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沒想到這次會如此順利成事,心裡忐忑,看了兩三遍,才終於確定契約沒有漏洞,於是,開箱請郭淮驗了銀子成色和數目,然後就想告辭離去,卻被攔下,郭淮冷冷笑了一聲,才說道,“我們夫人要你幫忙捎句話給你們主子,就說,‘光明正大談買賣,大家都和氣生財,但是,如果誰想耍些什麼陰私手段,就要當心最後沒有命收銀子了。”說完,領着阿大阿二擡回了銀子,留下一臉驚慌的灰衣人連忙坐車跑遠了。
木艾看見郭淮擡回的銀子,愣了好一會兒,其實,那張契約或者說單方面的買賣憑證,她只是隨手寫的,簡直漏洞百出。剛纔她一邊縫沙袋還一邊在琢磨,如果灰衣人提出修改,要怎麼留下些語言陷阱纔好。卻沒想到,這人居然就如此爽快的付了銀子跑了。
要知道,就算秋天時那人真拿了這張契約來,只要她不願意給種子,他也是休想拿到一粒的。西瓜算菜蔬嗎,不算啊,那是水果類的;芝麻、花生算菜蔬嗎,不算啊,那是米糧類的;辣椒算菜蔬嗎,不算啊,她是要曬乾了做調料的。還有這五百兩定金她是拿了,但是價格卻是秋時再議的,到時她要價一粒西瓜籽一兩銀,那人買不起可不是她沒遵守契約…
也許,那人是覺得她不敢冒着與他死拼的危險騙他;也許,那人是想先穩住她,然後再去聯合其它能抗衡肖衛兩府的勢力合作…
木艾心疑之下,詳細問了郭淮百花國關於合約的規定,才明白是她太多心了,這個時空還沒有關於合約方面的律法,商家但凡簽下契約都會完成,否則會被所有人視爲背棄者,不敢再與之合作買賣。
她隨手寫下的那張合約,雖然郭淮看了也覺簡陋,不過裡面有今年秋所有蔬菜種子字樣,按他的理解就是把秋天所收穫的所有種子都賣於那人,也並不需要多加贅述,而且有木艾親筆簽名,有日期,就算齊全合約了。
木艾聽完真是不知道說這個時空的百姓太過淳樸好,還是無知好了。等她詳細給郭淮講了一遍她自己能看出的漏洞,或者秋時她不想遵守合約時,可以找出的說辭,聽得郭淮目瞪口呆。他多年來的認知告訴他,夫人這樣絕對是故意背棄合約,但是,腦子裡確實又找不出什麼反駁夫人的話,只能暗道,夫人真是天生的奸商。
於是還不知道自己被貫上奸商名頭的木艾,因爲輕鬆得了五百兩銀,又感懷於今日全府上下人等的忠誠,宣佈晚飯加上四個葷菜,本月月銀翻倍,換得所有人都喜上眉梢。大夥歡喜過後一商量,雖然他們都相信夫人的睿智,不可能被那壞人瞞騙,但是如果那些人太過狡猾,想借這些銀子鬆懈衆人的防備,然後再施展什麼陰私手段,那衆人解散巡夜隊伍,豈不就是中了人家圈套兒。於是,衆人決定還是要再巡上一個月,只不過把值守換成四班,每晚兩班輪換,這樣大夥兒隔上一日都能睡上一個好覺…
暫且不提木艾這裡專心教導孩子,料理家事,無暇多理會外面之事。
單說兩日後午時,花王城府衙門外,跑來一溜兒五匹快馬,當先那人身材瘦削,面色青白,顎下無須,身上穿了件青石錦緞長袍,衣領袖口都繡了花紋,胸前更是繡了一隻似鳥似獸的繁複圖案,腳蹬白底黑布靴,整個怎麼看怎麼有些怪異,但是卻又說不出具體哪裡怪異。
他身後四人都是短衣打扮,坐在馬上身板挺得很直,腰側懸着一口金鞘寬背開山刀,這寬背開山刀是百花國軍中的普通配置,只不過刀鞘均爲烏木所致,而這四人所配卻是金鞘,可見他們的地位特殊。但是這四人卻是跟在那人身後,一副護衛之姿,那人的身份恐怕更有看頭…
本來春初午時陽光就已經有了暖意,在家裡躲避了幾月嚴寒的衆人就喜歡出來走走,活動下僵硬懶散的身子骨,此時,見到這麼一行人怪異之人,怎麼會不上前湊湊熱鬧?。
於是,其中一個護衛下馬上前通稟之時,就有不下百十人圍在府衙外面。那守門衙役也是個極有眼色的老油條,一見剩下那幾人都未下馬,心裡就猜測他們必定不是普通人。果然,那護衛表情嚴肅,一臉冷硬,上前也不多話,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塊牌子,高聲說道,“聖旨到,花王府尹準備香案,速速接旨。”
衙役一聽這話,心裡驚得喊了一聲,我的娘啊,原來是國主陛下派來傳聖旨的,當下連忙應着,擡腿就往府衙裡面跑。片刻之後,陳乾帶着屬下一干官員,邊走邊匆忙整理官帽官服,後面幾人不知道底細,但是,陳乾心裡卻是微微猜到一些。前幾日花都那邊的密信和舅兄轉來的叱責之意,已經表明太多東西。
十丈遠的路程也容不得他多想,就來到了府衙門外,衆人恭敬的一揖到底,陳乾出聲說道,“恭迎天使駕臨。”
當先那人這纔在幾個護衛的幫扶下,擡腿下馬,四下掃了一眼,開口說道,“陳府尹不必如此多禮,雜家是奉陛下之命前來傳旨,公務在身,不便耽擱。陳府尹還是派人儘快準備香案接旨吧。”
這人聲音陰柔尖利,聽在衆人耳裡微微有些不適,但是,卻沒有任何一人敢表現出來,就是因爲這人的身份,天子特使,身側近伺,太監
別說是陳乾和一衆官員,就是四周圍觀的人羣也瞬間住了口,屏氣凝息,眼帶懼意和好奇的偷看那人幾眼。
陳乾上前幾步,笑道,“這位公公,香案供品準備還要等上一刻才能備好。公公一路奔波辛苦,不如先進府衙一坐,喝杯熱茶,歇息片刻,可好?”
