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日本武士尹賀一戰,香菜勝在機智與蠻力,但也並非表面上那般容易,自也是付出了血的代價。她不擅舞刀,雙手虎口早在與尹賀過招時便被震裂,這也是她想要速戰速決的最大原因,若要拖下去,輸得那個人必定是她。
手疼的要命,香菜卻在空知秋面前玩瀟灑,愣是裝得跟沒事兒人一樣拿起包袱就走。
坐上黃包車溜出老遠,她才繃不住,疼得嗷嗷直叫。
兩隻手上滿是血,裂開的虎口處可見血肉,看着就疼。
麻蛋,真特麼倒黴催!值得慶幸的是,好在她這雙指點江山的纖纖素手沒有被廢掉。
剛給了空知秋那麼大一個下馬威,希望那個日本男人識相點,以後不要再纏她。
更悲催的是,到了錦繡布行,打開包袱,她才發現自己的血沾在了新做好的旗袍上。
老渠抻着衣裳,看着前襟大片的血漬,滿臉惋惜。
他手上的是一身湖綠色印花旗袍,並不是用頂好的緞子做的,用的布料是柔軟且透氣性很好但摸上去手感有些生澀的棉麻。旗袍的前襟左胸心臟位置一片暗紅,如開了一朵紅蓮。
“紅配綠,賽狗屁,”老渠唸了一句順口溜,皺着眉愁眉苦臉的埋怨起香菜,“你怎麼搞得,你看看,好好一件衣裳,被你搞成什麼樣子了,這還怎麼賣?”
香菜算是看出來了,老渠心疼衣裳不及心疼她。她把負傷的雙手往老渠面前一攤,沒好氣道:“你沒看見我的手都成這樣了麼,麻煩你能不能施捨一點關心,給我找點藥來。我的手還是廢了。誰還給你做漂亮衣裳!”
她手上虎口處的傷口已經結痂,早就止住了血,不上點藥的話,她怕傷口好的不快,甚至還有可能會留下疤。她這雙玉手,可不能有任何瑕疵,不然指點江山的話。很容易弱了氣勢。
買藥的事。還用香菜提醒?老渠早就吩咐錢朗去買創傷膏了。
三身旗袍多少都沾了血,石蘭將它們收起來,“我去拿冷水泡一泡。應該能洗掉。”
傷口疼痛的後勁兒真大,香菜一雙手又疼又麻,還火辣辣的,止不住的顫抖。
錢朗把藥買了來。藥膏還沒抹到香菜手上,就聽老渠嘀嘀咕咕說:
“阿克那孩子今兒沒來上班。昨兒還好好的,那孩子該不會是出了啥事吧,香菜,你上完藥。去阿克家看看。”
霧草,香菜罵孃的心思都有了,沒看她現在是一傷號麼。還這麼使喚她,也不能說老渠沒人性。他要是沒人性對小員工就不會那麼關心,老他這大掌櫃啥時候把多餘的關心放她身上一些,香菜就真的要燒高香了。
“沒瞧見我傷着呢麼,讓好手好腳的錢朗去啊。”香菜把一句話就要把跑腿的事兒推給錢朗。
“你傷的是手,又不是腳,讓你跑幾步路怎麼啦。”老渠沒好氣道。
錢朗笑嘻嘻道:“其實渠伯今兒個前頭就交代我去找阿克,可是我不知道阿克他家在哪兒。”
“好像是叫個倚虹園的地方吧,挺偏的。”
“倚虹園……”錢朗喃喃唸叨着。
這地兒的名字倒是挺雅緻的,像是大戶人家的院子,如果真的是大戶人家,身爲讓滬市遍地“千手佛爺”敬仰的賊公,不可能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一看他那呆樣,香菜就知道錢朗不知道倚虹園在哪兒。
“誒算了算了,停會兒我去看看。員工曠工,還得掌櫃跑腿兒去看,哪兒的員工有這麼好的福利……”香菜無奈的同時,忍不住抱怨,“一個兩個都那麼指望不上,不然我的手也不會成這樣!”
錢朗好奇,“香爺,你手怎麼回事啊?”
