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莊嚴果然做了海鮮。
該清蒸的清蒸。
該椒鹽的椒鹽。
個個色澤飽滿,香氣撲鼻。
莊嚴其實並不大會廚房裡的那些事,但是偏偏莊母喜歡海鮮,所以他學了一兩手,也只會這些。
看着菜端上來,他也擦手坐下來了,許歡瑤開始跟他正式談話了。
許歡瑤清咳了一聲,涼薄的泛紅的眼睛看向了他。
“莊嚴,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你真的願意爲了我這麼做?”
莊嚴低頭。
什麼都沒說。
他拉開椅子,將椅子上擦乾淨。
“嗯。”是沉悶而篤定的一聲。
許歡瑤的心放下了很大的一塊。
她睫毛垂下來,眨了眨,說:“是這樣,從小的時候我就不喜歡你,我頂多把你當哥哥看,也是因爲你在我們當中比較照顧我,所以我後來也沒那麼討厭你了,如果那時候相處讓你有什麼誤會的話,那是我不對,但我不愛招惹什麼別的男人,我要不喜歡的我就不招惹,你該知道的。”
莊嚴分開筷子,不擡頭看她,給她放到對面去了。
許歡瑤擡起下巴,說:“那……既然你知道我是被迫的,落到這種下場我也不是我樂意,我要怎麼做你都會同意?”
莊嚴又點頭。
“這樣,就照你說的,先拿着肚子裡的孩子形婚,這件事得儘快,然後等我們結婚了,再尋個由頭說孩子有問題,只能打掉,這樣你爸媽也就不會懷疑,然後,你總不可能總是待在家裡,總得回部隊,回去之後你就申請跟我離婚,說你喜歡上別人了,因爲,軍婚只能是你提出,我會象徵性地哭一哭然後就同意,這樣行吧?”
許歡瑤試探性地說完,又補了一句,“剛剛在超市的時候,你可是說,什麼都同意的,你不會,現在就反悔了吧?”
燈光下,莊嚴的臉因爲深深埋着,根本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許歡瑤有些心浮氣躁。
不太有把握。
這種主意的確是有點欺負人了。
可是是他同意的啊。
她最多以後脾氣好點兒,就算是補償他了,總可以吧?
好半晌後,莊嚴擡起眸,道:“你的身體這段時間檢查過嗎?孩子有沒有什麼問題?如果將來打掉他,對你身體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他的眼睛很黑很深,就像一個漩渦一樣,讓人也朦朦朧朧看不清楚那含義。
聽見這句,許歡瑤內心深處柔軟的地方被撞了一下。
影響?
打掉孩子對她來說有沒有什麼影響?
畢竟也不是第一次打掉了,許歡瑤不怎麼拿這個當回事,但是莊嚴聽完這麼一大段話之後就提出那麼一個疑問,還都是爲了她着想,這讓許歡瑤臉上火辣辣的,她抱着肩,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應該是不會,我還這麼年輕,以後大有機會,孩子當然還是能生的。”她嘀咕了一句,拿起筷子吃了一個白灼蝦。
莊嚴繼續盯着她看。
他道:“那你父親那邊呢?如果我們離婚了,你父親不同意,肯定會撒氣在你身上,你的收入全靠家裡支持,以後怎麼辦?”
許歡瑤一愣。
看來她腦筋簡單了。
還是想漏了一點,沒想到這一層。
是啊。
許敬堯可怎麼辦?
可莊嚴提前幫她想到了這一點,他眼神柔軟下來,道:“我知道了,沒關係,你的設計公司好歹是你自己的,離婚的時候我會給你一大筆錢,沒有你父親你也活得下去。”
莊嚴低下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她聽:“嗯……就這樣,這樣就好了……”
這樣的話,她就能被安排穩妥了。
莊嚴下手幫她剝着蝦,一顆顆圓潤飽滿的蝦剝出來,放到小碟子裡,許歡瑤沒什麼愧疚地一顆一顆吃着,想說什麼,卻也不再說了。
言多必失。
現在莊嚴願意這樣,還願意婚後給她一大筆錢,當一次婚姻的折舊損失費,她萬一說了什麼讓他後悔了呢?
還是別說了!!
