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飛白見他沉默下來,知道他是有心不願舊事重提,臉上的笑容不禁變得苦澀起來,可卻不甘心將這件事就這麼輕輕放過,只想藉此敲打敲打這個木頭,好讓他明白自己所做的這一切不僅僅只是因爲把他當做朋友,更是因爲喜歡他。
他慢慢說道:“阿錚,我說我喜歡你,從來就不是玩笑,我只是怕你會不接受我,會厭煩我,所以才裝作是玩笑來試探你。現在我把我的心思都告訴了你,阿錚你呢?你可不可告訴我,你是怎麼想我的,我在你心裡又到底有沒有份量?”
事到如今,既然再多的旁敲側擊,懷柔計策都不管用了,那唯有單刀直入,光明正大地挑明瞭,才能夠逼得王錚不再沉默,不再回避。他就不相信他會對自己沒有感情,會像拒絕他二師弟那樣決絕地拒絕自己。
面對林飛白步步緊逼的發問,王錚的心頓時亂了起來,他既不敢去瞧林飛白的眼睛,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並不是真的愚鈍之人,之前林飛白的幾次旁敲側擊的暗示,他已隱隱有所感覺,可按照他一貫的性格,他本能地沉默着,躲避着,既不想去弄清楚對方的真正意圖,也不想弄清楚自己內心的感情,只願兩人能夠按照純粹的朋友模式相處下去。
可現在,林飛白挑明瞭話語,一切都亂了,不光關係亂了,就連心也亂了。
王錚沉默下來,林飛白卻不願他沉默,他也非說不可,再度逼問道:“阿錚,你喜不喜歡我?”
“飛白,我、我……”王錚再三地躲閃着他灼熱的視線,在對方的再三逼問下,終於爲難地說道,“我不知道,飛白,我一直把你當成朋友,我……”
林飛白不死心道:“阿錚,你僅僅只是把我當成朋友嗎?你有沒有擔心過我,想過我?”
王錚看着他,侷促地慢慢地點了點頭。
林飛白笑了起來,之後又道:“可是阿錚,我喜歡你,不光是心裡面時時刻刻想着你,念着你,更是想抱抱你,親`親你,還想……”
然而他這一番陳詞越說到關鍵處就被王錚即刻打斷,他面露驚慌之色,刷地一下從牀邊站了起來,雙頰莫名地發紅起來,許是林飛白的話說得太曖昧,又許是他想到了別的什麼,他急忙轉過臉去,不想被對方發現自己臉上的窘迫。
之後大聲分辯道:“飛白,你別說了,我、我還沒有這種心思……”
林飛白卻搶着道:“沒有沒關係,只要我有就行了。”
“飛白!”王錚無奈道,“重點不在於這個,重點在於,我、我連我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
林飛白刷地一下坐起來,擺手道:“沒關係,不清楚就是不討厭,不討厭就說明還有機會,有機會我就可以慢慢等,阿錚我不逼你。”
王錚聽他說話更多的像是在自言自語,欲爭辯卻是詞窮,仔細一想,倒覺得他說得有點對,至少在林飛白對他表明`心意之後他只有牴觸之心,卻沒有厭惡之情,不像他二師弟對他告白時那樣覺得十二萬分地不能接受。
這是不是表明自己……王錚急忙搖了搖頭,不想再深究下去,不想讓原本慌亂的心境變得更加煩亂,等心境平復下來,他才轉頭看向林飛白說道:“飛白,你問我的問題,我真的是一時半兒回答不上來,我不像你那麼灑脫,能夠無所顧忌,也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你就讓我好好地靜一靜,想一想吧。”
林飛白知道他現在說的話已經是他所做的最大的讓步了,知道不能夠再逼下去了,他見好就收,急忙堆起微笑說道:“阿錚,我當然不會逼你,你可以慢慢地想,好好地想,即使讓我等上十年八年,我也會慢慢等的。”
王錚搖了搖頭,心中只覺得既愧疚又無奈又茫然,思忖片刻,便將自己最初來的目的說了出來:“飛白,我這次來看你,其實是想向你辭行的。”
“什麼?!”
然而王錚將此次的目的一說出,林飛白的激烈反應卻超出他之前所料,只見他一掃先前的虛弱之相,突然刷地一下掀開身上的被子,光着腳就從牀上躍到了地上,疾步奔到他身邊,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急促問道,“你爲什麼要走,要去哪裡?”
質問再三,最後用一句話做總結道:“我不允許!”
