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長憶生怕兩方起了爭執,他們兄妹夾在中間難處,琢磨着說些什麼,圓圓場面,可是不等他開口。
旁邊的幾株古樹後卻轉出幾位老者來,當先那位身着深青的錦緞長衫,白髮白鬚,臉色略微有些不愉。後面三位則笑眯了眼,滿臉興味。
婁長憶兄妹一見之下,連忙起身行禮,“晚輩見過司馬莊主,見過衆位前輩。”
大禹和濤兒對視一眼,也隨後行禮問好。
幾位老者進了亭子,坐在大禹等人讓出的座位上,其中一位紅臉膛的老者上下掃視大禹片刻說道,“平日還不覺得,今日一見這些小輩兒們才知,咱們這些老傢伙是該讓位了,你看這小夥子,是不是就如那些酸儒們說的那樣,翩翩公子,溫潤如玉。這品貌氣度,武藝才智,不出三年,定會揚名江湖,早晚要蓋過我們這些老傢伙的風頭。”
“祝老哥說的不錯,這小子我看着也喜歡。”另一個清瘦老者也接話笑道。
司馬淵狠狠瞪了自己孫子一眼,雖然他平日也知孫兒武藝還有待磨練,可也沒想到他如此拙劣,連個無名小子都贏不過。
本來他引着幾位老友來此小坐,正遇孫兒與人比劍,他還想着機緣正好,也讓幾位老友見見他的子孫多出息,沒成想,這臉沒露成,反倒丟了許多。
此時再聽幾位老友誇讚大禹,他這心裡就越發難過了,但是臉上卻還是笑着隨衆人稱讚,“不錯,不錯,這孩子比我那被寵壞了的孫子要強多了,溫玉公子這名號,名副其實。”
大禹上前行禮,道謝,“謝幾位前輩謬讚,晚輩不敢當。天色不早,晚輩們就不打擾前輩們賞景小敘了。”
婁長憶等人也上前行禮告辭,然後連同羞愧的滿臉通紅的司馬睿一起出了亭子。
拐過山彎,待看不見幾位老者之後,司馬睿立刻氣哼哼的瞪了大禹一眼,甩袖離開。
大禹衝着婁長憶無奈聳肩,然後各自回了院子不提。
到得十月初六這日,整個山莊已經住了不下二百人,花園裡四處可見或坐或站,高聲談笑的江湖人,大禹約束着幸兒,只允許她在院子門口站站,卻不許她跑到人羣裡去看熱鬧。江湖人性子乖戾,一個不痛快就要打打殺殺,完全不計後果,萬一幸兒惹得誰惱怒,被傷到就不好了。
這一日,歐陽和木艾也終於趕到了入雲峰,萬劍山莊外排了長長隊伍,形形色色的江湖人讓木艾覺得萬般新奇,掩在帷帽下的眼睛滴溜溜轉着,一會兒盯着人家盤在脖子上的青蛇咧嘴,一會兒又感慨這麼熱的天,還有人穿毛皮來赴會。
歐陽難得見她如此孩子氣,也不阻攔,只牽了她的手到得門前,報了個幾年前曾用過的,也算小有名氣的江湖名號,玄刀客景琨。
這名號黃普德倒也聽過,一邊客套着,一邊不着痕跡的細看了他幾眼,畢竟當年揚名江湖的玄刀客很是神秘,整個江湖也未曾有幾人見過他的樣子,沒想到這次武林大會居然能引得他來參加。
有青衣小廝上前客氣的躬身引着他們夫妻進了大門,然後穿廊過戶進了後園,把他們安排在右手邊一座叫夏宣堂的院子,裡面早住了十幾人,他們夫妻佔了西廂房的最後一間。
歐陽掏了小塊碎銀賞給小廝,小廝笑嘻嘻殷勤的囑咐兩句衣食之類的事才告退出門。
木艾摘了幃帽,攏了攏頭髮,笑着摟上歐陽的脖子,說道,“夫君,咱們這趟真是來對了,你看那些江湖人,這麼熱的天還穿毛皮,最奇怪是那把蛇當圍脖的,他不覺得害怕嗎…”
歐陽見她眼眸深處閃着晶亮的光彩,眼角眉梢都是興奮之色,就像那第一次進城的孩子一般,忍不住好笑,攬了她坐在桌前,“等後日大會開起來了,來的人會更多。”
木艾隨手從空間裡拿了一盤荔枝,一邊剝了喂歐陽一邊問道,“咱們用不用出去找找孩子們?這裡江湖人多,我總惦記他們調皮,惹了什麼麻煩。”
歐陽指指那圍了妃色紗簾的幃帽,“我倒擔心你惹麻煩。”
木艾吐吐舌頭,前日她纏磨着歐陽一定要在一家酒樓的大堂用飯,結果一個酒鬼色膽包天,居然上前來拉她的手,被歐陽生生扭斷了胳膊,然後立刻拉她去繡莊買了五六頂各色幃帽,監督着她日日戴好,才肯帶她出門。
夫妻兩人說着閒話,吃着水果。
此時,山莊前面又來了三男一女,正是唐門那師兄妹幾人,這一次那癆病鬼一般的二師兄也赫然在列,黃普德聽得他們唐門的名號,立刻熱情了三分。
