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川流不息的人羣,如果不仔細端詳薩鷗和米蘇的相貌跟氣場,任何人也不會懷疑他們的身份。
“突然看你穿這種衣服,感覺怪怪的。”米蘇看着身旁的薩鷗,抿嘴笑了,笑的質樸而美麗。
薩鷗也低頭看了看,一臉無所謂的說,“我覺得挺好啊,我本來也不是什麼貴族,如果不是成了一名公會戰士,沒準現在每天都要穿這種衣服在田裡幹活。反倒是你,見你第一天,你就穿了一身漂亮的裙子,好像個仙女,現在穿這些,你不會不習慣吧?”
“不會啊,這些衣服雖然樣子不漂亮,不過穿起來很舒服,何況我們不是有任務在身嗎。”
薩鷗故作認真的點了點頭,“嗯,你這個鄉下小媳婦,還是很稱職的。”
“你要是喜歡,等仗打完了,我們就找一個地方,過這樣平淡的生活。”米蘇憧憬着未來。
薩鷗不自覺的把米蘇的手握得更緊,這又何嘗不是他所向往的生活。
兩人有說有笑的離開了村子,從大陸公路朝艾莎米雅港走去。
一路上,經常能看到趕着滿載生活用品的車輛,一家老小舉家遷移。
薩鷗從小生活在艾莎米雅港,這樣的情況從沒見過,於是向一個經過的老人打聽,“大叔,你們這是要搬家嗎?爲什麼一路上這麼多人都要搬走?艾莎米雅港出什麼事了?”
那個老人滿臉苦澀,用沙啞的嗓音回答,“小夥子,這你都不知道?異族入侵,海祭司帝國背叛了人類,成了異族的走狗,現在大量的異族士兵都進駐到艾莎米雅港。那些獸人實在太可怕了,他們哪裡有什麼人性,經常欺壓我們當地的百姓,我們這些窮人沒人保護,受不了纔會選擇遠走他鄉啊。”
“海祭司帝國政 府難道就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欺負我們的子民坐視不管嗎?”薩鷗握緊了拳頭,惱羞成怒的問道。
“哎,海祭司帝國現在就是異族的走狗,怎麼可能爲了我們這些最底層的窮人出頭。”
“艾莎米雅港是海祭司帝國的首都,沒想到那些自稱爲神子的海祭司,就任憑異族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爲。”從小,薩鷗就對這些海祭司沒有半點好感,如今更是恨之入骨。
“可不是嗎,這纔剛來幾天,那些畜生就開始打家劫舍、欺行霸市,就差殺人放火了。有錢的貴族還好,可以用錢收買異族以求自保,我們這些窮人靠什麼保命?不逃的話,真有一天異族對我們大開殺戒的時候,再想逃可就晚了。小夥子,我看你們這是要去艾莎米雅港吧?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還是別去了,帶着你媳婦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看着老人一家匆忙趕路的背影,薩鷗心裡百感交集。艾莎米雅港不僅是他的故鄉,還是整個大陸排名前三的繁華都市,很多人嚮往的美好家園。從前,想移居到這座城市生活都很難,如今竟然成了異族肆意妄爲,人類無法安身的混亂之地。
不自覺的,薩鷗加快了腳步,在大陸公路上行進了半個時辰,艾莎米雅港高聳的城牆終於出現在眼前。
特殊時期,三座主城門只有北門可以進入,西北和東門只准出不準進。薩鷗和米蘇來到的剛好是北門。
寬十幾米的城門前,人們排着長隊逐個接受檢查後才能進城。
負責檢查的是全副武裝的人類戰士,城門一側,擺了幾把椅子,幾個狗頭人坐在上面悠閒的曬着太陽,閉目養神。
僅從雙方戰士的態度上就能看得出,人類戰士的待遇遠不及異族,國家軍隊尚且如此,更何況平民百姓。
