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氏都知道狄葉飛武功不弱,卻沒想到他的手段也如此兇殘。
事實上,狄葉飛的膽大和“殘暴”在後來其實已經慢慢嶄露,賀穆蘭剛剛穿來時,之所以能封“鎮西將軍”,便是因爲他在西域邊陲將涼國造反者和異族壓制的非常厲害。
而狄葉飛的大膽,在他搶赫連定的戰馬時,早就初現端倪。
前世的狄葉飛一直沒有機會施展抱負,他起先是皇帝身邊的宿衛,跟着皇帝衝殺,但皇帝身邊的宿衛不知凡幾,不乏出身高貴能力卓絕之人,要不是後來得到了崔浩的青眼,可能一直都泯然衆人矣。
所以一旦他抓住了機會,立刻像是吸滿了水分的海綿,迅速的壯大起自己,成長之迅速讓人歎爲觀止。
到了這時,賀穆蘭的到來讓許多事情發生了改變,其中便包括狄葉飛北上柔然。一路上在柔然的所見所感,讓狄葉飛領悟了許多之前不曾領悟到的事情。
比如柔然人的生存原來是如此殘酷的。
比如柔然人自己也經常內訌。
比如即使他們這羣魏國使臣來了高車,也不是振臂一呼就從者如雲。
他在慢慢的學習、慢慢的成長,前世這個時候,他還是個不起眼的宿衛,而如今這個時候,他已經是足以讓整個高車部族側目的“魏國使臣”了。
“你……你怎麼把洛汗莫殺了!”
狄主兵自然不知道狄葉飛居然有這樣的能量,不但鼓動了族中的年輕人和他一起設下埋伏,甚至還血洗天穹廬,把裡面的人殺了個乾淨。
狄葉飛笑了笑。
“我只有讓這邊的消息斷絕,才能找到機會護送你們的老弱婦孺走。”
“怎麼走?西邊是右賢王的領地,我們又是左賢王吳提的奴隸,只要一到右賢王的地方,右賢王的人就會把我們抓住送……”
狄主兵其實早已生了南投之心,只是被這般脅迫,自然心裡不會舒服,臉上有了生氣之色。
但很快,狄葉飛就說服了他。
他從懷中掏出一面王旗,伸手抖開。
閭毗的飛熊之旗迎風招展,猶如真的要騰飛與空似的。
“你……你不是魏國的使臣嗎?怎麼……怎麼還有右賢王的……”
狄主兵瞠目結舌。
“這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我們大魏早就把一切安排好了便是。”狄葉飛擺出高深莫測的表情。
“這個時候我們的大軍應該已經出發。再不走,等大軍北上,說不定就把你們的營地當做蠕蠕的營地給踏破了。只要南面一有消息,我們就要立刻去軍中覆命,到時候你們是走是留,我也管不了了。”
狄葉飛心中其實並非這般鎮靜,但他依舊繼續開口:“只不過如今吳提的人都被我殺了,你也只有這條路走。”
“你……”
“兵貴神速,我並非陰險小人。只是再這樣拖下去,到底還要讓他糟蹋多少女人,宰殺多少牛羊?族長,你部族的青年都是自願加入我的,這便是民心意,你的部民都不想繼續做柔然人的奴隸了,你又何必糾結爲了什麼才歸順的呢?”
“我是魏國的將士……”狄葉飛微微一笑,“殺掉柔然人,原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
“哎!哎!哎!”
狄主真連嘆三聲,馬上直奔天穹廬,準備安排族中的老幼婦孺乘着所有高車先走。
與此同時,哭着回去的斛律蒙自然是引起了斛律氏族衆人的注意,斛律蒙雖然年紀小,但因從小強壯長得也老成,很少做出這種小兒姿態。更何況斛律蒙的哭聲充滿不甘和悲慼,斛律光鬥疼愛這個憨直的小兒子,聽人說他哭着回來,立刻就去他的帳篷裡問個明白。
等斛律蒙充滿憤意的說完事情的始末後,斛律光斗的臉色忽青忽白,最後揉了揉兒子的頭髮。
“你莫哭,那位綠眼的狄氏子孫不會吃虧。他根本就沒虧可以吃。”
身爲魏國的使臣,若這點事都處理不好,還怎麼北上?
