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風捲過,隨即一停。彷彿整個世界莫名其妙的突然靜止。耳膜因爲過於安靜而有一種異樣的鼓脹感,心跳的聲音在胸腔裡被無限的放大,反倒反襯出那種詭異的安靜。沒有人開口說話,就連馬匹也都瑟瑟發抖,似乎摒住了鼻息。
李翟陽手微動,抽刀出鞘。細微的金屬摩擦聲撕裂了無邊無際的沉默。空氣中的張力已經繃到了頂點,如同拉滿的弦,頓然斷裂。
“李爺!”
車伕轉身,他的一聲驚呼拉開了屠殺的序幕。黑暗的深處突然彈出一條條黑影,只見綠光一閃,剛纔還失聲驚呼的車伕臉上凝固了驚懼的表情,渾身的皮膚突然變作殘綠色。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瞳,白眼仁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了縱橫交錯的血色蜘蛛網,面對着李翟陽與楠生,頓然爆裂,慘綠的臉上凹陷出兩個深深的血窟窿。
幾乎不容人遲疑。綠光再閃。李翟陽眼明手快,長刀一橫,噗的一聲悶響,碧色的血液四濺。李翟陽護着楠生往後一退,堪堪避過。定睛看時,車廂的地板上一條一尺來長的綠色小蛇,頭身已經分家。蛇頭落到車座與地板的夾縫裡動彈不得,無頭蛇身兀自掙扎不休。
外面驚呼聲不絕於耳。李翟陽面色一沉,提刀跳下馬車,隨即倒吸一口冷氣。藉着馬車前方的風燈燈光看去,綠色的光芒與刀劍的冷光交錯,外面活着的侍衛已經不多,死掉的侍衛彷彿一個個僵硬的雕像,肌膚慘綠,表情尚且維持着死亡時一瞬間的驚恐。他們的屍身上,纏滿了那種綠色的小蛇,仰頭吐信。
楠生撩開車簾,也爲外面的情景震驚。李翟陽當機立斷,拉着楠生的手退回車廂,拉下車窗的木質擋板與木質車門,一聲大喝:“活着的人聽令。退回車廂。”
楠生冷汗涔涔。外面一陣騷動之後,又恢復了平靜。緊閉了車窗與車門。幾乎密封的木質車廂內伸手不見五指。耳邊尚且能夠清楚地聽到車棚頂端不斷傳來蛇身墜落的聲音。像是有越來越多的蛇從山林中游串出來,因爲樹枝承受不住蛇身的重量,下雨一般怦怦作響。
外面的馬匹早已死去。除了蛇墜落的聲音便只能聽見它們爬行時鱗片刮動發出的沙沙聲。在這密閉的環境裡這樣的聲音彷彿被放大了無數倍。直逼人心。
外面的聲音久久不絕。車廂裡越來越悶熱。楠生喘了口氣,憑着關門一瞬間的印象看向李翟陽的方向:“現在不是已經初冬,雖然東丘京城地處西南,這蛇不是也應該少見了麼?”
“此蛇名叫碧玉絲。其毒性見血封喉,無藥可治。東丘可沒有這麼厲害的人物,能夠培育出這麼厲害的蛇種。”
“李兄這是何意?”楠生不解:“莫非這蛇不是天生的不成?”
