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五歲的孩子,力氣沒有大人大,身高沒有大人高,聲音沒有大人響,甚至連學問都不如一個正常的大人,他能做的有什麼呢?
唯有借勢。
拓跋晃明白的知道這些大人會尊敬他,尊敬的並不是他這個人。就如他英明神武的父親,朝堂上也不見得人人都信服他。
如果這次是他的父親坐在御座上,那現在一羣人該討論的就該是誰帶兵出征,亦或者就是父親帶兵出征的具體準備了。
他人小言微,只能先找一個不怕得罪人的護住自己,才能慢慢的聽取所有人的意見。
他在父親的身邊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所有人都在說話的時候,你反而聽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而讓所有人都聽到你的聲音,則需要其他人都閉嘴。
也許是他年紀這麼小卻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又或者是許多人認爲父親出事也許他就是未來的君王,大部分朝臣都立刻停止了自己的討論,將目光投向殿上的自己,帶着各種審視的目光。
拓跋晃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身邊的竇太后。
她對着他做出一個讚許的表情,甚至沒有現在發話的意思,將所有的主導權讓給了他。
這就是鮮卑“去母”的結果,竇太后畢竟不是真的太后,一旦皇子表現出想要參政的意願,保太后大部分都會退居幕後,哪怕這個皇子只是個無知小兒。
“報!柔然人已經攻到了吐頹山,在吐頹山附近駐紮。沿途百姓傷亡慘重,大量牛羊馬匹被掠!”
又是急促的馬蹄聲,信使的戰報直達殿中,大魏的朝臣們彷彿已經看到了遠方殺聲震天,幾萬柔然人突然南下,沿途州鎮被鐵蹄無情的踏破,婦人被淫/辱,壯丁和孩子被擄掠,老弱被殘殺,牧民們辛苦一年養肥的牛羊馬匹被搶走,無力度過這個悲苦的冬天……
“這些畜生……”
獨孤家的幾位年輕將領將牙咬的嘎吱嘎吱響,武川鎮方向是他們領地所在的地方,魏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牛羊,所以拓跋燾每次賞賜大臣和親信很多都是賞賜牛羊,這些牛羊不能都賣掉,或者吃掉,大部分是各家買牧場或交給部民放牧,幾乎每個大族和軍戶都是如此。
柔然人攻打魏國最大的問題是補給,如果在柔然境內的補給還有可能從其他地方得到,那麼到了魏境就困難極了,從他們一路擄掠不節省時間直接南下,可以看出他們並沒有什麼物資。
但現在補給已經有了,以肉食爲主的柔然人得到大量的牛羊,用堅壁清野已經是不管用。
吐頹山離平城不過百里,拓跋晃心中突突亂響,稚嫩的臉上也露出了思考的神色,只是在所有不明所以的人看來,這倒像是小孩子強裝大人後遇見困難而露出的迷茫和無措。
一時間,許多老人想起了十年前,也是這樣的情形,先帝駕崩,新帝登基,柔然南下,拓跋燾力挽狂瀾。
只是如今的拓跋晃才五歲,而且根本沒有他父親那樣能征善戰的條件,五歲的孩子真的能重現拓跋燾當年的奇蹟嗎?
懷疑、擔憂、驚懼的目光向着拓跋晃看去,被拓跋燾留下來的穆壽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他的冷汗早已經浸透後背了!
因爲拓跋燾臨走時已經預見到被滅國的柔然人會趁機起事,給他留了一萬精兵,安排他沿途佈防,以免被柔然人毫無阻攔的殺下來。
是他得到了拓跋燾失蹤的消息後擔心失去“拱立新君”的機會,所以才急忙回京。
在他的內心裡,根本就不相信被打的無法恢復元氣的柔然人會主動挑事!
‘到底怎麼辦?’
