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出手雖然是冒險,但她也至少有八成的把握能夠全身而退。
在冷兵器的時代,她的力氣和身手簡直就是開掛,這些馬賊又沒有弓箭和遠程武器,就算自己得不了手,也至少能搶一匹馬跑掉。
這就是藝高人膽大的由來了。
賀穆蘭料想的不錯,這紅斗篷果然是這一支小隊的首領,至少沒有冒出第二個人出來隨口說“殺了他們”之類的。
每個人都緊緊地盯着賀穆蘭手中的彎刀,生怕她手一抖就把人割了喉。
那紅斗篷也是膽色過人,被這樣制住了,竟然還敢開口。
“聽你說話,是漢人?”
用的也是漢話,但帶着很重的口音,像是某地的方言。
剛剛賀穆蘭一聲大叫“給我下來!”,因爲心中緊張用了自己的母語,地道的普通話,大概是給這首領聽進去了。
普通話也能聽出是漢話,鮮卑話和盧水胡話發音非常明顯,古代交通不便,漢話每個地方的都不同,能聽出漢話就謝天謝地,還能指望一個馬賊能說什麼洛陽正音不成?
賀穆蘭不欲暴露自己的身份,順水推舟地點了點頭。
“是,我是漢人。你也是漢人?”
她故意將自己原本就沙啞的聲音捏的更粗噶一點,看起來就像是沙漠裡經常來回的旅人。
“我也是漢人。”那紅斗篷還在套關係,“您這樣的勇士,深夜在這裡埋伏肯定不是爲了我一個小小的馬賊,你想要什麼,我們好商量。”
“你身爲漢人,竟然做這樣的勾當,一點氣節都不要了嗎?”賀穆蘭假裝大怒地罵了一聲,腳下用了用力。
這時候,剛剛的逃跑者被人攙扶着上了沙丘,一見到賀穆蘭,那逃跑者就指着他大喊大叫了起來。
只是因爲語言不通,賀穆蘭完全不知道他喊的是什麼。
【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人讓我們栽了,死在他手上的兄弟有好幾十個!我從商隊裡逃出來,他一定是跟着我的腳印追上來了!】
那逃亡者怎麼也沒想到還有商隊的人真跟着追的。萬一半路上遇到大隊的馬賊或是狼羣可不是吃素的。
現在可好,確實遇見大隊的馬賊了,可這一支的首領卻被他抓了。
【這人是跟着你來的?】
【你的隊伍不是搶補給去了嗎?到底得罪了什麼人!】
【這麼厲害,難怪血披風被他抓住了。】
這身穿紅斗篷的人原本以爲這人埋伏在這裡,是沙風盜裡哪個頭目新請來的高手,專門伏擊他的,所以纔出言試探。
然而這人看起來不像是刺客,否則已經動手了,再聽到逃回來的馬賊說是商隊裡的人,心中已經鬆了一大口氣,開始舌燦蓮花。
“這位勇士,你是商隊裡的護隊?”商隊請護隊很常見,身手越好的待遇越高,紅斗篷一聽這人能一個人殺掉三十多個馬賊,頓時眼睛發亮,心中打起了主意。
“是又怎麼樣?”賀穆蘭裝作不在意地說道:“別跟我說那麼多。”
紅斗篷估摸着這人大概是追蹤逃跑者追蹤到這裡,卻發現了大隊的馬賊,被困在鳴沙之地不敢動,索性冒險擒賊先擒王,想要挾持着他出去,又或者要提什麼條件。
他猜的八/九不離十,卻沒猜到賀穆蘭的身份,也不知道賀穆蘭抓他要做什麼。
賀穆蘭並不想要什麼條件,只是想抓着紅斗篷找一處地方甩掉後面的人好好拷問一番,他會說漢話更是堅定了她的想法,所以賀穆蘭也不羅嗦了,彎腰抓住紅斗篷的肩膀,就這麼用刀架着他的脖子,逼着他往另一匹馬旁邊走去。
“不想死就走!把那匹馬給我!”
