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向北一路行來,氣候漸漸的變得有些冷。畢竟是入秋了,越往北行,早晚的溫差越是明顯。楠生與翟陽同乘一車。一路無話。翟陽時不時用一種略帶探究的,頗有些複雜的目光注視着楠生,卻在她擡頭之時默默地轉到一旁。
這馬車寬大華麗。車廂的地板上撲就着不知名的獸皮。車廂的四壁也嚴絲合縫的用上好的錦緞襯着棉的內裡做的牆壁。馬車的正中央擺放着一方固定的小矮桌,上面同樣固定着一個小小的銅碳爐。此刻猩紅的木炭燃燒着,給車廂內部帶來無限的溫暖。
楠生心裡暗自揣測着翟陽的身份。單看這馬車便知他非富即貴。翟陽返京,王東臨名義上說是同行。在楠生看來,不如說是隨行更妥帖一些。王東臨已經是中部伺郎,尚且對此人百般恭順。莫非這李翟陽的身份……
楠生想着心事,擡眼看了對面的李翟陽一眼,豈料他也正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二人這目光一相碰,都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
李翟陽化去了目光中的某些東西,微微一笑:“楠生可曾去過京城?”
“未曾。”楠生笑笑:“不過倒是早先就聽聞京都風景如畫,東丘國富庶安平。尤其是京都,乃是四國當中最有特色的京城。”
“楠生莫非並非東丘國人?”李翟陽略顯驚訝。楠生淡然一笑:“在下乃是北越國滄州人。只因遭遇洪水,方纔一路流落到雲來鎮。機緣巧合,認識了空塵大師。”
李翟陽點點頭:“看楠生也不似我國……”
我國什麼?李翟陽突然住了口,輕輕的咳嗽兩聲,擡手端起桌面上的熱茶輕抿一口,微微一笑:“許是受了些涼,這幾日總覺得內裡不太舒服。”
“哦?”楠生想起了山洞中李翟陽一直臥躺在地,山洞寒涼,四周圍又結滿了冰霜。若是風寒入侵不好生加以調理也不是件小事:“在下略通醫術。李兄若不介意,可否讓楠生替你把脈?”
“這個自然。”
李翟陽擡起了手輕輕橫放在桌面之上。這個男人骨節分明修長,卻又顯得勁瘦有力。看他的手指尖是精心修理過的圓潤,皮膚雖然呈麥色,但是並不粗糙。楠生拂了拂袖探手輕輕搭住他的脈搏。但覺脈沉而平緩有力,隱隱間有內息流動。楠生擡眼,李翟陽雙眼中鷹隼般的精光一閃而逝:“如何?”
“許是在洞中受了些涼。等到了京城,楠生開一張藥方,讓人抓些藥服用幾日應當便無妨。”
“嗯。有勞楠生了。”
李翟陽收回了手,漫不經心的整理着自己的袖口,突然又開了口:“李某尚且未曾感謝楠生的救命之恩。”
楠生心裡頓時一跳。車廂裡不知道爲什麼,溫度瞬間降到冰點。李翟陽的口氣冷冷的,聽不出他的情緒:“沒想到楠生自制力驚人。中了那麼濃烈的人油香竟然也安然無恙,嗯?”
這人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轉了一轉。脣邊的笑怎麼看着都像是不懷好意。楠生謹慎的開了口:“只因在下略通醫術。用銀針扎住了自己的穴道,方纔未曾被那人油香所迷。”
“哦?”
李翟陽沉默了一下,偏過頭看着車窗外。竹製的窗簾被他用手指輕輕勾起:“入官道了。”
此事就此被李翟陽勾過一邊不提。楠生心裡忐忑。不知此人對待這件事情是什麼態度。然而他不言。她則不能繼續問。在山洞中他身中人油香,可曾還有記憶或者理智?