那太監微一沉吟,點了點頭,在陳乾的一路引領下進了府衙大堂安坐。
陳乾親手捧了杯熱茶奉上,然後藉着側身遮擋的功夫,快速塞給那太監一物,然後躬身退下,坐於左手客座,其它官員也都隨即落座。
那太監不動聲色捏了捏袖裡的那疊銀票的厚度,很是滿意,臉色就緩和了下來。
陳乾見他如此,心下稍安,開口說道,“不知公公貴姓?下官已有三年未回花都述職,對於宮中諸位公公實在很是生疏。不知公公是在何處高就?”
“雜家未進宮伺奉陛下之前,俗家姓沈,陳大人叫雜家一聲沈公公就好。陛下仁慈,年前放出幾百位年老宮人,也就空出許多職司沒人做,雜家因爲做事還算盡心,入了段總管的眼緣,被他老人家提拔爲外事處管事一職,此次也是首次出宮辦差,還望陳大人配合,讓雜家順順利利辦好這差事啊。”
陳乾一聽這話,心裡一顫,那段公公可是從陛下還是皇子之時就跟在身邊的貼身太監,如今更是整個皇宮裡的太監總管,別說他們這樣的地方官,就是朝廷裡那些一品大員也不敢把他當奴才對待,見了他也要客氣稱一聲,“段總管”。
沒想到來傳旨的太監居然是段公公一系之人,恐怕這其中有些他猜不透的首尾。儘管心裡猜疑不定,陳乾臉上卻笑得極爲親切真誠,“如此說來,沈公公首次辦差就是來我花王城,這是花王城與公公緣分不淺。待得一會兒宣完聖旨,下官做東請公公到我們這裡最大的酒樓嚐嚐特色菜,也爲公公接風洗塵。萬望公公賞下官一個薄面纔好。”
沈公公剛要開口說話,沒想到這時門外小吏上來稟告說,香案等物已經備好了。沈公公立刻起身說道,“既然準備好了,衆位還是先接旨吧,辦完了差事再閒談也不遲。”邊說邊整理衣服向外走去,恨得陳乾狠狠瞪了那小吏眼,心裡想着,一會兒就先把這等沒有眼色之人攆出府衙。
香案擺在了府衙大門裡側,沈公公看了眼門外聚集在不遠處的衆人,沒有說話,面北朝南站好,幾個護衛分別站在兩側。看着陳乾幾人恭敬跪在地上之後。這才從懷裡拿出一卷金黃緞子布袋包裹的聖旨來,高聲喊道,“花王城衆官接旨。”
“花王城府尹陳乾率屬下衆官接旨。”陳乾也高聲迴應。
此時門裡門外鴉雀無聲,只聽沈公公高聲唸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花王城近日兇案連發,人心浮動,可謂衆官管治不利。遂,府尹陳乾即日起,品級降爲四品,留任原職查看一年。其餘屬官皆罰俸半年,以示懲戒。兇案之事,限爾一月破獲,卷宗上繳刑部。欽賜”
沈公公宣讀完聖旨後,雙手合併一處,託舉至陳乾身前,沉聲說道,“陳大人接旨謝恩吧。”
陳乾此時臉色煞白,雖然他有些預料,但是卻也沒有想到,處罰會如此之重。他一介寒儒,年二十方高中榜眼,從七品縣官做起,爬到四品府尹,歷時十幾年,其中在官場裡的艱辛爭鬥,簡直幾日夜也說不完。特別是近幾年被夾在兩大勢力之間,身中巨毒,日夜難安。他更加發狠要爬得更高,終有一日,他也將站在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揮手間掌控衆多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