穆壽心中拼命的想着彌補的法子。
‘若真讓柔然人打進來,太子真出了事,陛下要安然回來,丘穆陵家可能被憤怒的陛下族誅。但我現在去抵擋柔然人,一萬人不知道夠不夠抵禦外敵……’
他看着殿中一張張面孔,再見在那裡陳述己見的崔浩和尚書令劉潔等人,突然跪伏於地說道:
“陛下失蹤,太子殿下身份貴重不容有失,保太后還需輔佐太子殿下監國,臣請太子殿下和保太后去南山別宮暫避,待我等臣子擊退外敵再還平城!”
穆壽這一番話說到了許多人的心裡,不管拓跋晃表現的多麼成熟,畢竟只有五歲,哪怕花木蘭站在他的身邊爲他立威,他也不過是個只有三千不到的手下、出身寒微的將軍罷了。
於是乎,立刻有許多大臣匍匐下來,哭着喊着求太子和太后先暫避南山行宮,防止平城附近的柔然奴隸趁機生亂云云。
這確實是個最迫在眉睫的危機,剛剛高允和崔浩等人還在爲平城附近有十幾萬戶從柔然掠回來的柔然戶而發愁,這些都是不安定的禍端。
穆壽一行人哭着喊着求“避禍”,高允一張臉漆黑地站了出來,大罵道:“君辱臣死!如果真讓柔然人打到平城裡,那就是我們的無能,我國從建國到現在,還未有外地入侵而退避三舍的儲君,諸位是想毀掉我大魏的基業,敗壞太子殿下的名聲嗎?”
崔浩也搖着頭髮笑:“先別說柔然不善攻城,就算真攻到平城下,平城裡的百姓一人一石頭也把人砸死了。今日的平城已經不是昔日的平城,丘穆陵使君也太畏縮了!”
“崔浩,陛下將太子託付於你,你便該保證太子的安全,怎能說出這樣的話!如果柔然人真打下來,京中軍隊守城尚且不及,哪裡能寸步不離太子!”穆壽又俯下身子,跪地請求:
“萬無一失之策,便是殿下和太后前往南山!南山易守難攻,我親自率領五千精兵防守,哪怕真有柔然人攻進平城,也可保平安無事!”
“殿下監國,便是國之表率,怎麼能隨便離開皇宮!”
高允梗着脖子斥責。
“你看看我們這平城的宮牆!幾十年來都沒有築高一寸,搬個梯子就能翻進來的宮牆,能防衛什麼!”
穆壽口水噴出,濺的老遠。
“還沒有別宮的城牆高!”
別宮好歹是後來建的!
不知爲何,穆壽的話一出,朝堂下不合時宜的發出幾聲“噗嗤”。這幾乎是平城公開的笑話了,說的是當年拓跋紹造反,帶着十幾個人搬個梯子就入宮把父親拓跋珪殺了的事情。
拓跋燾剛登基的時候國家太窮,柔然又屢屢犯邊,宮城根本來不及重修,只建了幾個別宮,赫連定的西宮就是擴建的,堪稱“窮酸”的皇宮。
所以漢臣們總是不忘遷都洛陽或長安,畢竟長安或洛陽至少具有王都的氣象,平城這小地方實在太不合適。
衆人噗嗤過後,竇太后也坐不住了。
“既然宜都王認爲皇宮不夠恢弘,那就應該記得陛下曾經說過什麼。”竇太后站起身,大聲說道:“夏國統萬城的城牆高聳入天,夏宮宏偉至極,赫連勃勃用蒸過人的土築城,殺害的工匠無數,夏國王都的城牆堅如鐵石,王宮的牆高數丈,可依然還是被我國滅掉,問題不在於城牆堅固與否……”
“太后睿智……”
崔浩喟嘆着點頭。
竇太后直視穆壽,一字一句地開口。
“宜都王,保衛家國,只在人心,不在險要。”
穆壽知道這位太后手中握有虎符,卻不知道京中還能動用的人有多少,料想着人數也不會太多,更加煽動着所有人反對太子留在宮裡。
“此一時彼一時也。如果是陛下在這裡,臣絕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臣甚至會跟着陛下一起上陣,可如今陛下失蹤,太子殿下是現在的儲君,未來的大可汗……”
“所以,說到底,還是因爲我年紀小嗎?”