薩鷗和米蘇這次是輕裝出行,除了簡單的衣物,和薩鷗脖子上的卿鑰匕首,並沒有帶任何武器,因此很輕易的通過檢查進入城內。
重回故鄉,故地重遊,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因爲沒有經歷過戰火,艾莎米雅港還是保持了原來的樣子。
平坦寬敞的道路,古香古色的建築,堅挺的屋頂,白色的煙囪,爬滿了常青藤的奇樓,道路兩旁的桃樹依然開着粉白色的花朵,散發着淡淡的芬芳,有些隨風飄落,灑了一地,彷彿給平坦的街道蓋上了一層粉色的地毯,踩上去軟軟的,讓人感覺很舒服。
一切如從前,只是從前車水馬龍的城市,如今蕭條了很多。人們行色匆匆,神情緊張。
這座城市的統治者已經不是人類,街道上徘徊遊蕩的狗頭人、半獸人、半人馬甚至比人類還多,一個個趾高氣昂,打量着從身邊走過,連頭也不敢擡的人類。
遠遠看到一個異族戰士走來,人類要馬上避開,鞠躬如也,稍有不公,就會遭到異族以盤問爲由的搜身、壓榨。輕則被奪走財物,重則毒打甚至被抓。抓走後,生死也就由不得自己了。
在人類的臉上,昔日的熱情、開朗、好客等等美好的表現,如今已然看不到了,居民們對異族充滿了恐懼和忌憚,人們腳步匆匆,好像總有人在背後追趕。
在這座城市裡,只有一種人是歡天喜地的,那就是異族。滿臉的得意,彪悍的殺氣,坦然自若的神情,儼然把自己當成了這座城市的主人。
行走在街道上,薩鷗不止一次的看到一排排的車隊拉滿了輜重,兩旁是那些不可一世的異族戰士,仰着高昂的頭顱,那醜陋到難以形容的臉上流露出的自豪感,讓人作嘔。
隊伍後方,是大羣被反綁着雙手的人類男子,異族戰士揮舞着皮鞭驅趕他們前進,如同驅趕牲畜一般。
那些男子的臉上都是呆滯和無動於衷,像是對一切早已習慣,變得麻木。
薩鷗低聲向路人打聽情況,很多人談之色變,遠遠地避開,不敢談論異族的任何是非,偶爾遇到膽子大的人才敢小心翼翼的說上兩句。
原來這都是被異族在佔領區強行綁來的壯丁,他們將作爲勞工,幫助異族修建堡壘、戰壕、營地,以備日後的大戰。
米蘇在一旁喃喃的自言自語,“一個壯年男子,怎麼會被一條細細的繩子困住,他們爲什麼不反抗,不逃跑,任憑異族蹂躪摧殘。”
路人聽到米蘇的低語,露出了苦笑,“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帝國軍隊都成了異族的走狗,任人擺佈。連善戰的高山人都不是異族的對手,壁壘之城都淪陷了,據說現在奧斯坦帝國也被異族征服了。區區一個海祭司帝國,怎麼能是異族的對手。也許投降,纔是自保的唯一方法。我們都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沒人領導我們,我們更不敢反抗,他們要什麼,我們就給他們什麼,任由他們搶奪我們的財產,搬空我們的米缸,我們還要在一旁拍手叫好,有一點不情願,都會被毒打。在這個年代,我們的生命如同豬狗,只要能讓我們活着,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
薩鷗沒想到,人們對異族的恐懼已經到了如此程度,竟然連抵抗也成了癡心妄想。
高山王國家園被毀,幾乎亡國滅種,依舊沒有放棄反抗和鬥爭,心裡對重奪家園的渴望從沒有熄滅。灼日教廷半個國家落入異族之手,還在聯合盟友誓死一戰。奧斯坦帝國兩面受敵,同時面對異族和反叛軍的圍攻,依然堅守不退。就連聖雪峰的人民,也願意爲了擊敗異族,甘願獻出自己的房屋土地。爲什麼毫髮無損的海祭司帝國人民,對異族會如此恐懼?
