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
二姨太有些驚懼的開了口。楠生看着她的眸子驀然變色。那樣的神情讓她渾身發寒。二姨太僵硬着身體順着楠生的視線慢慢的轉過了身子——身後是寂靜幽黑的長廊,空無一人。
“夫人。”
管家從旁的小道快走幾步上得前來一鞠躬:“大少爺到了。”
二姨太身子一震擡起了頭,匆匆忙忙的對着楠生福了一福:“李公子,我家大少爺已經到家。李公子是空塵大師的弟子,左右要見面,不若同妾身同去可好?”
楠生看着二姨太的身後。那張臉聞言,露出了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又緩緩隱入了黑暗之中。楠生握緊了雙拳,慢慢放鬆:“也好。”
王府的夜晚燈火通明。一路行來處處燈籠高掛。照得方石的地面亮如白晝。衆人拐過一個彎到了前廳的長廊,尚未進門便聽見裡面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嗚咽聲,另外一把男聲在一旁勸慰:“……東臨切莫過於悲傷,節哀順便。”
幾人進了大廳。當中的蒲團上跪着的是一個素服的青年男子,滿臉哀慼,他的身旁立着的是王家二老爺,正扶着他的胳膊輕聲勸慰。楠生冷不丁見了王家二老爺腳下便是一頓。那邊廂屋裡的人聽見了外間的腳步聲,也擡起了頭來。
二姨太抹了抹眼淚上前一步:“東臨,您可算是回來了。”
“二孃,辛苦二孃了。”王東臨神色間尚且帶着哀慼,然而面對二姨太的態度卻是冷淡而生疏有禮。淡淡的打過招呼視線便落到了楠生的身上,繞過二姨太上前一步作了個揖:“這位公子可就是空塵大師的門下?”
“在下正是。大少爺有禮。”楠生靜靜的同王東臨見過禮。王家大少爺點點頭,突然之間收了滿臉的哀慼轉過身,頗有些凌厲的看向二姨太:“二孃,緣何不待我回來便將父親下葬?莫非要東臨做個不孝之人?!”
“東臨。”二姨太嘆了口氣:“家裡的事情……總之一言難盡。將老爺匆匆下葬,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東臨莫要責怪二孃……”
“李公子。”東臨冷落下二姨太,再次對着楠生作了個揖:“在下回家之前先去石廟拜訪了空塵大師,大師囑咐在下,若是有何問題,和李公子商量便是。而今還請李公子給個明示。東臨大逆不道,想要開棺驗屍。行或者否?”
“王東臨!”
隨着在場衆人的吸氣聲,二老爺頓時震怒:“你……你可知你要做什麼?!大哥已經好好的下葬,你竟然,你竟然……”
“先父去得蹊蹺。”王東臨站直了身子,冷冷的開了口:“二弟三弟又莫名其妙隨之而去,伯父難道不悲傷不心懷疑慮?”
二老爺怔了一下,突然之間彷彿老了幾歲,神色中透出一種疲倦來:“如此的大事,就算你心存疑慮,又怎可輕率的讓一個外人來決定。若是要開棺驗屍,怎的也要上報族裡,待族中長老商量同意纔是。”
“等族中長老商量完畢,只怕先父已經只剩一具白骨,什麼痕跡也再查尋不着。”王東臨一拂手坐到了大廳當中的椅子上,喊了一聲:“張大人。”
“下官在。”
打王東臨身後出來一個常服打扮的人,竟然正是雲來鎮的縣官大人。他的身後一溜排出來了幾個官差,同樣躬身侯命。王東臨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楠生的身上:“李公子?”
楠生的視線緩緩掃過一瞬間驚慌又強自鎮定的二姨太,目光高深莫測隨即轉過頭的二老爺,腦子裡出現了先前看見的那一幕,緩緩而堅定的點了點頭:“行。還請大人仔細驗過老爺生前是否長時間服用了某種與他的病情相剋而不至於急性猝死的藥物。一切自當水落石出。”
王東臨的眸子一亮,深深的一鞠到底:“謝過李公子!”