“勇士,你既然是商隊的護衛,那出生入死只是爲財,不如跟着我們。看你的身手,也並非等閒之輩,會落入商隊當一個護隊,應該其中還有什麼曲折……”紅斗篷小心翼翼地開着口,每一次聲帶的震動都讓他的喉嚨離彎刀更近一些,這讓他說起話來更加慎重。
“我們雖然只是馬賊,卻馬上就有大買賣做,我願意出一袋黃金贖回自己,若你願意入夥,還有黃金可分,如何?”
賀穆蘭原本想要不耐煩地把他提上馬,卻突然想到風城裡的那些財富,還有之前逃跑者被鄭宗用針刺戳進指甲裡逼問的那些話,立刻就扭頭向着那個逃跑者看去。
這紅斗篷心細如髮,立刻用匈奴話大叫着對那逃跑者問道:【你落到他們手裡的時候是不是已經說了什麼!】
那逃跑者打了個寒顫,【他們隊伍裡有個人是個魔鬼……我我我……我沒說多少……】
沒說多少,那就是說的差不多了。
紅斗篷閉了閉眼,開始覺得自己應該是猜錯了。
這個人也許不是追蹤那個逃跑的人而來,而是聽到了有這麼一筆財富,所以想跟過來碰碰運氣的。
也許他就是爲了財,抓自己不過是想要挾什麼。
他若之前把自己當成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也許現在還沒這麼被動,現在他也許把自己誤認爲是沙風盜的首領,那危險就甚了。
賀穆蘭提着他一起縱身上了馬,紅斗篷留意到她上馬的姿勢很熟練,應該善於騎獵,而且騎的也不是劣馬。
會單身前來冒險的應該不是什麼要緊人物,又或者真的只有他一個人,在商隊裡打聽到消息後見財起意想來碰碰運氣的。
這樣的人才最難對付,因錢財而起意說明貪,只有一個人則百無禁忌,說不定逃出去後直接一刀將他殺了也不一定。
紅斗篷的背後已經被汗浸溼了,開動腦筋在想該怎麼辦纔好,賀穆蘭卻想着這些人說的“大買賣”肯定指的是風城裡的那些嫁妝……
如果風城裡的嫁妝無主,沙風盜只要進去把它挖出來就好了,又爲何在外面守着,就像是隨時要發動火拼一般?
他們到底要做什麼“大買賣”,又在等什麼人?
賀穆蘭沉下心思,裝作感興趣地問他:“一袋金子?多大的袋子?”
此時紅斗篷一行人遲遲不歸,鳴沙地上淒厲之聲又起,像是無數人同時彈奏着最尖細的那聲旋律,約莫有□□百人的隊伍開到了山丘之下。
大概是接到了報訊之人的消息,將賀穆蘭所在的沙丘團團圍住,插翅也飛不出去。
“給他一袋金子!”
紅斗篷喊了起來。
沒過多久,來了一個騎士,遠遠地拋過來一個口袋,袋子也不大,約莫一尺見方,但一個一尺見方的袋子裝金子也算不少了,賀穆蘭甚至看到有好幾個沙風盜嚥了口唾沫。
“勇士恐怕有所不知,我雖然是這支馬賊的首領,卻只是幾個頭目之一,算不得大首領。能給這麼多金子,已經是我們所有的積攢。但前面卻有一處寶藏,埋着無數的金子,只要勇士肯保護我去那裡,到時候像這樣的袋子,你可以再裝幾袋。”
紅斗篷摸着馬鬃毛,看似遊刃有餘地繼續說着:“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有寶藏告訴我幹嘛?你自己去挖就是了。”賀穆蘭冷笑,“我看你是想騙我去撿金子,然後讓你的手下一人一刀把我給剮了吧?”