一羣魏國人穿越柔然腹地來到金山,原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
“阿爺,阿爺,她是爲了我才委身那個混賬的,我要娶她,我要娶她!”斛律蒙搖着斛律族長的袖子。
“娶你個大頭啊!”斛律光鬥一拍兒子的腦門,發出“嘭”的一聲脆響。“果然是空心的!那狄葉飛是個男人,你怎麼娶?”
他不似其他只看臉的睜眼瞎,鮮卑女人地位再怎麼高,也斷沒有讓女人從軍,讓女人當使臣的可能。這狄葉飛只不過長得漂亮,身上的骨架也不粗壯,所以被人當成高挑的西域女子罷了。
“怎麼可能是女的呢!”斛律蒙擦了擦眼淚。“她說她要跟着洛汗莫,還說叫我滾,一定是氣急了才這樣。洛汗莫是什麼人?男的騙他還能留下命嗎?”
“所以我們真要謝謝他。他是假裝成女人……”
話說到一半,斛律光鬥突然一愣。
假扮成女人。
狄葉飛這樣的身份,以身冒險引出洛汗莫,甚至不惜被當成女人,是爲了什麼?
我這傻兒子,又到底撞見了什麼?
在如此殘酷的柔然存活,還帶着所有的部民越來越壯大,斛律家族靠的不僅僅是人多勢衆。
斛律族長只是往深處想了想,就被後背突然升起來的寒意嚇了一跳,看向兒子的眼神也變得慶幸了起來。
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啊。
如果他猜的沒錯……
“族長,族長,不好了,不好了!”一個斛律部落的青年急慌慌地衝進帳篷中。
“狄氏那邊聽說因爲洛汗莫想要強/奸女人,被憤怒的狄氏小夥子們血洗了天穹廬。袁紇氏、護骨氏和其他幾個部族的年輕人也有樣學樣,把這次派出來的使者全部給殺了!”
“什麼?”
斛律光鬥嚇了一跳。
“袁紇氏和護骨氏的怎麼也死了?”
“聽說狄氏那綠眼的狄葉飛有許多追隨者,年輕人都想跟着他建功立業,去南邊施展抱負,狄氏的小夥子們殺了洛汗莫後,提着他的腦袋慫恿了一批其他部族的漢子跟着他們一起幹了……”
那青年語速極快地說完了過程,“現在我們族裡的使者聽到了消息,想要跑了,族長,怎麼辦?”
斛律光鬥被這急轉直下的情勢驚得有些無暇反應,斛律蒙聽到洛汗莫的下場卻突然跳了起來,大叫道:
“那混蛋死了?死的好!我就知道我要娶的女人很厲害,沒想到厲害到這樣。阿爺,我們也把使者殺了吧,我們要和其他部族同進退啊!”
這是高車人一直存活至今的根本。
共同進退,一起禦敵。
斛律光鬥雖心亂如麻,但轉念一想如今已經是騎虎難下之勢了,立刻出帳帶領能作戰的勇士去截殺派來斛律部的使者。
“全部殺光,一個活口都不能留。包括其他部族的使者,哪怕已經跑了,追趕幾天幾夜也要把他給找出來殺掉!”
斛律光鬥咬牙道:“我們部族的生死存亡在此一舉!各位務必拼盡全力!”
“是,族長!”
“殺光他們!”
斛律一族的騎兵追擊已經開始逃跑的使者,其他部族的使者被殺已經木已成舟,無奈之下也只有盡力斬草除根,不留一個活口。
斛律光鬥佇立在原地,正好遇見護骨部族的族長滿臉怒容的跑到他們的營地裡來,拉住他的手就開始大罵:
“那個魏國來的混蛋,黑心鬼!臉長得那麼好,手段怎麼這般惡毒!這是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啊!居然把所有使者都殺了!”