“不該問的不要問。”
錢朗神色訕訕,心想要不要將這件事給二爺打報告。除了任勞任怨的外銷員,他在錦繡布行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藤彥堂安插的臥底。當然,他也是心甘情願留在這裡的,他有一種預感,錦繡布行的生意將來肯定會做大做強。
石蘭找到布條要給香菜包紮傷口,被香菜拒絕了。
天兒這麼熱,香菜擔心傷口會被焐發炎。
臨走前,她交代石蘭,衣服洗乾淨了,一定要晾乾之後再給模特穿上。櫥窗裡的那三具模特是粘土塑的,可碰不得水。
從錦繡布行離開,香菜便往倚虹園去找阿克。
上次去倚虹園,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想到倚虹園,香菜就會回憶起之前與阿芸那小biao砸發生的不快。
還沒踏進倚虹園的院兒,香菜就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氛。
在門口,她被左右兩名身形高大長相兇悍門神一樣的傢伙攔下。
“你們這是幹什麼呀,我朋友住這裡。”
其中一人不耐煩的攆着她,“走走走,這兒沒你說的什麼朋友!”
嘿,還真奇了怪了,這人都不問問,怎麼就說這兒沒有她要找的那個人呢。
倚虹園,出事兒了。
不過香菜猜八成沒阿克什麼事兒,畢竟那毛小子不是倚虹園的業主。就算有人要找事兒,也找不到他頭上。她倒是不擔心阿克。
那既然阿克沒事兒,那就是燕鬆咯。
看來,今兒有人跟她一樣要倒黴咯。
也不知燕鬆招惹到什麼人了,看着排場跟陣仗着實不小。
香菜探頭探腦,往門裡看去,只見倚虹園的院兒裡做了一公子哥兒,身旁還有一人又是打傘又是搖扇,殷勤的伺候着。那公子哥兒背對着院門方向,香菜看不到他的臉。
公子哥兒一臉煩躁,再強大的耐心也被這當頭的烈日消磨光了。
公子哥兒對着樓上一道緊閉的房門,揚聲喊道:“燕大探長,爲咱們大家好。你還是在這份契約書上簽字吧,你要是嫌我們出的價錢不高,你想要再加多少,你儘管開口說個數。”
這聲音帶着濃重的南方口音,還透着一股紈絝之意。香菜一聽,立馬認出聲音的主人是誰了。
“蘇思遠?”
那院兒裡擺譜的公子哥兒,可不就是蘇家的孫二少爺蘇思遠麼。
蘇思遠身邊伺候的那人往小院兒門口看了一眼。正好瞧見那道閃動的人影。躬身提醒蘇思遠,“孫二少爺,門口好像有個人在叫你。”
蘇思遠方纔只顧着衝燕鬆喊話了。還真沒注意到現場除他以外還有別人在說話。
他扭身往小院兒門口看去,就見香菜揣着小手衝他傻笑不迭。他衝門口的倆人招了一下手,“放她進來。”
蘇思遠起身相迎,自以爲是的心想香菜一定是衝着他來的。這丫頭表面上對他冷淡,其實心裡還是有他的。不然也不會爲了尋他找到這兒來……
香菜進來之後,一句話就打破了蘇思遠的幻想,“你怎麼在這兒啊?”
蘇思遠瞬間垮下臉,敢情這丫頭之前並不知道他在倚虹園。
“那你來這兒幹嘛?”
不是來找他。難不成還專程來倚虹園麼?
蘇思遠總算是想對了一回,香菜來倚虹園的目的跟他孫二少爺沒一毛錢的關係。
“我認識的人住這兒。”說着,香菜對着樓上喊了一聲。“阿克,還活着沒。活着就給姐露個臉兒。”
樓上兩道門同時打開,分別走出一大一小兩個人來。
阿克見樓下喊他的是香菜,又是意外又是驚喜。
“師父——”
叮囑了他幾次,這小子就是不改口叫她小掌櫃,一來二去,香菜也就由着他這麼叫了,她聽着也習慣了。
香菜在他健康的小臉上打量了一圈,“我看你沒病沒災的,怎麼不去布行上班?”
阿克怒指着她身邊的紈絝子弟蘇思遠,義正辭嚴的跟個小大人似的,“我要跟燕大哥一起抗議他!”
