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跳湖的事情最終以陳節送來了衣裳、賀穆蘭回主房換了結束。
雖然這些郎君們不能理解賀穆蘭爲何還要避開衆人換衣服,但賀穆蘭全身是傷的事情許多人都知道,有些人也許不喜歡給人看滿身傷痕也是自然,正如他們說的,大家都是男人,臆測了一番後也就揭過了。
賀穆蘭所在的東陽侯府經過平城內一干紈絝子弟加懷春少女們的努力,最終打掃到了可以見人的樣子,池子裡也栽滿了冬天能活的樹木。
由於還沒有到春天,那些花木栽下去也是死,賀穆蘭婉拒了他們的好意,表示種些樹和草就可以了。
若是在入夢之前的賀穆蘭,是怎麼也不會接受這些莫名其妙而來的好意的,她一向孑然一身,自給自足慣了,已經過不了那種站在別人身後,或者被別人寵愛着過的日子。
可如今她已經等於又見識了一世,知道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這些年輕人狂熱的崇拜她並不能讓他們毫無顧忌的去跪舔自己,其中必定是有什麼人推波助瀾,又或者有多方促成的緣故。
她想要逆天改命,想要大魏變得更好,想要人和人之間少些摩擦,想要輔助拓跋燾改變這個不公的世道,首先需要的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賀穆蘭不知道這些年輕人裡有多少最後能和她並肩而行,但魏國的未來必定是這些年輕人走出來的,他們如今對自己認同,那他們和她的個性之中肯定是有相互吸引的部分,賀穆蘭認爲這個“部分”就是她最後接納了他們的關鍵。
那些女郎們的桃花債,她是不可能還的起了,而這些女郎也灑脫的很,似乎只要和她見見面,說說話,撒撒嬌就已經很滿足,還沒來得及自己板下臉拒絕她們,她們就收斂起了一開始“奔放”的那一面,做起善解人意的“知心姐姐”起來。
雖然不清楚這其中有什麼緣故,但這種變化賀穆蘭當然是樂見其成的。
“你不必對這些人的禮遇太過擔憂,自古以來皆有爲了知己散盡家財的事情,周瑜跟隨孫策征戰江東時便是如此。在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飛黃騰達之前表示出善意,正是‘伯樂’之舉。”
素和君則說的冷酷,“你得了便宜,他們家族得了名聲,兩不相欠。”
“不,並非都是爲了我日後可能有的前途。”賀穆蘭說的鄭重,“我能感覺到不少兒郎都是光明磊落的漢子,雖然性格還欠缺磨練,但假以時日,也能成長爲國之棟樑。”
“你這話,說的未免也太老氣橫秋了。”素和君大笑起來:“這世上的人都是敬重英雄的,你雖是女人,卻是不折不扣的英雄,這一點無人可以否認。正因爲你是英雄,他們願意親近你也是尋常。”
他笑過以後看着一身騎裝的賀穆蘭。
“不過你倒是又一次讓讓我刮目相看了,我原以爲你怎麼也要推辭一番,或是表現出謙虛的樣子,沒想到你居然全然受了,而且還答應平時和他們去打獵行樂……”
“我當他們是陌生人時,自然覺得無功不受祿,可我覺得他們都是很好相處的漢子,也願意和他們結交,既然是朋友,也就不需要那麼客套了。等我日後有了錢,也送他們些禮物,或者有需要我驅使的,我也義不容辭,這便是禮尚往來了,我又有何心虛?”
賀穆蘭笑的坦蕩。
“若是阿單志奇或狄葉飛他們手頭不寬裕,我先給他們一些金子拿去用,他們是不會推辭的。相反,我若不寬裕,他們給我先用着,我也不會矯情。若是因爲幫我收拾宅子日後就對我諸多要求的‘朋友’,他日我再十倍償還便是!”
素和君愣愣地看了賀穆蘭一會兒,忍不住嘆息。
“我不如你多矣!”
“咦?你這是什麼意思?”