就這樣,兩個人相當安靜地吃完了一頓飯。
可能是因爲莊嚴的迴歸和剛剛的那一番話,許歡瑤瞬間覺得神清氣爽,一下子心底的壓抑和恐懼感全部都消失殆盡了,什麼沒人要,什麼獨自一人,什麼害怕恐懼,統統都不用了,她的未來有人管,即便出了什麼意外都會被莊嚴處理得妥妥當當的,她放心。
許歡瑤吃得飽飽地做到客廳裡,扁着嘴看了一眼這個狹小的客廳,還沒許家的十分之一大。
她蹙眉,紅脣嘟起,說:“這地方太破了,過段時間換個住址吧,有點憋得慌,底下的人也不友善。”
莊嚴收拾着碗碟,進去洗碗,一言不發。
許歡瑤還以爲他有點生氣了。
爲了鞏固剛剛兩個人談話的結果,她裹了裹自己也跟着走進廚房裡去了。
廚房裡水聲小小的。
莊嚴不急不慢地洗着碗。
許歡瑤開了口,說道:“我知道你會覺得這樣不公平,但是女人結一次婚,跟男人可不一樣,你跟我離了婚還有大把的人可以挑,但是我行嗎?我肯定挑不到什麼好的了,是不是?那肯定是我吃虧。再說了,懷一次孩子就傷一次身體,流產更是最最傷害女人身體,如果當初不是你的錯誤,我會受這份罪嗎?所以你安頓好我也是應該,不用覺得你自己吃了什麼虧了,難道不是?”
這麼“教訓”了十幾分鍾,話都給她說完了,她才覺得教訓妥帖了。
莊嚴應該是不會再生出什麼別的心思來了。
那就好。
許歡瑤看着莊嚴低眉順眼的樣子,心滿意足地走了出去,這個房子有點太冷,沙發也不夠軟,但是她心情卻好起來了,沒想到她許歡瑤的運氣不差,還挺幸運的,簡直柳暗花明又一村。
莊嚴洗完碗出來,擦着手,看到客廳裡的許歡瑤被綜藝逗得哈哈大笑,此刻的心情卻怎麼都歡喜不起來。
他臉色冷僵,慢下了手裡的動作,看着她那白色羽絨服下的小腹,那裡正孕育着一個生命。
但是,不論那個生命現在怎樣,以後都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上。
不管他(她)是男是女,他(她)都會消失的。
莊嚴突然之間覺得悲涼。
看着她的模樣,覺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場默劇一樣。
他連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
這是他此生,最最失敗的事了。
莊嚴慢慢低下頭,這次什麼話都沒說,照例把房間整理好,然後直接就回到自己的臥室裡去了,一直到夜裡睡覺許歡瑤都沒看見他,可能他也是受打擊了吧,但是,這可是他自己答應的,想反悔,沒那麼容易!
……
七天後。
莊嚴再一次開機的時候,收到了莊重發來的一條信息。
彼時臨近過年,已經開始有了過年的氣氛了,城市裡打工的年輕人紛紛回家,人越來越少。
莊重發的那條信息是五天前的,字很少,也很簡單,發完了就沒再叨擾他,大概是很自信他一定能在外面照顧好他自己,也不擔心他會想不清楚。
莊重寫的是:
“你跟許歡瑤的事家裡知道一點了,如果你想娶的話就自己承擔後果,到時不要拖累父親的名聲,不要給家裡添麻煩就是,看到就儘快回來,母親擔心,長兄留。”
莊嚴看到這一句的時候突然之間感覺眼眶微紅,帶着薄繭的指尖輕輕摩挲着那幾個字,“母親擔心”幾個字,心如刀割。
他回過神來,看了看外面的天氣,回覆了莊重一條短信。
“明天我會帶着歡瑤回家,她肚子裡懷着的孩子是我的,不是千城的,代我向父母問安,等我回去親自請罪。愚弟敬上。”
寒冬過去,就是春暖花開。
莊嚴一下子覺得神清氣爽了不少,一直以來壓抑的心情有了點生機,他起身,輕輕打開了許歡瑤的房門,俯身小心地碰了碰那個正在睡午覺的女人,輕聲說:“歡瑤,收拾一下,明天我們回家了。”
***
這一晚的雪越下越大。
從Lucas那裡出來後殷千城本想帶她回東郊別墅,但是,阮清幽現在狀態就不對,帶她回去只能更加糟糕,所以,就開車直奔了原本是婚房的那棟公寓。
車開到樓底下的時候,雪已經讓人寸步難行,而她靠在旁邊的副駕駛座上,已經捂着臉睡着了。
捂着臉的手掉下來搭在了膝蓋上,但是整張臉,已經是無聲地哭花了。
殷千城心臟終於悶悶地疼了起來,他漆黑的眸子深深凝視着她,明知道,這件事無論是誰告訴她,到最後都是煎熬一場,但是由陸霖晟揭穿了之後,他還是有那麼一瞬間的後悔。
爲什麼不瞞着她一輩子?永遠不給任何人知道,就好了。
車窗外的雪安靜地下着,殷千城走到另一邊,小心翼翼地開了車門,一把摟住她要倒下來的身體,抱她下車。
窸窸窣窣的聲音之間,她醒了,揉了揉眼睛,擡起淚眼一看,殷千城溫柔淡然的臉近在眼前。
她眨了眨眼,覺得有些恍惚不真實。
撐起身體,她擡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滿手的眼淚,才知道下午發生的事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