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和北涼之間隔着諾大的夏境,信件一來一去花費的時間太長。尤其夏境裡的驛站是後來打下夏國後重新修整的,人口不足的情況下做什麼都慢,驛道的鋪建也是如此,所以等賀穆蘭收到這封信時,離平城送信時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了。
信中大致寫了一下如今朝中的局勢,比如北燕局勢突變,可能今年年內就要打下北燕,還有高車人進獻了新的兵器,會提前裝備虎賁軍云云。
最讓賀穆蘭熱淚盈眶的,是拓跋燾對於李順一事的回覆。
只有四個字。
“當斬則斬。”
這四個字是由御筆硃批的,聖諭下方又有御印,其作用和聖旨也沒什麼區別,有了這封信,就算賀穆蘭真的斬了李順,回去也不過就被言官申飭一番罷了,沒有拓跋燾下令罷官捉拿,素和君又和她好的稱兄道弟,誰也不敢動她。
同拓跋燾的信一起到的,還有身爲侯官令的素和君寄來的一封信。
信件能這麼快到北涼,必定是走了白鷺官的情報路子,素和君“夾帶”一封私信也是正常。
和拓跋燾言簡意賅簡直如同介紹故事梗概一般的明顯偷懶風格不同,素和君的信就明顯“婆婆媽媽”的多。
他首先說了一下京中的局勢,基本都在爲了北燕而磨刀霍霍,庫莫提領着五萬大軍深入遼西,東邊的軍鎮隨時都要準備馳援。
素和君擔心一旦戰事膠着,拓跋燾很可能要御駕親征,素和君希望賀穆蘭到時候能隨軍,希望賀穆蘭能儘快完成這次的出使,在入冬之前回到平城。
除了這件事外,就是狄葉飛高升到高車虎賁左司馬,和她職位平起平坐之事。素和君說狄葉飛成了主帥,目前在平城北方“操練”,但賀穆蘭一看就知道他是去挖煤去了,要不然就是煉煤。
得知高車人得到了封地,並且大量高車人已經開始遷徙,賀穆蘭由衷的爲這位火伴高興。
若干人的姐妹若干貓兒成爲後宮之中第二個懷孕的女人,自從拓跋燾肅清後宮以後,貓兒就懷了孕,讓很多女人爲此精神一震,相對的,拓跋燾晚上也得不到安寧了,幾乎日夜操勞,咳咳,大家都懂的。
王慕雲因爲武藝高超,膽大心細得到了賀夫人的器重,如今在大皇子身邊是女官之首,要不是因爲她出身高貴以後可能要出宮婚配,恐怕今後太子的“保母”人選都要落在她頭上。
拓跋晃對她也是敬佩有加,以“王姑姑”相稱。王慕雲也是奇人,竟然教這個四歲的孩子騎射和武藝,拓跋晃也學的有模有樣,讓拓跋燾龍顏大悅,舉着拓跋晃在羣臣面前高喊“吾後繼有人”。
素和君的信中有隱隱難過的意思,恐怕他覺得王慕雲越來越受重視,自己那點小心思也要無疾而終了。
對於李順的事情,素和君寫得比拓跋燾要明白的多。李順可能勾結了北涼或者其他勢力的事情,白鷺官一直在查,拓跋燾重新重用他只是放鬆他和他身後勢力的警惕,讓李順膽子更肥一點,好暴露出端倪。
源破羌名義上在保護北涼使臣,實際上也起到監視李順的作用,早在賀穆蘭之前,源破羌就已經把賀穆蘭和李順之間相爭,賀穆蘭身邊的盧水胡人和譯官可能被收買的消息送回了平城。
爲了得到李順的信任,他不敢打草驚蛇,也不能和賀穆蘭表現的熟絡,矜矜業業的打好他的醬油,等蒐集了證據回京再給李順好看。
源破羌是拓跋燾的另一心腹,到涼州是爲了聯絡舊部的,此時低調只是爲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素和君希望賀穆蘭能在涼國幫源破羌一把,故意造出一些動靜,來掩飾源破羌去聯繫南涼舊臣的行動。
看到這樣的要求,賀穆蘭差點摔了信。
能讓整個涼國驚動到不注意源破羌的舉動,那她豈不是要弄的聲勢驚人才行?她這麼胡鬧真沒有問題嗎?
待賀穆蘭看到後來,越看越心驚。
素和君在信中說白鷺官已經打探到賀穆蘭三番四次暈倒,拓跋燾下了詔去請了寇謙之和寇逸之,恐怕發信後不久就會趕到平城。
信中對賀穆蘭隱瞞身體情況表達了強烈的譴責,並表示即使賀穆蘭生了惡疾陛下也不會讓她因病“致仕”,所以她不必如此刻意隱瞞,等回京後會有寇天師爲她治病。
素和君甚至請曇無讖推薦了幾個在北涼修行的有德高僧,皆是不關心政治的苦行僧人,讓賀穆蘭到了姑臧若有空的話去敦煌尋訪一番,說不定能得到意外的收穫。
曇無讖是北涼的國師,術法高深不在寇謙之之下,他既然推薦了奇人,自然也讓素和君和拓跋燾生出了一些希望。
所謂病急亂投醫,寇謙之還在魏國山高水遠,北涼僧人最多,能有和尚暫緩症狀也比什麼都不做要好。
拓跋燾的信加素和君的信關心愛護之心溢於言表,讓賀穆蘭更是心中激盪。
人生中能得摯友已經是萬幸,更幸的是有一個雄才大略且關心下屬的老闆,讓人願意爲之奮鬥。
就爲了兩人信中的關心,以及拓跋燾甚至不顧寇謙之和曇無讖可能的不悅,分別召見這佛道兩門的魁首,都值得賀穆蘭鼓起勇氣去敦煌一趟。
最多不過是升起希望又希望破滅罷了。
她死尚且不懼,又何懼這失望?