拓跋晃身子晃了晃,臉色變得潮紅起來。
拓跋晃那清脆的童音響起的如此突然,他之前幾乎沒有出聲,只是站在那裡聽着以穆壽爲首的大臣諫言,如今聽到穆壽以拓跋燾失蹤幾乎將魏國的危局渲染的無限大,當場就尖叫出聲。
高允見太子殿下失態,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正準備上前安撫,卻見拓跋晃居然從懷中拔出一把匕首,高高地舉了起來!
“太子殿下!”
“天啊!太子殿下不可魯莽!”
“誰給的殿下利刃!該死!”
賀穆蘭離得最近,見到情勢發展的如此詭異,連忙伸手準備阻止拓跋晃亂舞武器傷到自己,卻見着拓跋晃將匕首尖朝下,側身狠狠地紮在了龍案之上。
匕首是絕好的匕首,入木既沉,就像是融化在龍案裡一般。握着匕首的拓跋晃激動地渾身直抖,大聲叫着:
“我父皇曆來衝鋒陷陣,親冒矢石,我拓跋家的天下便是這麼打下來的!我身爲拓跋鮮卑的後代,怎可讓祖宗蒙羞!誰要再建議我退守南山,要麼等着被我用匕首抹脖子,要麼就我乾脆在這裡抹了脖子!”
“我意已決。”
他環顧大殿中驚慌失措的大臣,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諸位不想我死,那就好好想一想如何將外敵拒於國門之外!”
賀穆蘭鬆了口氣,意外地看着這個五歲的小孩,驚疑爬上了心頭。
同時和她一般又驚又懼的,也不知有多少。
一個五歲的孩子,能夠有條有理的說話尚且難得,更別說有這樣的決斷,尋常孩童遇見這種事,哪怕不哭也是急着找大人商量怎麼跑了。
穆壽大概也覺得以太子的年紀,這時候肯定不敢留在宮裡,才明裡暗裡的點出宮裡不安全,想讓拓跋晃自己說要走。
賀穆蘭是知道古代孩子早熟,可也不知道竟然能早熟到這種地步。想想花木蘭的笨弟弟,想想比太子還大些的阿單卓,賀穆蘭忍不住搖了搖頭。
真是人比人,比死人,貨比貨,貨得扔。
穆壽一張臉頓時憋成了豬肝色,整個人都在氣的顫抖。
這個五歲的娃娃正在打他的臉!
因爲拓跋晃表現的太好了,許多大臣反倒不覺得是他自己的主意,再聯想到拓跋晃來之前召了崔浩和花木蘭議事,又有高允和一干東宮臣僚在,許多大臣們都默默地想着是不是拓跋晃之前早就已經接到了陛下失蹤和柔然南下的消息,並且已經和太后、崔浩等要臣在私下裡做好了應對的準備,這場朝議不過是做戲罷了。
想到這一切都是拓跋晃提早安排好的,也許說的話、做的事都是演練過無數次的,這些人心中對拓跋晃“多智”的驚懼才消失了不少,但即使如此,他們看待拓跋晃的目光也變得更加耐人尋味。
“臣等會誓死保護殿下的安全!”出列效忠的是拓跋鮮卑的王室,陳留王拓跋崇。
“只要臣不死,必保殿下無虞!”
“臣請命率軍前往吐頹山!”
“末將請命!”
“臣請保衛王宮!”
一時之間,表忠心的聲音不停傳出,竇太后臉上笑容滿面,見到士氣突然大震,崔浩也不由得在心中嘆了句“後生可畏”,不過他自己知道自己沒有教導太子這些,只以爲是竇太后教的罷了。
竇太后則認爲是崔浩和高允教的,心中已經打定主意等敵軍退去就好好嘉賞他們,拓跋燾失蹤他們早就知道了,只不過一直捂着沒說出來,樂平王擔心擔責任,可能人多口雜又掩不住了,將拓跋燾失蹤的消息傳了出來,倒讓京中陷入了被動。
如果不是拓跋晃今日表現鎮定,一場大禍就在眼前!
