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水上了車,自己拉好自己的安全帶。
陸霖晟一邊開車,一邊看着車鏡,道:“你那兩個同事還跟着我們做什麼?要一起到我們家裡去?”
江慕水並沒有回答。
她很多年沒從陸霖晟嘴裡聽到“我們家”這幾個字了,乍一聽,卻已經沒有什麼感覺,沒有一點點,溫暖的感覺了。
她像是很累的樣子,一上車就在睡覺,閉着眼睛臉色很安寧的樣子。
陸霖晟想說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臉上的傷好很多了,只剩下一點點的紅,已經不是很明顯,她皮膚天生的很白,陽光一照耀透出一點粉色,有細小的絨毛在上面。
陸霖晟想起那天,她跨坐在七樓的陽臺上,朝他冷笑,臉色蒼白得像鬼一樣。
一想到這,手倏然攥緊了方向盤,腳下油門不由自主地踩緊。
“爸讓保姆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等你回去一起吃,我媽到時候可能會跟你嗆聲,你忍一點點,今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你心態就放平和一點吧。”陸霖晟說。
心態?
放平和?
江慕水仍舊一動不動,只是睫毛微微顫了顫,然後就再也沒動過。
她的心態,從未像今天,像現在,這樣平和。
平和到與世無爭。
……
終於到家了。
岑啓凡開着車在小區外面停下來,等着她。
林歡看着她進去,蹙眉,道:“岑師兄,我怎麼覺得江師姐走進去的樣子像江姐上刑場一樣?我們回家不該是這幅樣子的,我突然覺得我心好痛。”
岑啓凡心裡一動,看她一眼,眼眶熱熱地嘲笑:“你個小屁孩,知道什麼叫心痛。”
“真的,”林歡咬着嘴脣說,“我跟我男朋友生氣都沒這麼難過過,真的心痛。”
岑啓凡收起了笑容。
他現在看着那一幕,也覺得心痛。
如果江慕水想要趁這段時間放鬆一下,不管工作也好做什麼也罷,只要她想,他就幫到底吧!
……
陸遠擎在門口守着,看到她進來笑呵呵的:“哈哈,慕水回來啦?來來來,快進來,霖晟你幫她把行李拿進去,過來叫我看看,是哪裡受傷了?好沒好全?”
江慕水心裡微微一暖,堅定的意志動搖了一下,啞聲道:“爸爸。”
“哎哎,還沒說傷到哪裡了?痛不痛?”
江慕水搖搖頭:“沒事,頂多就是一點挫傷,外傷也不嚴重,是我自己有點大驚小怪了,在醫院住了這麼幾天,讓你擔心了。”
陸遠擎盯着她打量了好幾眼:“瘦了。趕緊進來,晚上我叫花嫂多炒了幾個菜,大補的,趕緊把你身上的肉補回來。”
感動過了,也該說正經事。
江慕水定了定心神,看了一眼廚房,最後輕聲說:“……爸。菜不用多做,我同事在外面等我,我收拾一下就要去出差的。”
什麼?
陸遠擎驚訝地擡起頭:“什麼?你……你剛回來,這是又要走了?”
“你,出差多久?怎麼也不說一聲?”
江慕水輕輕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說出來:“大概一個多星期吧,我也還沒確定具體的歸期。”
另一邊,給她放行李的陸霖晟也聽到了,臉色頓時大驚!
他不敢置信地回過頭來,陰鷙冷冽的眸盯着江慕水,一時震驚到說不出話,她這三四天沒回家,一回來,就要走,是什麼意思?
“哎喲,要走啊!!”
一個尖銳的聲音從樓上傳來,鄒明月走下來,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要走你不早說,你看整得這個陣仗,還多給你做菜補補,你要是現在坐月子你要怎麼補我都給你補!出個車禍又不是什麼好事,補什麼?!要走趕緊走,這幾天家裡沒你不知道多清淨!”
陸遠擎臉色一沉,回頭呵斥道:“你瞎說什麼呢?!孩子受傷剛回來你說的什麼話?是不是個當長輩的了?!”
鄒明月被噎了一句,嚥下喉嚨口的話瞪他一眼不說了。
“慕水,怎麼剛回來就要走?你說說是不是你受了什麼委屈?啊?跟爸說。”
一句話,惹得江慕水眼眶有些紅。
委屈嗎?
不。
委屈已經過了頭。
她現在,心情平靜得有些可怕,要說恨,倒是有那麼一點。
搖了搖頭,江慕水依舊平靜地站在原地,說:“沒有什麼委屈,就是之前,本來是我的差事我同事幫我去跑了,但是事情沒辦成,又要再去一次,我這次不能再拖累人家了,該我自己去辦了。”
不,不對。
別人可能還會相信她江慕水的話,可這種說辭,他陸霖晟不相信。
“唉……那就可惜了,一個多星期呢……”陸遠擎眸中閃爍着疼惜,看着她,打量了兩眼,說,“要不,你吃完飯,叫你同事也進來,吃完飯再走!”
