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知秋在百悅門小月月的滿月酒上跟藤彥堂說哪天他要登門拜訪,這天他還真就到藤家來了。也不知他抱得是怎樣的心態,居然把葉家的大公子葉成風一起給帶來了。
葉成風就跟空知秋的小弟一樣,唯唯諾諾的跟在空知秋的身後,說話的口氣不乏阿諛諂媚,好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
如此看來,空知秋定是許了他不少好處。
到藤家一瞧,發現這裡沒有葉家大氣也沒有葉家豪氣,就連傭人也沒有葉家多,葉成風那雙眼睛都快長到了頭頂上,鼻孔露了出來,似乎是要取代眼睛的位置。
空知秋和葉成風來得突然,似乎是想打藤家一個措手不及,將藤彥堂和香菜堵在家裡,不給他們拒之不見的準備。
兩人在客廳坐定,被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可就是不見藤家的主人露面。
等了一會兒,葉成風就不耐煩了,逮着一個上涼茶的女傭問:“你們家主子呢?”
女傭回道:“家裡來了生人,老爺栓狗去了。請二位稍坐片刻——”
言下之意就是我們藤家的老爺爲你們好,怕狗咬着你們,去將狗栓起來了。
可葉成風仔細一琢磨,越發覺得心裡頭很不是滋味兒。他跟空知秋在藤家算是生人沒錯,可不就是栓條狗,藤家的老爺至於需要親自上陣麼,把這栓狗的差事隨便交給家裡的一個下人不就得了。敢情在藤家的老爺眼中,他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還不如一條狗嗎!
葉成風越想越覺得恥辱,越想越覺得生氣。
他憤怒的喝叱了一句:“真是過分!這就是藤家的待客之道嗎!”
他有點兒忍不了,真想當即就拂袖而去,可扭頭一看,見空知秋一臉平靜,於是自我安慰,將自己的心頭之火漸漸消了下去。
他好歹是葉家的大公子,一定要端的住才行!
又過了一會兒,藤家的老爺終於出現了。
藤彥堂連連向空知秋表示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讓空知先生久等了。”他無奈的解釋說,“我家的那條狗,兇得很自由慣了,不喜歡被栓着,我這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它栓起來。”
“那藤先生還真是辛苦了。”
藤彥堂與空知秋虛與委蛇了一陣,爾後將目光放到葉成風身上,像是纔看到他一樣。
他看着葉成風,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這位是……”
藤彥堂居然不認識他?!
他可是葉家的大公子,在滬市好歹也算是一號人物……藤彥堂居然不認識他!
多麼大的侮辱啊!
葉成風感覺自己要氣炸了!
見葉成風面露怒容,似要發作,空知秋唯恐他傷了和氣,於是趕在葉成風開口前,向藤彥堂介紹他,“這位是葉成風葉先生,是成風織染廠和天衣閣的老闆。”
藤彥堂僅“哦”了一聲,也沒做恍然大悟狀,對氣騰騰的葉成風雙手抱拳,“葉老闆,幸會幸會。”
跟葉成風客氣了一句,便將他視若無物,他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空知秋身上,“內人在樓上哄孩子呢。我這就去叫她下來。”
“那勞煩藤先生了。”
葉成風對着藤彥堂離去的背影咬牙切齒了一陣,壓低聲音恨恨的對空知秋說道:“住這麼一個破地方,你瞧把他神氣的吧!空知先生,依我看,我們今兒就不該來這兒!”