唐門可是唐賽花的孃家,雖說當年有些爭執,多年未曾聯繫,但是以唐門那代代相傳,極端護短的脾氣,如果慢待了他們幾個小輩兒,唐賽花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黃普德親自引了他們進後園,手上的一本冊子翻來翻去,各個院子都已經住滿了人,就算有空閒的也是幾位江湖老一輩人物的院子,是斷斷不能安排這些小輩兒進去的,看來看去就只有夏宣堂的正房還有兩間空着,於是就送了他們過去安頓,然後又使人去永春堂向唐賽花報信,雖然他這位嫂子平日不大理會莊裡事務,對武林大會更是沒什麼興趣,不過,畢竟是人家孃家來人了,於情於理都要說上一聲。
果然,青衣小廝去了半晌就又領了一個伶俐美貌的大丫頭回來,笑言,“夫人請小姐前去永春堂敘話。”
黃普德笑着囑咐了那負責伺候的小廝幾句,才趕去前院繼續迎客。
唐門小師妹,閨名唐鳳,又因爲同輩師兄弟裡排第七,所以,親朋們都喜歡叫她鳳七,她在出行之前也是得過父親囑咐的,知道這位嫁在萬劍山莊的姑姑,當年因爲與家族有些恩怨,多年不來往,此次他們上門,最好是能化解一二。
於是,鳳七欣然應允,換了套新衣裙,重新梳了發,就隨那丫鬟出門,結果尚未走出幾步,就見西廂房的雕花門吱嘎一響,前後走出一男一女來,男子身材魁梧,面色冷酷,玄色衣袍,長刀在手,只一眼,她就認出這人就是那夜暗探曾經傷過她的男子,不必猜,那後面戴着幃帽的必定是引誘了師兄的狐狸精。
鳳七放慢腳步,一直望着歐陽夫妻走出院門,才低聲喚了那青衣小廝,問道,“剛纔出去那對兒夫婦,可知道是什麼名號?”
那小廝仔細想了想,回道,“回小姐的話,那是玄刀客景琨和他的妻子木氏,一個時辰前剛剛住進來。”
鳳七恨得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心裡暗罵,這狐狸精真是陰魂不散,居然都追到萬劍山莊來了,大師兄這兩日對她剛剛好起來,萬一再知道是與這狐狸住一個院子,豈不是又要舊態復發。說不得,要想個辦法搬去別處,或者把他們夫妻攆走。
她一路盤算着,一路跟隨那綠衣丫鬟穿過景緻優美的花園,三繞兩繞,來到一座大院兒的門前,早有兩個小廝等在門前,一見她們過來,連忙推開院門躬身請了鳳七進去。
鳳七打疊起精神,低垂眉眼,隨着丫鬟進了大廳,悄悄掃了四周一眼,上面正中央是一張楠木雕花羅漢牀,漆成棕紅的顏色,左右放着織錦靠墊,中間則是一隻小矮几。
下面兩列分別放了四張高背椅,雲錦繡了海棠花的坐墊兒,左側牆壁掛了一張傲雪寒梅圖,右側則是一座四扇大屏風,水墨繪了山河。
窗上攏了煙霞紗的帷幕,爲這稍顯冷清剛硬的廳堂,勉強添了三分柔色。
綠衣丫鬟請她做了左側上首,然後出門轉入旁邊的內室,半晌,隨着一陣環佩叮噹聲,門外就走來一位中年美婦,一雙丹鳳眼,開闔間,眸色生輝,口如含珠,膚如凝脂,三千青絲挽了驚鴻歸雲髻,髮髻後左右各插兩支碧色胡蝶簪,襯得烏黑的髮髻似要溢出水來。
上身一件對襟錦緞羅衫,繡了纏枝海棠的紋樣,緋紅花朵碧綠枝葉,以素色緞子掐了邊兒,下身則是一條櫻草色的逶迤拖地水仙散花裙,隨着走動時而散開,時而收攏,說不出悱惻儀態。
鳳七連忙起身,低眉行禮,說道,“鳳兒,給姑姑行禮問好。”
那唐賽花當年因爲堵了一口氣,自從出嫁就再沒與孃家衆人走動過,隨着年紀漸長,心裡那股鬱氣也消散許多,越發惦記孃家,可惜,孃家人被她折了幾回顏面,就再也沒有上門。所以剛纔她乍一聽聞侄女來了,立刻就派了貼身大丫鬟去請。
此時看見自己的小侄女亭亭玉立站在那裡,石榴紅的衣裙,高盤的鬢髮,面容豔麗無比,一雙鳳眼媚意天成,倒與自己年輕時一般無二,心裡立刻就生了三分喜愛之意。
上前親自扶了她,也不讓她坐在客位,直接拉她坐在羅漢牀上,又細細打量半晌,微微嘆氣說道,“當年我出嫁時,你還沒出生,沒想到一別多年,你都長成大姑娘了。你父親母親身體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