賀穆蘭莫名地看着臉色突然黯然起來的素和君。
“沒什麼,我原想着……哎,不說了,說了也是徒增笑話。”
素和君抿了抿脣,喃喃自語道:“我那般想,是折辱了她,莫說她不需要,就算真到那一天,也輪不到我。我拿尋常女子看她,是我小瞧他了。”
賀穆蘭知道這些聰明人腦子裡都裝着無數事情,也沒有多問。素和君的嘴脣翕動了一會兒後,正色對賀穆蘭說道:“你那宅子的事情,是陛下在背後推波助瀾,潁川王牽線搭橋。但更多的原因,是京中的多方勢力都希望你能在京中紮下根來,和他們交好。”
“爲什麼?”賀穆蘭想了想發生這件事之前她身上產生了什麼變化,很快就推算出了原因。
“是因爲這宅子?”
“正是,這宅子是前任東陽侯府的舊宅,這並非關鍵,關鍵的是,它離宮城南門極近,若是帶軍入宮不過半刻鐘的時間,急行軍的話,更是片刻就到。”
素和君看着漸漸露出瞭然態度的賀穆蘭,點了點頭。
“你想的沒錯,陛下想讓你守衛南邊宮門前最後一道關卡。若是有人要闖宮,都必須要從你門前進去,只要你立於不敗之地,就沒人能進宮。”
賀穆蘭一共進宮也沒幾次,大多是從東邊的門進出。
但四門裡最常用的門是南門,宮門南邊全部是平城內各個官署的府衙,所以昌平坊旁的四坊八巷才住着這麼多達官權臣。
賀穆蘭之前也猜到東陽侯府可能有這樣的左右,但她是個光桿司令,沒有往裡再深入的想,如今素和君直接點破,讓她不由得輕輕一顫,“啊”了一聲。
“陛下竟如此信任我!”
“你就不用再重複一遍刺激我了。”素和君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那禮賓館你最好不要住了,沮渠牧犍報病這麼久沒出來,都說是爲了避開你,他是使臣,你若還在那裡,倒有些我們大國欺壓屬國的意思。再說陛下和王爺折騰這麼一堆人幫你,也不是爲了讓你住在禮賓院的。”
“可是開過春,黑山選出的虎賁軍就要上京了,京中也要篩選一遍,我要練兵,遲早要住大營,這宅子還是得空着……”
賀穆蘭有些心疼自己的荷包。
她接受了衆家兒郎幫着打掃庭院、清理院落的好意,有些無傷大雅的石塊、木料和花草也收了,但女郎們的布帛綢緞、傢俱擺設什麼她卻是不敢要的,這時代布帛綢緞就是錢,傢俱擺設又太曖昧,她可不想給花木蘭留下蕾絲邊的名聲。
至於別人送來的那些奴僕更是不敢收,萬一裡面混入什麼內應,這日子就沒辦法過了。
“你在黑山不是還有不少軍奴嗎?讓他們跟着黑山軍上京伺候你吧。”素和君之前把花木蘭調查了個遍,自然也知道那些奴隸。
“他們都是柔然死營之人,對柔然恨之入骨,對我國的貴族也無敬畏之心,幫你打理宅子、伺候你的起居正合適。要是有些表現好的,你就給他們脫了籍收爲親兵或隨從也沒什麼,出身來歷都乾淨,也省了我再幫你篩選,擔心有奸邪之輩混入其中。”
“這倒是個辦法,只是我和他們語言不怎麼通,之前都是花生幫忙傳話……”賀穆蘭想到花生,心中一澀。
她到了這裡從無悔恨,唯有對花生滿懷內疚。
“這有何難?反正你明年也要出使北涼的,我回宮後回稟陛下,給你送幾個口齒伶俐,通曉各國語言的譯官便是。陛下身邊有個舍人好像就是鴻臚寺升上來的,聲音洪亮,接人待物也挺有風度,雖出身寒門,但爲人識趣,應當不會對此有所怨言。”
素和君對這種小事不怎麼在意。
“你那些軍奴在軍中呆了有一年了,應該也會不少我們的話,再有譯官教導,和鮮卑人也沒什麼差別。”
“那就謝過你的好意了。”
賀穆蘭笑了笑,心中一時又喜又愁。
喜的是她無人可用的事情在素和君的點撥下豁然開朗,愁的是再這麼坐吃山空下去,她養不活那六十幾張嘴了。
那些奴隸可以不要月錢,可她卻不能不給他們吃喝穿用。若她是個男人,此時娶個能幹的媳婦回來管家也就不用操心這些了,可是她又不能娶妻,這後宅前院的事情都要一肩扛,日子久了,未免有些受罪。
素和君和賀穆蘭商議了下平城外新軍營的事情,以及這個宅子護衛挑選的標準云云,這才準備告辭。
“對了花木蘭,你搬了這宅子,可跟王慕雲下過帖子?”