葉成風在藤彥堂面前找不到存在感,就開始各種給自己找優越感。可葉成風也是個暴躁的主兒,他找到的那點兒優越感根本就平息不了他惱羞成怒的火氣。
空知秋曾刻意讓金瀟瀟分析過葉成風的性格,得到的結果是葉成風冒失衝動愛財,很容易受人挑撥,只要給他一定的好處,他就會唯那人馬首是瞻。
這樣的人,在空知秋看來,還是很容易操控擺佈的。
空知秋淡淡的瞥葉成風一眼,不疾不徐道:“葉先生,稍安勿躁。”
葉成風不服要辯,但觸及空知秋投來的冷淡目光,他不由得心頭一顫,變得噤若寒蟬。
他咬了咬牙,只得忍氣吞聲。
收回目光的空知秋,沒有注意到葉成風盯着他看的那雙眼睛劃過一絲怨毒與嘲諷。
當空知秋找到他談合作,其實葉成風一開始是拒絕的。他葉家的生意最近明顯有了起色,現在外頭抵制日貨的呼聲那麼高,一旦他們葉家的商品貼上了和日本有關的標籤,他們葉家肯定會因此損失一大批顧客,葉家的生意也會因此再度一落千丈。
在跟空知秋談成之前,葉成風通過關係打聽到,在找上他之前,空知秋被錦繡布行拒之了門外。在他看來,被錦繡布行拒絕的空知秋不過是條喪家之犬。
這日本人真是想賺錢想瘋了,又打起了葉家的主意。不過他倒是有些眼光——
葉家的各家布行,加起來也不如一個錦繡布行,就算如此,他們葉家的底子還在。
空知秋開出的條件太誘人。葉成風經過幾番考慮,才答應了與他合作——既然好處多多,他爲何不撈!
其實,空知秋和葉成風這兩人,心中各懷鬼胎。
藤彥堂和香菜一道下樓來。
產後的香菜,身材恢復的很快,身上多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韻味,叫人忍不住爲之癡迷。
藤家夫婦入座,藤彥堂自然而然的將手臂伸到了香菜背後的靠椅上,隨意慵懶的向外人宣示自己對這個女人的佔有。
打過了招呼,香菜不解的問:“秋桑怎麼和葉公子一道兒來了?”
空知秋開口道:“我手上有一批機械織布機,被葉老闆看中了。葉老闆似乎是不滿意機器的價格,又擔心我訛詐他,我就說找個懂行的人給他證明一下我開的價並沒有高出市面上的價格……還勞煩林掌櫃念在你我朋友一場的份上幫我這一次,幫我給林老闆做個證。”
香菜消化了一下他的話,心裡也知道空知秋不可能就爲這麼點兒小事來找他。
她露出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說:“秋桑,不是我不願意幫你,你這實在是……找錯人了。如果你想知道和布匹、刺繡有關的消息,歡迎你來我這裡做市場調查。你說的什麼機器的價格,這我哪裡懂呀。”
葉成風嘴角斜挑,哼笑一聲,陰陽怪調道:“林掌櫃,你就別謙虛了!”
“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我總不能在你們面前不懂裝懂吧,不然葉老闆你回頭說我和秋桑聯手訛你,這我可擔當不起。”香菜轉而看向空知秋,說,“秋桑,你也知道,我是做什麼生意的。我那錦繡布行就是一個銷售平臺,我們做銷售做設計,可不管生產環節上的事兒。要是買進工具、織布和印染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兒都管,那我哪裡還有功夫去生養孩子。你們想了解機器方面的行情,我建議你們去找那些進過機器的織染廠去。”
空知秋本來是想拋磚引玉,沒成想香菜居然將他拋出去的這塊磚頭當玉石一樣仔細雕琢了,反而讓他不好將自己來此的真實意圖講出道明。
藤彥堂與香菜一唱一和,他當即給空知秋和葉成風留了就他知道的幾家已經機械化的織染廠廠長的聯繫方式。
在表面上,他和香菜雖然沒能幫到空知秋和葉成風什麼,但是也將好人做到了底,顯得十分夠意思。
空知秋將寫了聯繫方式的那張紙接到手中,快速看了一眼,發現上面確實有幾家很出名的大廠子的聯繫方式,卻獨獨沒有新華織染廠的聯繫方式。
他倏然一笑,“據我所知,新華織染廠是將機械化生產做的最成功的一家織染廠之一。藤先生沒有將新華織染廠廠長的聯繫方式寫上去,是想爲尊夫人藏私不成?”
空知秋緊盯着藤彥堂,話中有逼問的成分。
藤彥堂笑答:“空知先生誤會了。”他解釋說,“新華織染廠的廠長麥凱麥先生,是我妻子的生意夥伴兼好友沒錯,同時也是滬市商會的代理會長——想必空知先生也是知道的。幾個月前,在他的助力下對外發表了《告全國工友書》,公開了自己的立場——我不建議空知先生去找他。”
《告全國工友書》中提出,要團結一致,共赴國難,厲行抵貨,加緊抗日。
由此看來,麥凱有強烈的排日情緒。空知秋到了他那兒,肯定討不了好。
藤彥堂剛纔那番話說的不算隱晦,話裡話外都是爲了空知秋好。
藤彥堂話鋒一轉,又說:“不過,我可以幫你們去找他打聽打聽。”
葉成風脫口道:“你幫我們打聽,還不如幫我們引薦,讓我們自己去打聽呢!”
