慕瑛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這樣虛弱,虛脫得幾乎沒有半分力氣。
她躺在馬車裡,一陣一陣的顛簸從身下傳了過來,幾乎要將她全身的骨架都搖散,她能聽到小箏在大聲的抽泣,王氏在一旁低低的唸經。
她這是怎麼了?怎麼她們都那樣緊張?慕瑛想擡手,可感覺到自己根本沒法子動彈,就連手指動彈的力氣都沒有。
“小姐,你醒過來,快些醒過來。”小箏在她的耳邊嗚嗚咽咽,聽得慕瑛一陣心驚。
什麼叫快些醒過來?自己分明是清醒的!她想睜開眼,可那虛弱無力的感覺讓她怎麼樣也睜不開眼睛,根本沒法看到小箏與王氏的臉。
她靜靜的躺在那裡,拼命的回憶着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在珍珠湖畔,來了一羣羽林子要帶自己回宮,結果把自己摔到了地上,高啓因此大爲憤怒衝上去與他們纏鬥,最終在自己的勸說下他方纔停手,然後……慕瑛只覺得腦袋好一陣疼痛,好像再也想不下去了一般。
慕瑛那日上了馬車便昏厥了過去,小箏大驚失色,掀開馬車簾幕朝護着馬車前行的羽林子大吼大叫起來:“快,快些給我們家大小姐去尋大夫!”
左副將開始並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朝小箏瞪了一眼:“馬車裡有金瘡藥,給慕大小姐用一點便是了。”
這就是那些嬌滴滴的大家小姐,不過就這麼摔了一跤,丫鬟們便大呼小叫的,他們開始習武那時候,摸爬滾打不知道經過了多少遭罪過,以前也曾去捉拿過犯人,兄弟們誰不是將腦袋系在褲腰帶上邊走的?誰沒有被刀子扎過被箭傷過?也沒見誰大呼小叫的……唉,果然是唯小子與女人難養也,特別是這些高門貴女。
“我已經給我們家大小姐搽過了,一點用都沒有。”小箏氣鼓鼓的望着左副將,那次慕瑛騎馬摔傷,她已經知道該怎麼用那些金瘡藥了,可這一次跟上一次完全不同,慕瑛昏死過去,無論她怎麼呼喚都一點反應都沒有,這讓小箏心裡着急萬分:“左副將,我們家大小姐已經昏迷不醒,你得快些給她尋個大夫!若她有個三長兩短,你這條命還想要嗎?”
小箏心急起來,便是不顧一切,對面的人是四品的武將她也無所畏懼,眼珠子裡似乎冒出了火,饒是左副將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也被她訂得有些訕訕,趕緊吆喝了一聲:“快些,送慕大小姐進汝南城找個有名氣的大夫瞧一瞧。”
汝南有一位女神醫,汝南無人不知,聽說要求醫問藥,百姓們很熱情的將他們帶到了一座醫館前邊:“就在這裡呢。”
神醫姓周,約莫三十來歲年紀,生得白白淨淨,伸出手來,藥香撲鼻。
左副將有些不相信,心中暗自嘀咕,神醫難道不該是白頭髮白眉毛的?這般年紀輕輕,就能被人喚作神醫?他伸出手來:“請女神醫給我看看。”
周醫女笑了笑,搖了搖頭:“我都不用給你把脈,便知道你不是那病人。”
“爲何?”左副將吃了一驚,有些不敢相信:“你都不把脈,如何知道我沒生病?”
“所謂望聞問切,這切乃是最後一關而已。”周醫女坐了下來,氣定神閒的提起筆來:“望汝面色,聞汝呼吸便已知汝並無大礙,再看你說話,中氣十足,肯定是來找碴,而不是來看病的,你說是不是?”
左副將此時才心服口服,走到外頭吆喝了一聲,手下用牀板擡着慕瑛進來。
周醫女見着慕瑛情狀,大吃一驚,不敢怠慢,伸手把脈,皺起眉頭:“這位姑娘,昏迷多久了?”
小箏抹着眼淚道:“有一陣子功夫了,約莫大半個時辰。”
“可是頭撞到了什麼硬的地方?”周醫女伸出手摸了摸慕瑛的後腦勺,發現有一個雞蛋大鼓鼓的包,臉色微微一變。
“我們家大小姐摔到了地上,只不過那是在珍珠湖畔,地面不太硬。”小箏擔心的看了周醫女一眼:“可是……有哪些不妥當?”
“唉,幸得是摔在那裡,若是撞到了石塊上,那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得了。”周醫女看了雙目緊閉的模樣一眼,嘆息一聲:“這位姑娘是得了離魂之症,撞到了石頭上,恰恰將那根筋撞到了,故此暫且昏厥了過去。”
“那……”左副將不由得慌了神,皇上讓他們將慕大小姐帶回去,結果好端端的一個美人兒成了這般模樣,皇上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懲治他們,就連慕大司馬,或許也饒不了他們吶:“神醫,可有什麼法子?”