聽到衆將紛紛請戰,賀穆蘭心中也蠢蠢欲動。從前世的花木蘭到今世的賀穆蘭,抵抗柔然人似乎都已經成了本能,一旦聽到要防禦柔然,立刻有着當仁不讓的想法。
請戰的大多是身份尊貴的將領,賀穆蘭知道自己這點人馬不夠做主將的,和他們爭奪主帥地位也不可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拓跋晃,希望點主帥的時候也點上自己,能讓自己做一先鋒軍出征。
誰料拓跋晃看到賀穆蘭請戰的眼神,竟然將頭偏了過去,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竇太后。
竇太后知道京中關係複雜,一個沒選好就會得罪不少人,如今拓跋晃正是需要衆臣鼎立的時候,便毫不避諱的自己背了這個選人的黑鍋。
“諸位是我大魏的好兒郎!有衆卿在此,何愁柔然人作亂?”竇太后大笑着說道:“如果柔然人真的兵臨城下,老太婆我親自揮刀上城牆,也做個表率!”
衆大臣連連稱讚竇太后的勇敢,繼續用灼熱地眼光看着她。
兵符在她那兒呢!
都等着她放兵權呢!
竇太后沉吟了一會,當場點了身爲武官之首、時任司空兼柱國大將軍,擁有十二轉軍功的長孫道生爲主帥。
長孫道生如今已經六十三歲了,幾年前還曾作爲西線主帥跟着拓跋燾親征柔然過,身體十分硬朗。但正因爲他年紀大了,陣前比鬥就比不上其他猛將,更多時候是作爲主帥出現。
拓跋燾曾評價“智如崔浩,廉如道生”,他確實是位沒有什麼私心、讓所有人都尊敬且地位顯赫的老臣,所以竇太后一點出長孫道生,其他人通通閉了嘴,認爲他實至名歸。
“敢問殿下,防禦七介山和吐頹山的將領,是京中指派,還是殿下欽點?”長孫道生倒不覺得一兩萬柔然人有什麼值得擔憂的,立刻開始了履行職責。
拓跋晃看向崔浩:“崔太常認爲呢?”
崔浩多次隨軍,是拓跋燾的軍師智囊,這次拓跋燾出征沒帶他帶古弼,他就知道肯定有什麼其他原因,此時正是需要他和長孫道生合作的時候,也就樂意示好:“將軍在軍中四十餘年,對軍中情況最爲了解,即使是殿下指派,那也是要徵求他的意見的。我認爲,還是由長孫將軍點將爲好。”
拓跋晃點了點頭。
“既然連崔太常也如此說,那就請長孫司空在殿上認命吧。”
京中所有的武將都在這裡了。
長孫道生心中已經在盤算人選了,聽到拓跋晃放權給他,立刻當庭點道:“長樂王嵇敬!”
嵇敬聽到點到自己,興高采烈地站了出來。
“在!”
他是拓跋燾的姑姑華陰公主之子,華陰公主和先帝拓跋嗣同母,身份地位家室都顯赫無比,有他在軍中,後戚派立刻噤聲。
“建寧王拓跋崇!”
“在!”
拓跋崇是陳留王之子,不是先帝的子嗣,但京中所留的宗親之中,他是最能征善戰的,又在壯年,點了他出戰,宗室也十分滿意。
到了最後一員將領,長孫道生的眼光橫掃過殿上的武將,開始盤算要派出哪位鮮卑貴族纔算是合適。
無論選了誰,其他人都不會服氣,到時候他的家門就要被踩破,除非是一位不會被爭議的……
他看了看獨孤家,又看了看賀賴家和尉遲家,最終將眼神投向了太子之下站如青松的賀穆蘭。
‘花木蘭和獨孤家的幼子是好友,又得賀賴家看重,聽說尉遲家的女兒天天吵着非花木蘭不嫁……’
這位老將心中嘀咕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花木蘭……”
賀穆蘭一聽到是自己,立刻也高興了起來,正準備叫一聲“在”,卻被身後之人的聲音活生生噎在了喉嚨裡。
“其他人可以,花木蘭不行!”