王錚見到近在咫尺的人臉上露出焦躁不安的神色,眼底更是透出濃郁的陰沉之氣,而攥`住他的修長五指更是在不斷地收緊,令他逐漸生出痛意來。王錚還從未見他會露出如此反常的神態,隱隱地有些駭人,心中不禁一凜,慌忙便要將被死死攥`住的手腕抽`出,不料對方握得甚緊,而且在見到他有掙脫的跡象時,手指又施加了幾分力道,卻是霸道地不容他離開自己。
王錚急忙道:“飛白,你先放開我,你聽我說。”
然而他的話即刻被對方打斷,而林飛白原本溫和的嗓音此時也變得陰森發冷起來:“阿錚你就這麼討厭我,討厭到巴不得要走的程度嗎?你之前說的要好好想想的話都是騙我的嗎?”
“飛白,你誤會了!”
王錚見掙不開他的手,顧及着他傷勢未愈,不敢真得動手,只得由着他去了,而浮現在臉上的神情也頗爲無奈,不清楚林飛白爲什麼會突然翻臉,只得慢慢說道:“二師弟已經死了,師父的仇也算抱了,事情雖然告一段落,可我不放心師弟師妹他們獨自回九華,想一路護送他們回去。再說,我當初離開師門時太匆忙,既沒有收拾包袱,也沒來得及去祭拜一下師父他老人家,所以我打算在九華耽擱一些時日。”
“飛白,”王錚盯着對方的面孔,誠懇道,“我答應過你的事,是不會食言的,等事情一辦好,我會趕回來的。”
林飛白按捺住焦躁之心將話聽完,恍如一塊重石落地,纏繞在心頭的陰霾盡數消散,方纔從琥珀色的瞳孔當中透出一絲笑容來,但卻仍攥着王錚的手不放,仍還是皺着眉頭問道:“那你去多久,又住多久?”好似他仍十分不滿王錚的這次離開。
王錚想了想回答:“一個多月吧,我就會趕回來。”
林飛白聽了,始終皺眉不語,半晌才鬆開王錚的手,王錚左手的手腕上明顯地留下了一道深紅的指痕。
林飛白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對王錚點頭道:“這是應該的,你本該回去的,是我太魯莽了。”
王錚見他笑得勉強,卻對他剛纔粗`魯的行爲並不計較,只安慰他道:“飛白我答應過你,是不會出爾反爾的。”
然而嘴上雖這麼說,心裡卻十分茫然,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對林飛白只是朋友之誼,還是有其他的感情,如果要長期相處,這種拖泥帶水的行`事作風可是大大的不妙,不僅對他是個煎熬,對林飛白也不公平。
他正出神間,只聽林飛白道:“阿錚我知道你是個守信的人。”說罷呵呵地笑了兩聲,接着像是要消磨掉內心的那點焦躁與不滿,赤着腳,負着手,在地上踱起步來。
王錚見此,不禁皺起眉來,勸道:“飛白,地上涼,你還是回牀上休息吧。”
“好。”林飛白溫和地迴應道,背對着王錚慢慢走回了牀邊,可臉上的笑容卻在一瞬間收了起來,目光一黯,整張臉都沉了下來。
在蒼茫的夜色包圍下,周圍一片黑暗寂靜,藉着朦朧的微弱月光,依稀能夠看到周圍草木石堆的模糊輪廓,這其中,有一團黑影撲倒在柔軟雜亂的草叢中,趴伏在那兒,一動不動,宛如石堆投下的陰影。然而卻能夠很明顯地從中嗅到血腥的氣味。
這濃郁的血腥氣似吸引到了什麼東西,像是蟄伏在黑夜當中的嗜血猛獸或者鬼魅,不久之後,便有窸窸窣窣草木被撥動的聲響傳來,在幽暗的環境下清晰可聞。那聲音近了,近了,伴隨着“骨碌骨碌”木輪子轉動的聲音,蒼茫的夜色下,只映出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坐在輪椅上的輪廓。
只見這個人俯下`身,像是仔細觀察了一下那癱軟在地上的黑影,突然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聲音蒼老而陰鬱,宛如夜梟般嘶啞難聽,在這幽靜悄無人聲的地方,更加瘮人。
等那瘮人的笑聲慢慢收斂,只聽那模糊的黑影自言自語說道:“十幾年了,終於掉了個活物下來,可千萬別摔成了一堆爛泥,那可就沒得玩了。”
王錚要帶着師弟師妹離開,林飛白識相地沒有阻攔,他本意也是要跟着他們一塊走的,可惜門中事務纏身,思慮再三,只得怏怏作罷,想要讓白素素、荊正陽兩人中的一個陪着他們前往九華,被王錚再三地婉拒了。
臨走之時,林飛白拉着王錚一送再送,九華的弟子只道林門主果然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唯有王錚心裡清楚,他這是怕自己一去不復返,其實他這次護送師弟師妹回師門,心裡其實也存着暫時離開林飛白,自己一個人靜一靜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