此時此刻,薩鷗很想告訴他,人類沒有放棄,我們還有希望。聯軍在坎特蒂努大敗異族,和評議會在聖雪峰剿滅了異族的爪牙僱傭軍聯盟,奧斯坦帝國也沒有被征服,還在跟反叛軍和異族誓死奮戰。遙遠的海上還有我們的援軍,一批又一批人類勇士還在不屈的戰鬥。
可話到嘴邊,薩鷗並沒有說出口。因爲再有力的話語,在毫無鬥志的人類面前,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最讓薩鷗和米蘇氣憤的並不是異族,而是那些人類中的敗類。
在艾莎米雅港的街道和酒店中,一些恬不知恥的人類,圍繞在異族身邊,獻媚諂笑,卑賤奉承,結結巴巴的用剛學會的異族語譁衆取寵,怪異的腔調逗得異族哈哈大笑,就像挑逗小狗一樣挑逗他們。
而這些人還樂此不疲,興高采烈的恭維在左右,酒醉醺醺,不停的提議,爲異族的偉大和勝利乾杯,親近的猶如跟多年未見的同胞兄弟。
這些敗類中的很多人,並非無知無識的愚民,正好相反,他們都是貴族子弟和帝國高官。
哪怕是最低等的異族戰士,在這些昔日的達官貴人眼中,也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在異族的統治下謀得繼續的榮華富貴,或者夥同異族一起去掠奪,從中獲利,壯大自己。
他們的行徑,比異族更加殘忍無道,他們主動告發,指引那些異族到他們的仇人家中,污衊對方意圖反叛。然後異族就會不分青紅皁白,拿出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的態度,將其一家老小捉拿,有些甚至被當場殘忍殺害。
論惡行,他們跟異族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異族好歹有軍紀約束,還會顧及到跟海祭司帝國的合作關係,限制他們不能過分的胡作非爲。可那些叛徒們在這樣的亂世下毫無法紀和避諱可言,只要得到異族的認可,就可以肆意妄爲,盡情宣泄他們的任何獸性。
看到這些人,薩鷗的手癢的要命,對他們的憎恨甚至超過了異族,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米蘇使勁的握住薩鷗的手,示意薩鷗一定要冷靜,不能因爲一時之氣壞了正事。
爲了安全起見,薩鷗帶着米蘇來到了一家他兒時常去的酒樓作爲暫時落腳點。因爲他了解這家店的主人,那是一個正直豪爽的中年男人,這樣的人,應該不會甘願當異族的走狗。
“老闆,還有房間嗎?我們要兩間。”走進冷清的酒樓,吧檯前一名男子坐在高腳椅上發呆。
昔日容光煥發,積極熱情的店主人,如今已是滿面滄桑,臉上的蒼白,透着對一切事物的麻木與冷漠。
男子擡頭撇了薩鷗一眼,眉心微微一皺,隨即冷哼了一聲,不屑的問道,“你們是從外面來的?”
“嗯,我們今天才到艾莎米雅港。”薩鷗回答。
“現在還有人主動跑到艾莎米雅港來?也真是爲難你們了。樓上全是空房間,隨便住吧,給不給錢都行,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謝過店主人,兩人走上樓去,在最靠裡邊找了兩間相對的房間。
關上房門,米蘇面色凝重的對薩鷗說,“不知道爲什麼,看起來沒什麼變化的艾莎米雅港,給我的感覺比高山王國被異族血洗的村子讓我更感到不寒而慄。”
“因爲這裡的人心已經喪亂了。高山王國雖然幾乎亡國,可那裡的人民沒有放棄,還在想着戰鬥,還在想着奪回屬於他們的土地,重建家園。可這裡的人,已經臣服於異族的統治,甚至慶幸自己只是被壓迫,還沒到被屠戮的地步。”薩鷗望向窗外,悠悠的說着。
“你說的沒錯,兩個國家之間,爲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距?”
“你不明白是因爲你不瞭解海祭司帝國,這個國家自古就是這個樣子,他們不重視軍隊的全方面建設,只知道壯大海軍保住艾莎米雅港,其他沒價值的地方就算丟了,對他們而言也毫不在乎。屈服、退讓,是刻在他們血液裡的。在這種文化的影響下,海祭司帝國的人民自然也沒有高山人骨子裡的那股倔強和不屈。當年德一諾執意從軍,就是想改變海祭司帝國的現狀。現在想想,一諾比我有抱負得多,我那時候想的只是讓自己自由自在。”
“只可惜憑他一個人,很難改變。”
“是啊,他們沒救了,沒想到我竟然會出生在這樣一個國家裡。”
米蘇走近薩鷗安慰道,“你也不用太難過,現在海祭司帝國是我們的敵人,越是這樣,其實對我們越有利,因爲更容易打敗他們不是嗎?”
薩鷗點了點頭,轉身給了米蘇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