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霖晟真的被她折磨到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可他原本想談的並不是這些。
並不是。
慕水,爲什麼就不能服一下軟?
爲什麼他說一句,她就跟着嗆一句,她再也不服軟求饒了,再也不貼心地照料他安慰他的情緒了!
她,不要他了。
陸霖晟眼底一片被刺痛出來的血紅,盯着她好了好久,重新轉回去看着窗臺外面,渾身劇烈而輕微地在發抖。
江慕水看了一眼手錶,低啞道:“還有別的事嗎?晚上我再來看看爸爸,趁着他睡着的時間我去見一兩個客戶,不會耽誤事的。”
“殷千城就沒有給你錢嗎?好歹睡了你,難道就白睡?!”
“……”
江慕水凝視着他,感覺自己最後一絲絲耐心都被消耗沒了,她搓了搓自己有些發涼的手掌,道:“太冷了,我進去了。”
她覺得可以不用跟他打招呼就走開了。
這樣或許還能少一些磕絆。
她去書房拿了自己的外套和包,跨在肩上,臨走的時候,她禁不住回眸看了陸霖晟一眼,那一眼也算是飽含感情,但那感情卻是難過和失落。
她像是透過他在看另外一個人,跟另外一個人說:“霖晟。在我們十七八歲的時候,我覺得我們都還能正常地溝通、說話,我能聽懂你的意思。你也能聽懂我的。”
“我不知道爲什麼人越長大,就會走得越來越遠,直到兩個世界都背道而馳。”
她的嗓音愈發沙啞不堪:“我很遺憾我現在連跟你溝通都溝通不了了。但我,也僅僅只剩下遺憾而已了。”
霖晟。
我就只剩下遺憾而已了。
說完這一切,江慕水走下樓,安靜地拿出自己的鞋換上,打開大門走出去,一路走進了寒風凜冽中。
陸霖晟站在樓梯口,剛剛與她的那一眼對視,像是耗盡心神精力,他拳頭緊緊攥在身邊,慢慢地,慢慢地,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
江慕水約見了一個帝都的客戶。
不知道爲什麼,大帝都那麼多出名的律師,那麼多出名的律所,他卻竟然要跑到銘城這邊來找律師。
寒風凜冽。
江慕水抱着肩在約見的餐廳外等了五分鐘,那個人才匆匆趕來。
一見就是商務做派,高大的身形,高領的大衣,拎着公文包下車走過來,伸出骨節分明的手跟她握了握。
“崇明。”
“江慕水。”
兩個人握手完了之後走進餐廳,因爲是對方訂的位置,江慕水不知道是哪個就沒進,還以爲是包廂,熟料只是靠窗的位置而已。
他淺笑着說了句:“我有幽閉空間恐懼症,不能進包間。”
江慕水趕緊點頭:“好的。這裡也可以,客人還少,不影響我們交談。”
“江律師想吃點什麼,隨便點。”
“我沒關係,都能吃,我點一些銘城的特色菜給你吧,從帝都過來雖然什麼都不稀罕,但好歹嚐嚐鮮。”
對方點了點頭,喝了口大麥茶。
江慕水點了幾個不是很能填飽肚子的菜,第一晚上不用多吃,第二才四點多,也不知道對方晚上有沒有安排,不能佔胃太多。
“商業案件。我聽說你打過幾起類似的案件,在當地還算是有名,我的底細,帝都那邊的人瞭解得都差不多,很難保證我找的律師不是對方安插的人,想來想去,我還是跑到外地來找,比較安全妥當,”崇明解釋了一下來的原因,看她一眼意外不明地笑笑,“我只是沒想到你會是個女律師。”
江慕水差點被一口茶水嗆到,臉紅了一下,問:“江慕水這個名字,很明顯是個女的吧?”
崇明點頭:“可我一開始找的是你們律所老闆明朗,他推薦的你。”
江慕水猶豫了一下,知道是明朗最近手上案子太多,才自己不接交給她的,她不由問了一句:“我要是接了這個案子,將來是要跑到帝都去打是嗎?這意味着那段時間我就要經常出差了?”
崇明愣了一下,道:“住宿什麼的我會安排報銷,你不願意?”
怎麼能說不願意呢?這是工作啊。
就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殷千城,江慕水覺得最近他們總是聚少離多的,臉上微微發燙,她好像有點想得不行了。
“沒事。我就是問問。崇先生你說案子吧!”
對方詭異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姓沈。沈崇明。”
……
夜裡江慕水打車回去,車走到一半她才突然想起自己是要回陸家的,趕緊通知師傅改了路線,往陸家而去。
也不知道現在,陸遠擎怎麼樣了。
反應過來了嗎?
出租車抵達了陸家小洋樓門前,江慕水下車,付了車費,拎着很厚重的包往裡面走去。
走到門口,聽見了一陣歡聲笑語。
江慕水愣了一下,沒聽明白裡面的女聲是誰,她走上前,伸手敲了敲門。
裡面的歡聲笑語頓時停下來了。
一陣窸窸窣窣之後,鄒明月過來開門,笑逐顏開的,一開門就說:“遠擎,你快看看是誰來……”
結果定睛一看,竟然是江慕水!