“爸,我們不是開車去,開車七八個小時,坐動車時間還短一點,出差的房間也已經訂好了,不好退。”
這下就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陸遠擎嘆着氣,一直嘆氣,把保姆花嫂從廚房裡叫出來,給江慕水準備了一點路上的吃食和必備的東西,讓她帶着。
江慕水打了聲招呼,上樓去收拾東西了。
就一兩件衣服,她的衣服都在衣櫃的一個小角落裡面,掛着的地方全給了陸霖晟,現在一看,她當真沒有多少東西的,連女生最愛買的衣服都沒有幾件。
春夏秋冬,每個季節就幾件交替着穿。
拿了幾件,放進行李箱,再去拿一些必備品,電腦,記事本,她的小手電。
有腳步聲。
越到房門口越急促。
陸霖晟氣惱呼呼地,追上來了。
他原本是惱火的,但,一見到江慕水在房間收拾行李的模樣,不知怎麼氣焰一下子全部消了,掩飾下心頭的慌張與恐懼,他問道:“你是故意的吧?一回來就要走,你是不想看到我?”
蹲在地上的江慕水頓了一下,沒有回答,繼續收拾行李。
“江慕水。”
“江慕水!”
怎麼叫她都不理他,陸霖晟慌了,心口悶痛,他禁不住大步走上去,一把抓起了江慕水的手腕!這次記住了不用那麼大的力氣因爲女人受不住,他緊緊攥着她,再次問道:“你怎麼不跟我說話?我知道,你在跟我生氣,你要解釋的話我給你,那天淺因狀態不好,她孩子又出了點問題,她害怕,所以見到你她下意識地怕了,纔會去找你的麻煩!”
江慕水不聽,低着頭,蹲下身要繼續整理衣服。
陸霖晟拽着她的手腕硬把她提起來,氣惱地說:“你就不能聽我解釋一兩句?!!你要是還氣,我替她跟你道歉!!”
替?
他真的以爲,他是陳淺因的天,什麼都可以代替吧?
江慕水終於有了那麼一點點反應,畢竟,他這樣抓着自己的手腕一直拉扯着晃,她也是痛的難受的。
但,她仰起微微泛白的小臉,極度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卻只說了一句話。
“我不想吵架。”
“陸霖晟,我今天很累,不想吵架。”
陸霖晟或許是被她那種平靜給嚇到了,臉色泛白,不由自主地就在她威懾般的眼神裡,一點點鬆了手,鬆開了她的手腕。
江慕水收回自己細弱的手腕,揉了揉,然後繼續平靜地收拾衣服。
她連辯解都不辯解了。
連反駁都不反駁了。
一點不在乎他的道歉,一點不挑他的毛病,也,一點都不對這個家留戀。
陸霖晟擋住了她的去路,眸色深邃藏着傷痛,切齒啞聲問:“你告訴我真正原因,你是不是爲了逃開我才走?!”
江慕水拎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又看了他一眼。
他不走開,她也沒辦法走。
看了一會,她才決定,說一句實話。
“陸霖晟,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我以前不逃,大約,是傷得還不夠痛。”
“這一次好像夠了。”
她平靜地說完了這兩句,接着,就聽到了外面岑啓凡的車喇叭聲,似乎是在催她,似乎,也是自由和遠方的聲音。
她輕聲說:“我要來不及了。”
在喇叭聲的催促下,陸霖晟心頭再慌亂無措,再恐懼害怕,都沒有用,他表情頹喪地,最終讓開了路。
她走了。
……
江慕水從家裡出來,天色微微黯淡下來,就像那一天他剛剛找到她時的天色一樣。
她將行李放到後備箱裡,坐上後座。
林歡道:“師姐,我就不跟你們去了,你們這次好好加油,把案子拿下來,回來我給你們慶功啊!”
江慕水心情像是很壓抑很不好,聞言擡起頭來勉強笑了一下,又沉默下去了。
岑啓凡很懂察言觀色,對林歡說:“先送你回家我們再去火車站,說吧地址。”
“這麼好?我可以說我男朋友家地址不?人家好想見他……”
“我們把你包成糖送過去算了,就當臨走之前成人之美。”
“啊啊!!岑師兄你好壞……”
車裡的氣氛很活躍,江慕水漸漸的心頭壓抑着的巨石就挪開了,漸漸變得輕鬆起來,她睡過去,臨睡着前說:“別叫醒我,到動車站前再叫醒我吧!”
“嗯,”岑啓凡從後視鏡裡看着她的眼睛說,“行,睡吧。”
車,轉個彎,朝大路上駛去了。
江慕水手心裡輕輕地握着一對黑白兩色精緻的袖釦,睡夢中眼睛逐漸溫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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