因爲這封信,接下來的日子賀穆蘭不停催促全軍加快行軍,折騰的跟隨虎賁軍的商隊叫苦不迭。
北涼使臣們都是歸心似箭,倒沒有什麼怨言,可憐北涼原本沿路都安排了大量的精銳之師,佯裝成守城士兵的樣子,目的是想要宣揚涼國的武力,結果賀穆蘭一路快馬加鞭,有時候爲了趕路連城都不進,涼國的一番準備純粹成了拋媚眼給瞎子看。
北涼佔據了整個河西走廊,並影響着西域許多的國家,是十六國中一個非常強大的勢力。
沮渠蒙遜是胡人中少有的漢化君主,連拓跋燾都忌憚,可見其厲害之處。
一路行來,即使是一鱗半爪,也能看出北涼的富庶,綠洲處處、高山聳立,沿路賀穆蘭的使團所看到的畜產就不下十萬頭,從西域各國而來通商的商人往來如織,而且他們所行就到涼國,不再東行,許多東行的商人都是北涼人,這些北涼商人又給北涼帶回來巨大的財富。
虎賁軍的威武也給北涼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賀穆蘭本人卻沒有給北涼人留下什麼,因爲她的長相和身材都太普通了。
那羅渾曾經提議讓她穿上全副盔甲出現在北涼人面前,好震懾他們,結果被賀穆蘭以“天太熱我會中暑”而回絕。
這種不拉風強裝拉風的事情,受苦的只有自己,還會弄個四不像,有什麼好勉強的呢?
一行人越行越近姑臧,就在所有人都覺得一路順利恐怕很快就要抵達姑臧之事,變故又生。
李順自被賀穆蘭軟禁之後,在使團裡就猶如一個隱形人。
北涼使臣都隱隱約約知道沮渠牧犍前往魏國時帶了鉅額的賄賂一事,心中都擔心是李順事發,所以不敢觸這個黴頭,明明知道李順在隊伍中也從不主動去尋找,或者提起此人。
由於有京中的來信,賀穆蘭和源破羌都已經把李順當成了必死之人,留着他不殺不過是爲了不讓北涼人笑話罷了。
李順也知道有賀穆蘭的“架空”,自己又傷了手臂,怎麼也不可能“奪權”,索性一天到晚躲在他的馬車裡不出來,食慾越來越不振,還經常出現頭痛的情況。
偏偏慈心大師和隨軍的太醫看了很多次,都得不出什麼結論,只能認爲他活動量減少並且在酷熱的天窩在馬車裡,出現了中暑的情況。
慈心大師建議李順到達綠洲後,在已經曬的溫熱的湖水裡好好擦洗一下自己,等皮膚全部接觸了水又大量帶走熱量後這種不適就會少點。
賀穆蘭聽到慈心大師的話,終於還是軟了軟心腸,在路過青銅峽之後尋了一處較大的綠洲駐紮,這綠洲有數處湖泊,人畜皆可飲用,賀穆蘭派了虎賁軍“護送”李順和慈心大師一起去沐浴,暫時緩解他中暑的情況。
然而正是送去湖邊的時候壞了事。
李順這幾日情緒就暴躁亢奮,因爲他被軟禁了有一陣子了,所有人都不以爲意,結果李順一見到綠洲時突然一下子爆發了起來。
面對着不過是小水坑般大小的池子,李順驚恐的大喊大叫,不但口眼歪斜,甚至嚇得流出口水,沾溼了整個前襟。
得到虎賁軍通報之時,賀穆蘭和源破羌就心中大叫了一聲不好。他們先以爲是李順爲了破局而故意裝病或裝瘋,匆匆忙忙帶着太醫趕到那小池塘邊。
大喊大叫的李順狀似瘋癲,整個人不停抽搐掙扎,力氣大到需要三四個虎賁軍壓住他纔不至於被他誤傷。
一旁的慈心大師手拿一根點燃的艾條不知道該往哪裡下手纔好,因爲李順掙扎的太厲害,根本就沒有固定下來的時候。
李順那般一個注重外貌的人,說他這麼自毀形象裝瘋賣傻或裝病,沒有哪個人會信。一個漢人如果瘋了,這輩子都沒辦法出仕,賀穆蘭又沒表現出要李順性命的樣子,他大可不必犧牲這麼大自保。
所以賀穆蘭心中已經開始升起不好的預感。
等親眼見到李順對着水池赫赫齜牙,咽喉不停痙攣的樣子,賀穆蘭和太醫齊齊驚呼出聲。
“恐水症!”
“我的天,狂犬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