鄒明月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跨了,像瞧見了什麼髒東西似的,一下子厭惡都不行,撒開門扭身往裡面走了。
裡面的人瞧見鄒明月的表情,不由探頭看了看,綿軟甜美的嗓音道:“阿姨,誰啊?”
“一個上杆子送溫暖的賤貨,誰知道她是看上我兒子還是看上我老公,一天比一天不要臉,真是……”鄒明月覺得自己話都說穿了,江慕水居然還盤踞在陸家不走完全不知道什麼意思,仔細想想真噁心!
江慕水一愣。
她臉色微白,這下也不怕裡面是什麼情境了,一下走進去,這纔看到明亮的客廳燈光下,陳淺因脫了外套鞋子,穿着棉拖在陸家沙發上嗑瓜子,臉色紅潤腹部微微隆起,而陸霖晟就在她旁邊。
這一幕還是有些衝擊力的,好像和美的一家人一樣。
陳淺因的事情已經曝光,此刻在陸家出現,好像也是正常的。
江慕水甚至都沒有看一眼陸霖晟是什麼表情,擡眸往樓上望去,水眸清澈地看着鄒明月道:“爸呢?我來的路上給他買了一些補品,晚上用砂鍋燉湯,他好一點沒有?好些我跟他說句話,放下東西我就走了。”
如果陳淺因和孩子的到來能治癒陸遠擎,江慕水也情願退一步走開,只要陸遠擎好的話。
鄒明月嗑着瓜子連話都懶得回頭跟她說一句。
陸霖晟臉色慘白,看到她回來就立馬起身,離陳淺因遠遠的,低啞解釋:“爸下午醒來,出門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什麼?
江慕水蹙眉,不可思議地盯着他!
所以剛剛她敲門,鄒明月還以爲是陸遠擎回來了。
“你們怎麼能就這麼放他出去?今天降溫不知道有多冷,他中午險些發病你們讓他一個人出去?!”江慕水怒火一下子竄上來,翻出手機來撥打陸遠擎的號碼,一邊逼問,“聯繫過他嗎?天都黑了他怎麼不回來呢?!”
中午陸遠擎情緒明顯不對,他們一個妻子一個兒子怎麼放心?!
陸霖晟抿脣,解釋道:“爸很固執,他說一定要出門,誰的話也不停,倒是裹得很厚就出去了。”
這就能放心了嗎?!
他們“一家人”在裡面,江慕水再進去就不好了,她蹙眉,就站在寒風凜冽的門口,給門留了一條小縫,自己站在外面打電話。
陸遠擎不接。
打了三次,都不接。
鄒明月陪着陳淺因聊電視劇去了。
陸霖晟走過來,看起來胃痛好了一些,緊蹙的眉尚未鬆開:“外面太冷。你進來等吧。”
江慕水擡頭看了一眼。
“不了。我在這裡等等就好。我怕媽不開心。你也進去陪着吧。”
——她對眼前的情境,就一丁點兒反應都沒有了?
江慕水還在來來回回地打電話,她實在想不通陸遠擎能去哪兒,一箇中老年人,戴帽子裹圍巾,穿着衣帽整齊地去辦事,他能去……
“……”江慕水水眸一亮,突然擔憂地轉頭道,“他說他去幹什麼了嗎?”
陸霖晟蹙眉:“沒有,只是胸口鼓鼓囊囊的,藏了什麼不知道。”
鄒明月見他出去,笑得很神秘地說:“肯定揣着錢出門燒香拜佛去了,這老頭子,快六十了才抱上個孫子,急得頭髮都白了,你瞧瞧他前兩天吼我那個樣兒,今兒下午他吼我了嗎?切!”
不就一個孫子能解決的事。誰沒有啊。
江慕水手腳冰涼,腦袋還是擔憂到嗡嗡作響,被凍得酡紅的小臉上一片焦灼,啞聲道:“好我知道了。我繼續等。”
陸霖晟:“……”
他穿着很單薄,沒穿大衣,穿棉拖站在門口,的確半分鐘就凍得受不了了,可他就這麼站着,死死盯着江慕水。
“江慕水,你看到淺因進來就沒有不開心嗎?上次,不就是因爲她在這裡呆了一個晚上,你才生氣到離家出走的?”
當時對他還那麼在意的江慕水,幾天時間就變了樣,叫他怎麼接受?
江慕水啞然。
她震驚的眸光盯着陸霖晟,原來他認爲她是因爲陳淺因登堂入室,才氣到離家出走的?
是因爲陳淺因嗎?
陳淺因跟她有着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她曾經愛慕和付出的對象又不是陳淺因,陳淺因能傷到她半分嗎?
呵。
他還是不懂。
而她再沒有訴說的慾望。
哈一口冷氣就能凝結成冰,今天溫度驟降到零下,江慕水腳趾頭凍得都沒有知覺了。
一眼掃過門口,卻看到有一個高大但略佝僂的身影,戴着帽子裹着圍巾從遠處蹣跚而來,江慕水仔細看了兩眼,在陸霖晟能判斷出來前,踩着高跟鞋就跑上去,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