“自然不是。”李翟陽喘了口氣,呼吸有些短促:“此蛇乃是抓捕剛出生的普通翠玉蛇,然後養在用剛出生的嬰兒肉泥與陶土混合燒製而成的砂罐內,從此也只用一個月以內的嬰兒餵養,輔以天下至毒的七種藥草。三十年方纔能長到一尺來長,然而其毒無比。唯有南原的巫師才知曉如何操縱這兇殘的東西。”
說話間車廂裡悶熱益盛。李翟陽突然一聲沉呼:“不好。這蛇既然有巫師在背後操縱,只怕此刻盡數纏到了車廂外面,想要悶死你我。”
李翟陽探手入懷,掏出一個錦緞的袋子打開來,頓時滿室光華。李翟陽苦笑一聲:“一時糊塗,倒把這個東西給忘記了。”
那布袋中裝的,是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楠生依稀記得彷彿在哪裡看過,隨即醒悟。這就是當日崔家山洞的壁飾。裝在那麼高的峭壁之上,竟也在抄家中被取了下來。
李翟陽左手拿着夜明珠,右手取過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那匕首與楠生懷裡的那把極其相似。李翟陽握緊匕首,向着堅實的車壁一刀戳了進去。那刀刃極其鋒利,輕而易舉無聲無息的便直沒入柄。李翟陽微微一笑:“這密銀的兵器,果然名不虛傳。初時打製了一對,爲謝楠生的救命之恩,將其中一把相贈。此爲陰,楠生懷裡的乃爲陽。”
李翟陽說着話,微微轉動手腕,將匕首抽了出來。匕首上滴血不染。然而順着木質的車壁,碧色的血液緩緩淌了下來。李翟陽皺起了眉頭:“不出所料。”
“而今如何是好?”楠生看着那碧色的血液緩緩淌到車廂內的地毯上,逐漸暈開來:“只怕我們硬衝,也只會死在毒蛇的劇毒之下。”
“未必。”
李翟陽擡頭微笑,抽出了車廂內的地毯卷作一團推開露出下面厚重的地板:“李某虛擔天下首富的名聲,惹來了不少麻煩。李某愛惜自己的性命,因而這些個馬車木轎一類的,總是給自己留了個後路。沒成想今日果真派上了用場。”
說話間雙手用力,將那地板拉了起來,露出下面一個小小的空間。李翟陽當先跳了下去隨即向着楠生伸出手:“來吧,我們要突圍了。”
兩人面對面緊緊擠作一團抱坐在一起。李翟陽擡手拉上了上面的封頂鎖上,深呼吸一口氣:“楠生小心。”
話音落。他拉下了兩側的銅環。兩人頓覺身子一墜,碰撞後木頭箱子順着官道快速的開始向下滑行。耳邊只聞呼呼的風聲,也不知這箱子滑向何方,只覺速度越來越快,不知道刮到了什麼,最後一陣猛烈的翻滾,楠生的頭狠狠地撞到箱壁上,便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豔陽高照。入目是雪白的紗帳。環目四顧,自己像是身處一個廂房之內。這房間佈置簡單卻又別具匠心。窗臺上一盆金麒麟,正在燦爛的陽光下舒展自己棉柔的枝葉。
楠生坐起了身子,這一點響動驚動了屏風外正埋頭繡花的丫頭。哎呀一聲便跑了出去:“管家,李公子醒了!”
稍頃,李翟陽大踏步地推門而入。見着楠生坐在牀沿頓時露出喜色:“楠生,你醒了?”
“我……這是在哪?”
“江西我的府邸。”
李翟陽坐到牀邊,對着管家微一點頭:“去請白大夫趕緊過來。然後吩咐廚房燉兩隻乳鴿。今兒個晚上再加藥膳湯。”說罷對着楠生一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儘管放心在此好好條理身子。”
“江西?”楠生微訝。江西距離東丘京都幾百里路程,非一日半日能到:“江西?”
李翟陽點頭:“那日你我僥倖逃脫。楠生昏迷。李某不敢在那個地方久留,揹着楠生連夜下山,到了驛站借過馬匹直奔西京。在西京同駐守的將軍交頭過後,將軍便派人將你我護送,一路到了江西。”
“我……昏迷多久了?”楠生睜大了眼睛。
李翟陽眼神一閃,脣邊笑容不減:“半月有餘。”
楠生心中一緊。低頭看時,自己的身上依然穿着逃往時李翟陽讓她在車廂內換上的那套衣裳。李翟陽站起身來:“楠生先歇息。用過晚膳李某會吩咐丫環備水,好好洗去這一身的風塵和晦氣。”
如此說來。她是女兒身的事情他依然不知。楠生鬆了口氣:“有勞李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