拓跋晃突然搖起了頭,阻止了長孫道生點賀穆蘭。
“太子殿下,花木蘭目前軍功十轉,大多是在黑山拼殺而來,他的虎賁軍全是黑山軍的精銳,又瞭解柔然人的戰法,乃是最合適的人選。最重要的是,他曾取了大檀的人頭,對於柔然人有極大的威懾作用!”
長孫道生直覺花木蘭是最合適的人選。
就在剛纔,他已經想出了最好的戰略。
他準備讓嵇敬和建寧王拓跋崇率兵直抄柔然人兩邊側路,所以前方必須要有一員大將拖住柔然人的主帥,至少讓對方忌憚不敢擅自分兵。
柔然人南下,必定不是全部南下了,北方各鎮一定還有軍隊和柔然餘部在對峙,只要兩邊包抄,再下令北方諸鎮一起追擊,就能像是圍口袋一般把這些柔然人套進去。
但正因爲率兵抵住吐頹山關口的大將必須寸步不讓,就一定要是一位猛將。
然而拓跋晃竟然不允!
崔浩和竇太后一齊向拓跋晃看去,其他大臣也覺得匪夷所思。
這樣抵禦外敵獲得名聲的好機會,就算風險再大,也有不少人會搏上一搏。長孫道生想要提攜花木蘭,這是個絕好的機會,爲何拓跋晃要阻止?
就連賀穆蘭自己也錯愕不已,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什麼,讓拓跋晃如此不滿。
在很多人看來,這簡直就是這個五歲孩子的無理取鬧!
就因爲他剛纔太過像個大人,讓許多人都忘了他還是個孩子而已。
這麼一想,殿中有幾個心中另有想法的人都鬆了口氣。
“花木蘭的虎賁軍剛剛回京,正是疲軍,而且我還命了送了不少酒肉去虎賁軍,讓他們放鬆幾天,現在恐怕已經喝得爛醉,我不覺得可以馬上投身戰場。”
拓跋晃強詞奪理。
“而且他的人數太少,我不放心。臨時再派新軍給他,他從未領過新軍,肯定沒有虎賁軍指揮得當。”
拓跋晃振振有詞。
“司空,換個人吧。”
竇太后原本準備阻止拓跋晃,可聽到他說了這麼多,心中也微微一動。
這孩子不是任性的孩子,爲什麼不願花木蘭離開?
莫非陛下走之前,曾經給他安排了什麼?
這麼一想,竇太后也不想幹預了。
長孫道生是個老成之人,見竇太后不發言,拓跋晃又死活不願意花木蘭走,便想了想,點了穆壽帶領精兵抵抗。
穆壽也是猛將,而且有拓跋燾留下來的人馬,還是鮮卑南部大人,必定會帶衆多部民家將參戰,如果沒有花木蘭的名頭,用穆壽也不是不行。
只是這麼一來,花木蘭就沒有露臉的機會了,喜歡提攜後輩的長孫道生不免有些遺憾地看了賀穆蘭一眼。
而賀穆蘭站在那裡,接受着衆位大臣各種幸災樂禍、遺憾、若有所思等眼神注視,忍不住有些尷尬,僵硬在那裡半天,不知道該哭好,還是該笑好。
如果虎賁軍沒損失慘重,這次去的是不是她?
如果這裡坐着的是拓跋燾,這次去的是不是她?