“法子?”周醫女伸手摸了摸慕瑛後腦勺那個腫塊,搖了搖頭:“這個可是要看這位姑娘的造化了,她若是撞得不重,吃了我幾副藥或許能慢慢醒過來,若是撞到了要害部位,怕是吃藥都好不了呢。”
“女神醫,求你救救我們家大小姐!”小箏聽了,大驚失色,拉住周醫女的手不斷的搖晃:“你一定要救我們家大小姐呀,一定!”
“我先試試,只不過這藥引卻不好找呢。”周醫女猶豫了一番,最後坐回桌子旁邊,提起筆來開始寫字,小箏湊到她那邊,問得着急:“女神醫,要用什麼藥引?”
“龍肉六錢,分三次煎服。”周醫女擡起頭來,朝小箏笑了笑:“姑娘能尋到否?”
小箏怔怔的站在桌子前邊,龍肉?這真龍誰都沒見過,大家都只在畫裡見到過,若真是要這個引子大小姐的病才能好,那要到哪裡尋去——難道……小箏的心跳了跳,難道要皇上從身上割下一塊肉來?
“故此我說這藥引很難尋,只不過這世上的事情也說不清楚,指不定你們家大小姐福大命大,過得幾日便自己醒來了呢,你也不必太着急,安心服侍着她便是。”周醫女朝 小箏安慰的笑了笑,提起筆來,龍飛鳳舞的寫下了一張藥方交給小箏:“快去抓藥罷。”
慕瑛躺在那裡,外邊說話的聲音隱約能聽到一些,可卻聽得不是很清楚,她感覺到自己身子輕飄飄的如在雲端,沒有半分踏實,周圍彷彿有云山霧罩,只能看到一些朦朦朧朧的影子,不住的在眼前晃來晃去。
“大小姐,喝藥了。”小箏端着藥碗湊了過來,王氏扶住她的身子,兩人合力灌了小半碗藥,小箏拿着帕子替慕瑛擦了擦嘴角,口中喃喃道:“大小姐,你快些醒過來,快些醒過來罷,你會要把小箏急死的。”
可慕瑛的眼睛依舊是閉着,沒有回答,小箏怔怔的看了一陣子,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娘,大小姐……是不是好不了啦?”
王氏一把掩住她的嘴:“胡說什麼,大小姐好好兒的,你咒她作甚?”口裡是這般說,眼圈子卻紅了一大塊。
慕瑛聽着身邊母女兩人悲悲慼慼的聲音,實在想張開應上一聲,可不知爲何她卻是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她咬着牙想要動動身子,可怎麼樣也動彈不得,只有手指微微翹了下,指甲尖劃過小箏的手背。
“大小姐,大小姐能聽到我們說話!”小箏感受到了那指甲的刮擦,驚喜的喊叫起來:“娘,娘,大小姐的手指動了動!”
王氏仔細的盯着慕瑛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可慕瑛的手卻又沒了動靜,母女兩人抱着慕瑛坐在那裡,滿臉憂傷。
回京的時候馬車走得很慢,差不多二十餘日纔到京城,進到後宮時,桃花已經開盡,杏花在枝頭已經是雪白殷紅一片,就如大片的錦緞一般,鋪天蓋地的繽紛交錯。
赫連鋮每日裡都會派人到後宮門口去看慕瑛回來沒有,每次那小內侍踏着步子慢慢的擦着牆走進來,他的心便是一沉,知道又沒有等到她。
爲什麼,分明派出去的人都走了這麼久,怎麼還不見她的蹤影?赫連鋮心中有一簇怒火,正燒得旺,那羣酒囊飯袋回來,自己一定要好好懲治他們一番,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號稱什麼好手?個個給自己滾回家種地去!
這一等,便等到了三月底。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一陣腳步聲飛奔着從盛乾宮外傳了過來。
“皇上,皇上!”小內侍一頭汗,連滾帶爬的闖了進來。
赫連鋮一隻手壓着桌子,猛的站了起來,身子微微發抖:“可是瑛小姐回宮了?”
“回宮了,回宮了!”小內侍的聲音裡帶着一種要哭的腔調,聽得赫連鋮莫名其妙:“回宮了是好事,你幹嘛這般說話?”
小內侍趴在那裡喘着粗氣:“人是回宮了,可……是擡着進宮的。”
“什麼?”赫連鋮大驚失色,大步朝外邊奔了過去:“這是怎麼一回事?”
“奴才也不知道。”那小內侍抖手抖腳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皇上,你走慢些。”
江六嚴厲的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遇着瑛小姐的事情就會着急,你也不會說得委婉一些?什麼擡着進宮的,你是故意要嚇人不成?”
“江公公,真是被擡着進來的哪。”小內侍急急忙忙跟着江六往外趕:“聽說瑛小姐昏迷了十多日,到現在還未醒過來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