楠生往外看去。果然。他們一行車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進入了入京的官道。官道兩旁種滿了參天大樹,在道路上空呈合抱之勢,擋住了秋日的豔陽。道路用巨大的青石板鋪就,路寬約八丈,可供六輛大馬車並駕齊驅。這官道上來往的恐怕都是京都的富貴人家。看那些個馬車,個個氣派非凡。時不時還有人騎着駿馬一晃而過。
走了約摸一炷香的功夫。終於看見了京都的城門。他們從南城門入京。擡頭首先看見城門洞上古樸雄渾的兩個大字南門。厚重高大的硃紅色圍牆巍然聳立往兩旁延伸而開,看不見盡頭。三層疊建的城樓上重兵把守。城門高五丈。其上佈滿了拳頭大小的銅釘。此刻大敞着,讓進出的人們往來通行。
穿過了城門洞,東丘國京都的風景便在面前像一幅畫卷一般的展開。城市的街道寬敞平直,建築物都富有東丘國木質的特色。臨街的商鋪錦旗在秋風中飄揚,斗大的金字招牌在陽光中熠熠生輝。街上往來的人羣衣着色彩鮮豔。東丘國盛產金絲楠。滿城觸目所及都是高大的楠木。鬱鬱蔥蔥的樹冠傘一般在城市上空打開。空氣中漂浮着楠木所特有的清香。
馬車順着南城門入京的主道一路往北而行。到了一處繁華的商業大街中段停了下來。李翟陽扭頭對着楠生微微一笑:“楠生。李某隻能將楠生送到此處。此地乃是李某的珠寶行珍寶齋。在這京都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商行。日後楠生若有任何事,只要前來此處報上名號知會一聲,李某定當前來與楠生相會。”
說話間其後王東臨的馬車趕了上來。王東臨挑開了車簾,先對着李翟陽做了個揖,方纔轉向楠生:“李兄,車馬勞頓,委屈李兄了。還望李兄移駕與王某共乘,隨我去見我的老師。”
楠生聞言下了車。李翟陽微微頷首與二人道過別便放下了車簾。馬車順着臨街的一條小巷轉了進去隨即消失不見。楠生擡頭看了看商鋪。臨街的門面竟然整個用沉香木所造而成。幾級寬大的臺階延伸向上。並不金碧輝煌的門臉,偏偏讓人覺得威儀天生,隱隱透着富貴之氣。楠生轉頭上了王東臨的馬車:“這珍寶齋當真是寶氣逼人。沉香木的厚重也擋不住撲面而來的金玉之氣啊。”
“這個自然。”王東臨微微一笑:“李兄乃是天下首富。若非如此,也稱不上他這個名號了。”言罷對着外面的車伕吩咐:“去太師府。”
馬車於是繼續前行。出了熱鬧的商業大街,又經過了一段林蔭大道,周圍逐漸變得幽靜起來。這處大街路兩旁是綿延不絕的青色圍牆。只能隱隱看見裡面幽深的樹木伸出牆頭。那圍牆都有半人多高的座基。顯然此處的人都是官家的富貴人家。這條大路上的行人車馬少了許多。王東臨對着楠生笑笑:“李兄,老師與空塵大師乃是舊識。聽聞李兄成了空塵大師的愛徒,又破獲了這幾起案子,吩咐下來,李兄一入了京,無論如何都要在下領着李兄先去見老師一面。辛苦李兄了。”
“王大人哪裡的話。”楠生回言:“本也應該先去拜訪太師大人才是。”
馬車微微一頓,停了下來。王東臨挑窗看了看,說了一聲:“到了。”隨即下了車。楠生隨同下來,太師府外早有人候着,見到二人便迎上前來:“王大人!二位可算是到了,太師在書房等着呢。”
“有勞管家帶路。”王東臨微微一鞠躬。管家連聲說着不敢不敢在前面而行。兩人隨着管家在太師府裡七環八繞到了書房。管家通報了一聲對着二人行了一禮便下去了。王東臨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老師。”彎腰行了個大禮。
只見書房裡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精神矍鑠。呵呵笑着向二人走來:“東臨不必多禮。這位想來便是李楠生了吧?”
“太師大人。”
楠生恭敬的行了一禮。太師走到近前伸手微微一託。阻止了楠生:“楠生不必多禮。空塵出家之前與我乃是好友。而今見他能有門人。老夫也高興萬分。”
楠生退而不答。空塵大師出家之前到底是什麼身份她並不瞭解。少言慎行的好。太師拉着楠生到一旁坐定。仔細觀察一番,伸手捋着鬍子點了點頭:“相貌清秀。氣若青松。可比當年的空塵強多了。”
王東臨微微一笑不搭話。管家敲了敲房門送進來熱茶,太師於是停了口。等到下人都散去了才轉頭,正色看着李楠生:“楠生。你既是空塵的門人,而今又隨東臨入了京。老夫不妨直言。”
“太師請講。”
太師輕嘆一口氣:“此事事關重大。乃是宮裡張貴妃的事。”
“張貴妃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其出身也不一般,乃左丞相的二女兒。上個月初八開始。宮裡就傳聞貴妃娘娘所在的玉溪宮夜夜聽聞有怪聲。鬧得一幫太監宮女們一到晚間時分就戰戰兢兢。娘娘也是日復一日的衰弱下去,整日裡太醫相隨。精心調理也不見有好轉。前些日子有人向皇上進言。貴妃娘娘怕是招惹了不乾淨的東西,若是要保住娘娘的性命,只怕只有先依靠皇上的真龍之氣驅邪。然後請大師前來做法除妖。皇上依言而行,娘娘果然好轉了許多。老夫奉皇上旨意去了京都附近的佛指寺請大師前來除妖。豈料正趕上五年一度的齋會。一衆大師都起身去了南方。老夫無法,恰好收到東臨的飛鴿傳書說空塵大師有了門人,才冒昧相請楠生相助於老夫。”
“這……”楠生微微詫異:“太師莫非……要楠生進宮面聖不成?!”
太師點了點頭:“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