“不,不是都殺了,還有使者沒死……”斛律光鬥看着原本還一臉慶幸的護骨部落族長露出震驚和害怕的表情,嘆了口氣。
“這個年輕人……真是聰明的要命。他已經掌握了狄氏,知道斛律部的意見很重要,在逼我選擇呢……”
“那你的意思……”
“我能怎麼辦?看你們被報復而來的柔然騎兵殺了,然後去跪舔我的主子嗎?”斛律光鬥冷笑一聲,“我已經派人去追殺那些使者了,他們活不過今天。”
護骨雖然氣憤,但也知道如今的形式已經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而是怎麼善後。狄葉飛即使是高車人,那也是魏國生魏國長的魏人,自然是多爲魏的局勢考慮。
何況其實並不是不能雙贏,只是風險太大。
“那……那我也去準備準備南撤的事情……”護骨族長跺了跺腳,“哎,哎!作孽!作孽!”
他連罵三聲,這才返身回了族裡。
斛律光鬥其實是高看了狄葉飛。狄葉飛沒有慫恿斛律部的年輕人跟着高車士卒殺死使者,純粹是因爲他的能力不夠。
斛律光鬥做族長做了二十多年,族長人人都信服他。斛律蒙喜歡狄葉飛是個人都看出來了,可斛律家幾個姐妹因爲狄葉飛拒絕弟弟的事就對狄葉飛態度十分不好,惹得斛律部族的小夥子和小姑娘們都不好和狄葉飛等人太過接近。
狄葉飛武藝高強,出身南方的大魏,長得又美貌,自然有許多年輕人對他好奇。狄葉飛性子冷淡,不太擅長交際,但他帶出來的高車士卒不是假的,尤其從參軍帳特別被派出來的幾個,一個個都是人精。
狄葉飛想要殺了使者逼他們不得不反,一羣人議論了一晚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所有能動的使者都動了,大家一起反。
光狄氏有什麼用?狄氏只有高車六分之一的人而已!
而後幾天使者攪得高車部族天怒人怨,狄葉飛藉着自己的臉誘出了洛汗莫,所有人同時下手,確實是殺了這些柔然人一個措手不及。
只除了斛律部。
狄葉飛要是能鼓動斛律部的人,也就不會寄予希望在洛汗莫殺了斛律蒙,好讓斛律部徹底和柔然交惡上了。
但狄葉飛殺人,本來就是希望能有柔然人逃回去報告此事,徹底讓兩族鬧翻的。莫說以斛律光斗的性格,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他一定會歸順,就算沒有歸順,這種局勢下,他也做不了什麼了。
事情發展的很順利,一個部族想要成事,永遠都靠年輕人。高車一族的年輕人們早就已經不滿柔然的統治久矣,就如一點就着的炸藥,立刻炸響了起來。
到了傍晚,狄葉飛已經開始在和狄主兵拿着地圖討論南下的路徑了,突然有人來抱斛律光鬥來訪。
他是帶着柔然使者的頭顱,來給狄葉飛道謝的。
“道謝?道什麼謝?”
狄氏的族長莫名其妙地看向狄葉飛。
“沒什麼,我白天救了他兒子一命。其實也是因我而起,算不得救人。”狄葉飛站起身子去迎接斛律光鬥。
這位是真正的人傑,不可怠慢。
斛律光鬥一見到狄葉飛,先是拋下手中使者中主使的腦袋,然後上前以高車人的禮儀抱了狄葉飛一下,用左邊肩膀碰了碰他的右邊肩膀。
“先謝過恩人,救了我家的傻小子……”
他又抱了一次,用右邊肩膀碰了碰他的左邊肩膀。
“再謝過恩人,沒有以我兒子的死算計我們的部族。”
斛律族長不是蠢人,事情發生後,只要把整個過程在一起想一想,就明白狄葉飛到底做了什麼樣的決定。
話說完後,斛律光鬥在狄葉飛震驚的眼神中大力地擁抱了他一下,和他貼了貼面。
“你是個仁慈的人,我相信大魏也是仁慈的國家,我們願意歸附。”
三抱之禮,代表斛律族長想和狄葉飛結成異姓兄弟。
這般的殊榮,讓所有人都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