“你知道了我們的秘密,就算抓了我或殺了我,我的手下也會到處追殺你,直到把你滅口。你只有跟着我,才能活命。”紅斗篷見她沒有駕馬就跑,心中得意,知道自己的命已經保住了,說不得還能招攬一個武藝不俗的高手。
“反正都是賣命,拿商隊的錢和我們馬賊拼命,與拿我們的錢替我們賣命,也沒什麼區別,是不是?”
“當然不是,我不想當馬賊。”
賀穆蘭裝作猶豫不定的樣子。
“那我就花錢僱傭你,保護我的安全,就像是客卿一般,如果我希望你能幫我的時候,你可以自己選擇幫還是不幫,不算我們沙風盜的人,如何?”
“當真?”
“我們是沙盜,不是無賴,自然是當真。”
紅斗篷的嘴角泛起了得意的笑容。
他是沙風盜五個首領之一,沙風盜名義上是一支馬賊隊伍,其實是五個單獨行動的隊伍組成的,平日裡互相援助,聽從最有勢力的那個首領調遣,互相合作,在這片商道上生存。
然而最有勢力的那個首領卻突然想帶着人馬脫離沙風盜,還使出手段讓實力第三的那個首領死在了魏國使團的底下。
馬賊有馬賊的規矩,一旦入夥,除非死了,否則不可散夥。正是因爲有這個規矩,許多像是散沙一樣的馬賊們才能聯合起龐大的武裝力量。
否則今天這個要散夥,明天那個要散夥,怎麼可能活下去?
現在他有了洗白的意思,又陷害了昔日的同伴,其他幾支首領也不是傻子,各個在他的人馬裡都有耳目,然後就傳出了這一支沙風盜不知怎麼得到了一個身份十分尊貴的人,要去換贖金,而且很可能還投靠了什麼勢力的消息。
等他們一路趕來,大首領的人馬也內訌了,原來魏國使團在風城遭遇了大風,他的部下全部想去取出財富,而大首領卻不要財寶想帶着人去投靠某個勢力,他自己想不開,手底下的人卻大半都是刀頭上舔血見錢眼開之人,於是就起了各種心思,鬧起了內亂,一邊傳信招呼各方首領合作來分這一杯羹,一邊發動叛變控制了大首領一干人等,準備贖金和寶藏一起吃。
除了大首領和死去的三首領,剩下來的三支就在這個風城附近集結了起來,即將展開談判,如果能合作最好,三方一起取出財寶平分,如果不能合作,恐怕要先動手一番才能壓服,然後根據實力分配得到手的財寶。
紅斗篷的實力在衆首領之中排第四,手底下的人馬也不到一千,但他出手大方性格又圓滑,手底下的人馬忠心極高,所以除了刺殺了他吞併了他的人馬,否則想要倒戈的可能不大。
這也是紅斗篷爲什麼一開始以爲賀穆蘭是別人請來刺殺他的高手的緣故。
但相對的,紅斗篷手下也確實沒幾個絕世高手,一旦真開始談判,說不得就有比武或者刺殺之類的事情,他在這上面一點優勢都沒有,迫切的需要招攬高手。
就像瞌睡老天送枕頭,他正想要個高手,這個商隊裡的護隊就一頭紮了進來。那商隊他之前派手下去調查過,只是個普通的香料隊伍,經常來往這條路線,絕不會是其他沙風盜安排的誘餌,而這個護隊的身份雖然複雜,卻可以借來用一用……
至於錢……
要看他有沒有命拿。
賀穆蘭原本只想挾持着他去找魏國使團的行蹤,可這個首領話中的意思,沙風盜內部似乎也有什麼糾紛,以至於不能順利起出寶藏。
所以她想了想,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彎刀,跳下了馬來。
其餘的人緊張地看着紅斗篷,大有他一聲令下就把賀穆蘭分屍的意思,然而紅斗篷只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微笑着看着賀穆蘭撿起地上的金子。
“保護你一個月,兩袋金子。”
賀穆蘭硬邦邦地開口。
“這一袋是你小命的贖金。”
“哈哈哈,成交!”
紅斗篷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