王家的案子成了雲來鎮津津樂道的一件大案。開棺驗屍的結果是二姨太長時間喂服王老爺□□清心散。在他的內臟衰竭到一定程度後突然加大劑量導致了他的死亡。二姨太被抓進天牢,時間不久就招供了一切。她與二老爺的姦情,二老爺則是爲了謀求王家的財產。王家大少爺親自上堂監審,很快就定了案,兩人的事情上報刑部,落下個七日後問斬的結局。
楠生推門出屋。外面已經是豔陽高照。空塵大師同王東臨正在空地的大樹下下棋。楠生腳下微微一頓,慢慢走了過去。王東臨擡頭看了一眼楠生微微一笑隨即垂下眼,空塵大師只是面對棋盤皺眉沉思不語。
“大師輸了。”
楠生觀棋半晌,輕嘆一聲。空塵大師聞言放下棋子,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王東臨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對着楠生點點頭:“李公子。”
楠生微頷首。空塵大師撥亂了棋局,將黑白子分開放入棋盒中:“出家人不可有嗔念。一心求勝,反倒是犯戒了。”
空塵擡頭看了看王東臨:“令尊的墓地可是重新選過了?”
“遵照大師的意思,先父已經和先母一道,做了法事,重新選了個風水寶地葬下。而今寒舍已經安生,再沒有什麼異樣。”
空塵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看了楠生一眼:“你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謝大師關心。好多了。”楠生看着王東臨重新拿過棋子擺上棋局,一伸手:“大師請。”
“那道士倒無什麼差錯。只是好好的一方寶穴偏偏後方走水,壞了地氣,加上令尊胸中一口怨氣未消,便成了厲鬼。”空塵大師說着落下一子:“如今做過法事又重新下了葬,日後應該不會再有什麼隱患。”
王東臨看着空塵大師的棋子,皺眉沉思。空塵擡頭看了看楠生:“楠生。初見之日貧僧便知你天賦異秉。只是生死有別。與那陰魂接觸,必然會損傷你的陽氣侵害你的身體。你是個男兒倒無妨。調理些日子便能好。若是個女兒家,本身屬陰,再加上陰寒入侵,可就是大大的不利了。”
“哦?那若是個女兒家遇上這樣的事情,可有破解之法?”楠生問得不動聲色。空塵低頭道了一聲阿彌陀佛:“也並非無法可解。這女兒家若是已婚婦人倒也無妨。所謂陰陽調和。只要她的身體裡能渡過些陽氣便不是什麼大礙。但若是個姑娘家,在成婚之前只能儘量避免,若是萬不得已接觸了這樣的事情,也只能暫時熬一些蒿葉的水趁熱飲下,也能抗過一段時間。”
“大師果然博學。”王東臨說着話,手下落下一子,擡眼微笑着看楠生:“不過李兄這樣的體質,百年難遇。若是就此埋沒未必太可惜了。不知李兄可有什麼抱負?”
抱負?楠生垂了眼不言,東臨自顧自的說了下去:“空塵大師出家之前,地方上有什麼奇怪的案子,都能順利解決。空塵大師出家之後,不知道多了多少冤獄——單是在下先父的事情,若非李公子無意間知曉先父與二……伯父乃是一母雙生的兄弟因而推斷出家裡鬧得厲害的便是先父知曉了實情,斷然不能如此容易便定了那對姦夫□□的罪名。東臨真是感激不盡。李公子若是有意,東臨當能保舉李公子平步青雲。便當是東臨報答李公子也好……”
“楠生胸無大志。但求平平淡淡過完此生便足矣。”
楠生淡淡的開了口。空塵擡頭,與東臨對視一眼。空塵大師的臉上寫着果然如此吧的神情。東臨微笑着搖頭:“李公子淡漠名利,果然非尋常人所能比。李公子若是真無名利之心,當爲無辜的人也好,當是給在下一分薄面也好,而今東臨好友接了一件棘手無比的案子。此案案情詭異。在下的好友苦思冥想幾日也無絲毫頭緒。這件案子干係極大,已經驚動了朝裡。空塵大師出家之前發過毒誓今生不得再離開此山半步。李公子,東臨可否冒昧請求你再幫在下一次?”
楠生低頭沉思半晌:“……王大人言重。若是有用的上李某的地方,李某自當全力以赴。”
“如此大好。”王東臨撫掌而笑:“李公子果然爽快人!”
“不知是出了什麼案子?”
楠生開了口。王東臨放下棋子對着空塵大師歉意地笑笑,正色看着楠生:“鄰鎮臨沂乃是江南的水路要塞。鎮上的崔家世代造船,也是朝廷一直倚重的人家。崔家在當地算是一個望族了。從上到下連崔老爺到下面的小丫環小廝,一共一百一十三人。”
楠生皺了皺眉毛,不明白爲什麼王東臨對崔家的人口如此清楚。彷彿是看出了楠生的心思,王東臨苦笑着開了口:“這是前幾日清點之後報上了的數字。這崔家一百一十三口人,除了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一夜之間,全部離奇死亡。仵作已經仔細檢查過屍首,沒有任何傷痕或者中毒的跡象——全部是自然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