素和君臨出門前,似是不在意地提了一句。
“你又不是不知,之前我這宅子裡那麼多女郎,一天到晚吵的頭都疼,我若請了王家娘子來,那就要亂成一鍋粥了……”
賀穆蘭揉了揉眉頭。
“王家娘子應當知道我搬家的事情,我新結識的朋友宇文誠是她的表兄。”
“知道歸知道,你答應過有了新宅子會請她,她畢竟是女人,小肚雞腸是天性……啊!”
素和君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立刻改口。
“我說的不是你。”
“哦。”
賀穆蘭沒注意素和君之前說了什麼,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確實食言了,一把拉住素和君。
“我不知道王家娘子住哪裡,你知道是不是?你等等我,我去寫個帖子,勞煩你幫我送一回。”
賀穆蘭按住素和君,匆匆走去主房旁邊。
“我記得上次讓陳節買了書函……”
“你這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你那字也見不得人,回頭我幫你寫了吧。”
素和君反手拉住賀穆蘭的袖子。
“我約她臘月二十前來,可好?”
“那不就五天了?”
賀穆蘭眨了眨眼。
“他們家過年不忙嗎?”
她新交的小夥伴們都爲了過年忙的腳不沾地。
“王家越到過年越閒,他們家是不必走親戚的。”
素和君笑笑,得到賀穆蘭同意的回覆後,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賀穆蘭等素和君走遠了,這才偷偷咧開了嘴。
原來素和君也是個悶騷的傢伙,還“回頭我幫你寫了”,肯定是早已經準備好了帖子,就怕她忘了這個事,特意提醒下。
看樣子素和君對那王家娘子有意,可王家娘子對他卻沒什麼意思,所以他才這般咬牙切齒。
嘖嘖。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賀穆蘭嘴角一絲笑意還未收回,猛然間見着坊門口一個白衣青年騎着一匹紅鬃馬小跑過來,不用仔細看,也知道這人是誰。
“若干人!我還以爲我做錯了什麼讓你惱了,你也好久沒來找過我了!”
賀穆蘭笑着迎接他下馬,見他瘦了許多,臉上還有青紫,忍不住一愣。
“你怎麼了?捱打了?”
“別說了,最近真是糟心!我家阿爺上京了,他要把和我同年的姐妹送到宮裡去!宮裡是人去的地方嗎?我說了幾句,被我阿爺揍了一頓……”
若干人摸了摸還疼的嘴角。
“然後我阿兄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我聽說你得了間宅子想要來看你,結果被我阿兄關起來不說,還讓我阿母天天爲我去看看門當戶對的女郎。我忍不住說了幾句不要媳婦的話,又被我阿兄揍了一頓……”
他說的阿母是他的嫡母,不是生母。他的生母還留在若干部落的封地之中。
“難怪你滿臉青紫。”
賀穆蘭同情地看着若干人。
“先別說這個!”
若干人看了一眼東陽侯府的門頭,再伸頭看了看裡面,小聲在賀穆蘭的耳邊說道:“火長,陛下送你這麼大宅子,是不是看上你了,想讓你進宮去做夫人?”
“噗!你看我這樣子,有半點像是夫人嗎?”
賀穆蘭摸了摸臉,忍不住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讓我做大人還差不多。”
若干人忍不住鬆了口氣,他在家中翻來覆去擔心火長和自己姐妹一般被強納入宮裡,又覺得依火長的脾氣和性格陛下這麼做了說不定會被打死,然後火長家滿門倒黴,連續做了不知多久的噩夢。
偏偏他二哥不給他出門,派了一堆人守着他,又去古侍中那裡幫他告了假,正好要過年了,古侍中乾脆大發慈悲,給他放假到年後,讓他求救都無門。
今日裡終於得了個便宜出來,說什麼他也不要回去了!
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若干人露出諂媚地笑容,湊到賀穆蘭身邊去。
“火長,我回家還要捱打,你這地方挺大,商量個事兒,借我住幾天唄……”
叫你們揍!
再揍!
老子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