不可避免的,賀穆蘭的腦子裡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一時間覺得有些委屈,又覺得有些有志不得伸、名劍藏於匣的感傷。
接下來的朝議,自然是討論明日出徵人馬的調配、發往各州的文書、戰報等等,至於拓跋燾“失蹤”的事情,像是被衆人給刻意遺忘了,沒有放在明面上來,只是下了朝之後,崔浩和十幾位大人被竇太后召了去,在宮中閉門商議了許久,這才匆匆離宮。
而此時的賀穆蘭,正在太子的示意下,送他回到東宮。
此時已經是初冬,宮城裡一片蕭瑟,滿眼枯枝殘葉,配合着山雨欲來的氣氛,連行走的宮人都是縮着脖子不敢吱聲,一副恨不得插翅飛出去的樣子。
賀穆蘭不知道該和拓跋晃說些什麼,剛剛練劍時進入東宮的好氣氛已經是蕩然無存,賀穆蘭知道不該埋怨拓跋晃,卻因爲壽命將至,自己卻在京中蹉跎而有了一些不甘。
拓跋晃似是感受到了賀穆蘭的不安,慢慢走着的腳步突然停下。
他在宮中不愛乘輦車,也不愛人擡,但因爲個子太小走的慢,許多宮人都是苦不堪言,只能像是烏龜一般慢吞吞的跟着。
賀穆蘭見前面走着的拓跋晃突然停下,連忙頓住腳步,差點一頭撞上前面人的背部。
“花將軍,我走的太慢了,有些不耐煩,你抱着我走。”
拓跋晃突然這樣要求。
“是!”
賀穆蘭微微躬了躬身子,將拓跋晃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胳膊上。
五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即使一個成年男子一直抱着也很吃力,賀穆蘭卻像是手臂上沒有重量一般的走着,引得拓跋晃不停地捏着賀穆蘭的胳膊,發出適合他這個年紀的孩子纔會發出的驚歎。
“啊,好結實的胳膊!花將軍看起來瘦弱,其實厲害的很嘛!你力氣都是從哪裡來的,骨頭裡嗎?”
“花將軍要不要我攬着你的脖子?這麼抱很累吧?我攬着你的脖子也可以的喲!”
“花將軍你好黑啊,西邊太陽是不是很大?你看你抱着我,一黑一白,真是有意思!”
拓跋晃天真地說了許多話,又捏的賀穆蘭身子直抖,後者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殿下,別再摸了,很癢。”
語氣中滿是面對熊孩子的“無奈”。
她原本就不喜歡小孩。
“花將軍,你不生氣了?”拓跋晃突然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耳邊問着:“我以爲我不讓你出征,你會生氣呢。”
“殿下是儲君,不讓臣出戰,定然是有殿下的道理。”
賀穆蘭硬邦邦地回答。
“你這麼說,表示你還在生氣。”拓跋晃軟軟的手突然捏了捏賀穆蘭的耳垂,在發現沒有耳洞時,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我確實不願意放你走……”
他趴下來,在賀穆蘭的耳邊小小聲地說:“我不相信平城許多人,從我被立爲太子以來,很多人都認爲能擺佈我,用各種手段想讓我相信他們……”
賀穆蘭克制着將捏着耳朵的孩子摔下去的衝動,聞言好奇地開口:“有竇太后保護您,您還擔心什麼?”
不忠之人根本都不會送到拓跋晃身邊好吧!
“我知道父親召您回來是爲了什麼,他是想要你保護我的。”
‘……還有我的母親。’
拓跋晃在心裡補充。
“我相信長孫司空就能將那些蠕蠕打的落花流水。”
他有些羨慕地看着連汗都沒流一滴出來的賀穆蘭,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小肌肉,想起劍師告訴他沒有什麼學武天賦的話來。
賀穆蘭好奇地看向拓跋晃。
“你不怕?”
拓跋晃原本準備挺起身子,像是在朝上面對衆臣那般昂首說“我不怕”,卻在賀穆蘭擔憂的眼神裡漸漸縮了下去,將臉埋在了賀穆蘭的脖子旁。
“我很想說我不怕。可我將花將軍留下來,就是因爲……”
他軟糯的氣息吹拂在賀穆蘭的頸間。
“我很害怕啊。”
賀穆蘭的心,一下子就軟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