“人家家的事兒,你瞎湊合什麼呀。今兒算你曠工一天,這個月的全勤可就沒你的份兒了。”
香菜這麼說,只是想給他一點厲害。給員工發工資的事兒,不歸她管,這權力捏在老渠手裡,依老渠那脾性,肯定會對阿克曠工的事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阿克氣哼哼的告狀似的道:“這壞傢伙要收了倚虹園,燕大哥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倚虹園要是沒了,他就沒住的地方了。
蘇思遠無視阿克的指控,衝樓上的燕鬆招了招手,“燕大探長,你看是我上去還是你下來,咱們好好聊聊吧。”
燕鬆冷漠道:“我勸蘇先生還是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這所園子我是不會賣的。”
倚虹園是他們燕家祖傳下來的,燕鬆就是再窮,也不會賣掉祖上的產業。前任龍城巡捕房的巡長打這所園子的主意很久了,想把這裡改建成宿舍,用權利壓着他,都沒能讓他點頭。就算蘇家開出的價錢堆起來能比房子也高,雖說事實上蘇家給出的價格遠遠超出了這所園子本身的價值,他也不會在買賣契約書上簽字畫押的。
蘇思遠眼中閃過一道寒光,說話的口氣也冷的許多,“我代表我爺爺出面,可是很有誠意的,要是換個人來,手段可就沒我這麼溫柔了。”
燕鬆怎會聽不出蘇思遠這番話背後的警告與威脅,更知道光天化日之下膽敢如此向龍城巡捕房的探長大人張狂,這小子背後的勢力不小。
聽蘇思遠的口氣,貌似是蘇青鴻看中了倚虹園,想要從燕鬆手裡強拿下來,香菜還以爲是蘇思遠這小子心血來潮,來這裡擺闊燒錢呢。
“是你爺爺要買這座園子?”香菜跟蘇思遠聊起來。
“是啊,也不知道爺爺看中這破園子什麼了!”
聽蘇思遠說話的口氣,再看他那眼神兒,就知道他有多嫌棄倚虹園了。蘇思遠更是苦不堪言,這大熱天的,覺得自己都快曬成乾屍了,要不是爲了辦好爺爺交代的差事,他何苦這樣。他對自己的事兒也從來沒如此上新過。
不過說真的,蘇家的地理位置和周圍的環境比這倚虹園好太多,蘇青鴻幹嘛不惜開出天價要拿下倚虹園,看這架勢還勢在必得的樣子,這讓香菜不禁有點好奇。
樓上的阿克眨了眨眼,“師父,原來你跟這個壞傢伙認識啊!”
香菜對他道:“這沒你的事,趕緊去布行,給你渠伯報個平安。以後要是有什麼事,一定記得先請假,不然算你曠工,知道沒?”
“哦。”阿克神情怏怏的應了一聲。
師父不讓他參與大人之間的事,定是拿他當小孩子看,他總覺得很挫敗,泄氣似的垮着肩。回屋挎上布包,出門時撞見隔壁的燕鬆,阿克不放心的叮囑他:
“燕大哥,你一定不要答應那個壞傢伙,千萬不要在什麼契約書上簽字畫押賣掉倚虹園!”
不然他就沒去處了!
望着他渴求的雙眼,燕鬆摸摸他的腦袋,淡笑道:“照你師父說的做,趕緊上工去吧。”
阿克年紀是小,不過懂得事卻不少。他就是不放心,才加入燕鬆的陣營,他真害怕這個窮探長被人家開出的那麼一大筆錢給砸暈了,一時財迷心竅,把倚虹園給賣出去了。
不看着燕鬆,他實在不放心!
樓下,蘇思遠又跟香菜聊了幾句,又朝樓上喊話,“燕探長,我說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兒呢,我給你開出的價錢,足夠在滬市最繁華的地段買一棟最豪華的宅子了,你又何必要蝸居在這破破爛爛的小園子裡呢。將來你要是坐上了巡長的位置,這破爛地方跟你的身份也不符啊,你怎麼好意思請人到你家裡做客吶?”
蘇思遠知道香菜一向是有主意的,便拉她當救兵,“香菜,你也幫我勸勸這位燕探長吧,我昨兒來了就談不圓,今兒都快在這兒坐一天了,你看看我口乾舌燥的,嘴巴上都快裂口子了——”
說着,他還真不要臉的努着嘴,把嘴巴湊到香菜臉上去。
要不是手受傷,香菜真想一巴掌呼他大臉盤上去。
她一腳踩在蘇思遠的腳背上擰了擰,疼得蘇思遠齜牙咧嘴當場嗷了一嗓子。
香菜卻裝作一副無心的模樣,“啊,不好意思,沒看到。”
在收回腳之前,她又擰了兩下。她就是要藉此暗示蘇思遠,姐的豆腐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吃到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