藤彥堂不禁失笑,“葉老闆持有的廠子加起來足有一個新華織染廠的十幾倍大,一個小小的織染廠的小廠長能入得了葉老闆的眼,還真是三生有幸啊。”
他有意擡高葉成風,後者嚐到甜頭,洋洋得意起來。
“那倒是。”
空知秋看了葉成風一眼。
葉成風頓覺身子一寒,方纔繃住笑臉。
接下來,空知秋虛心向香菜討教了錦繡布行的物流渠道。
他覺得一家小布行能將物流帶動起來着實不易,但不得不承認這種方式有獨特新穎之處。
“不知林掌櫃是如何想到給錦繡布行開通物流渠道的?”
“我有個好朋友是做珠寶生意的,他珠寶行隔壁就是一家鏢局,我從他那兒瞭解到,他經常照顧鏢局的生意,請鏢局的人到他珠寶行當保鏢。那****在他那兒就突發奇想,有些人想買東西吧又懶得出門,錦繡布行來個送貨上門的服務豈不是很好。鏢局押鏢跟送貨一樣,我就跟那鏢局的鏢頭談了一番,我給他們酬勞,讓他們幫錦繡布行送貨。事後我也沒想到他們鏢局會把生意越做越大,除了錦繡布行,他們還接了其他商家的單子。現在他們鏢局儼然都成物流公司了!”
空知秋恍然,“原來是這樣。”隨即,他又說,“不知林掌櫃可否幫我們引薦那鏢局的鏢頭?”
“可以是可以,不過他們接不接你們的單子,那我可就不能保證了。”
“那就多謝林掌櫃了。”
漸漸的,香菜和藤彥堂意識到,空知秋到這兒來是取生意經的。
他知道現在抵制日貨的呼聲很高,不方便將他和葉家合作的關係明目張膽的擺在檯面上。於是他就想到了錦繡布行——
葉家要是和錦繡布行能夠共用某一個渠道,就等於是給自己貼上了“錦繡布行”的標籤,藉着錦繡布行的光,把自己做大做強。
但是想要進入到與錦繡布行鏈接的渠道,談何容易?
空知秋在香菜這兒挖掘了不少信息,覺得差不多了,就帶葉成風走了。
走到院落裡,空知秋突然停下來了。
葉成風一臉不解,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幾個端着籮筐向後院去的傭人。
他們端的那是……新鮮桑葉?
空知秋喃喃自語似的說:“藤家後院有東西。”
葉成風一臉不以爲意。
見他沒有反應過來,空知秋眼中劃過一抹失望。聰明的人是對手,身邊的人總是很愚蠢。
空知秋將從藤家蒐集到的消息整理給了金瀟瀟,身爲空知秋分析師的金瀟瀟給出了四個字——
無懈可擊。
想要打入與錦繡布行鏈接的渠道,比想象中的要難。
空知秋不信邪。
新華織染廠是錦繡布行的生產渠道,廠長麥凱有抗日情結,怎麼可能會與日本人談合作?
空知秋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早早的就放棄了打入錦繡布行生產渠道的打算。畢竟葉家的底子還在,名下還有那麼多織染廠可用。
空知秋問金瀟瀟:“物流渠道爲什麼不可以?”
金瀟瀟說:“做物流的是鏢局裡的人,鏢局裡的人大都是武藝高強,都是血性方剛的。空知先生大概不知道吧,在我們華族,但凡是有點兒血性的人,對侵略我們領土的日本人都有很強烈的牴觸情緒。空知先生要是不信的話,可以叫人去試試——”
空知秋還真就叫人去試了,他讓一個身穿日本和服的人去震遠鏢局託單,結果不管給多少錢,人家都不願意接單。他派去的人還差點兒被打一頓。事情的結果,就跟金瀟瀟預料的一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