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籃球館人聲鼎沸,來的人遠遠超出預期。
五點差十分,橋本首先進了場。他披一件斗篷,裡面穿一條白色短褲,完全是上臺打擂裝扮。他渾身上下沒有絲毫多餘的脂肪,發達的胸肌,硬邦邦的腿肌一覽無餘。看得出來,這是一個練家子,充滿彪悍之氣,相當危險。
橋本的亮相,引來一片讚歎聲。
緊跟着,陸文忠也出場了。他穿一套有些皺巴的運動服,依舊貓着腰,耷拉着眼皮,只顧低頭走,似乎沒有勇氣看周圍的觀衆。從他木木的一張臉上,人們看不到一絲一毫自信,反倒看出幾分無奈。不過,他的個子比橋本高,身材也算結實。
觀衆們有些失望,有人甚至發出嘆息聲。稍稍令人欣慰的是,他總算應戰了。
刀手這一次會不會失算?看兩個人的架勢,沒有人敢對陸文忠有信心。難道刀手有什麼錦囊妙計?
兩個人在球場中心站定後,陰仁走上前來,他高聲說道:
“比賽馬上開始。賽前我再次重申一遍,有關比賽條款你們是否仔細看過?”
“看過。”橋本點點頭,答道。
“看過。”陸文忠回答的聲音很勉強。
“你們可都同意?”陰仁再問。
“同意。”橋本嚴肅地說道。
“最後一條能不能改改?今天來的人太多了,當衆下跪,臉面上下不來。改改,改成鞠躬,行嗎?”
陸文忠看看黑壓壓的人羣,竟然想反悔。
“不行!誰輸,誰就在這裡給對方磕頭,這一條不能改。”橋本輕蔑的看一眼陸文忠,堅決地說道。
“我沒想到有這麼多人來。要麼,鞠三個躬,三個!中國有句話叫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咱們都退讓一步,還是改改。”陸文忠不死心,繼續同橋本討價還價。
橋本冷哼一聲,乾脆轉過臉去,不再理會他。
陰仁只好出面制止陸文忠糾纏,說道:
“對方不同意修改條款,按照原來議定的執行。現在開始賽前準備,拿拳擊手套上來。”
田歌端上來一隻托盤,盤子裡是紅、藍兩副拳擊手套。
“請你們先檢查一遍,然後各選一副。”陰仁鄭重地說道。
橋本把所有手套都捏了一遍,然後選了一副紅色的,走到一旁做賽前熱身。陸文忠把另外一副慢慢的戴好,便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候。
五點鐘的鐘聲響過,比賽正式開始。
橋本禮貌的一鞠躬,退後,在陰仁哨聲響起的一剎那,他的拳頭便閃電一般擊出,陸文忠本能的一低頭,橋本的拳頭走空。觀衆訝然聲四起,但聲音還沒有落地,橋本又打出一記左勾拳,這一拳,陸文忠沒能躲開,腦袋上重重捱了一下,打得他“噹噹噹”連退了好幾步。晃了幾下腦袋,他居然挺住了。
橋本出腿,一個側身高踢,右腳奔着陸文忠的腦門又過去了。陸文忠一個狗爬,從橋本的襠下鑽過,然後就勢打滾,剛站起身,見人家又向自己撲來,他驚慌失措,什麼也不顧,撩開兩條長腿就跑。觀衆被逗得鬨堂大笑,沒人見過這種打法,陸文忠太丟人啦。不過,更丟人的還在後面。陸文忠跑動的姿勢簡直不堪入目,他貓着腰,雙手抱着頭,像是嚇得丟了魂,只管繞着橋本跑圈。他跑得飛快,鬼知道他怎麼能跑那麼快,橋本追了幾步無法追上,只得停下來,不停地在原地轉身。雖然橋本轉得也很快,並且瞅機會就是一拳,但每一拳總是慢半拍,打中的只是陸文忠的虛影。
連擊十幾拳後,橋本已經氣喘吁吁,也被逗得暴跳如雷。陸文忠似乎跑上了癮,越跑越快,不見疲倦。
“反擊,反擊!”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
從開始到現在,陸文忠沒有打出過一拳。
“反擊,反擊!”全場的人跟着呼喊,喊聲一浪比一浪高,一浪比一浪給力。
大家大概看到一絲希望。
於是乎,陸文忠反擊了。
他反擊的動作太滑稽了。在跑動的過程中,他伸出左胳膊,橫着掄了過去。說巧真巧,這橫着掄出的一拳,正好砸在橋本的太陽穴上,橋本身體一晃,兩晃,便一頭栽倒在地上。
陰仁跑過去,開始數秒。
“一、二、三…十。”
數完十個數,橋本沒能站起來。
籃球館裡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一拳,僅僅一拳,陸文忠贏得了勝利。他似乎也被自己的勝利嚇傻了,愣愣地
站在那裡,臉上不見喜,不見樂;更奇怪的是,他額頭上居然沒有幾顆汗珠,也不見他大張着嘴喘粗氣。觀衆們只顧歡呼,沒有人注意到這些小小的異常。
橋本的幾個夥伴上來,又是揉,又是捏,又灌了幾口水。一陣忙活,他總算是被扶着站起來了。
“你贏了。”橋本嘆了一口氣,對陸文忠說道。
“運氣,運氣。”陸文忠不好意思,答道。
橋本也想不明白,自己一直在進攻,對方一味地躲閃,甚至說成逃跑也不爲過。就那麼一次毫無章法的出拳,居然就擊中了要害,自己倒下就起不來。那一拳力道並不兇狠,卻打得人天旋地轉,手腳不聽指揮,真是邪門。
“輸贏不講運氣,輸就是輸,贏就是贏。我認輸。”橋本自認倒黴,說道。
接下來,橋本恭恭敬敬給陸文忠磕了一個頭。他很光棍。
籃球館內再一次歡聲雷動。
陸文忠贏啦,他不僅給自己摘掉了“窩囊廢”“膽小鬼”的帽子,還給中國人掙回了面子。雖然他贏得不那麼瀟灑,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最終的結果是贏了。從來,人們都以成敗論英雄的,誰會管別的呢。
刀鋒社團策劃了這場比賽,大快人心,因此,聲譽更隆了。唯一的遺憾是:刀手還是沒有露面。
有人問陰仁:“陸文忠開始用的策略,是不是驕兵之計?”
陰仁回答:“也許是吧。”
“是刀手安排的嗎?他是不是對陸文忠進行過特殊的訓練?”
陰仁笑而不答。
他留下一個謎。
初秋的夜風漸漸變涼。
操場的一個角落裡,遠離燈光,黑暗中兩點紅光一閃一滅,其中一個光點高,一個光點低,彷如遊蕩的幽靈在眨眼睛,讓人看着心裡發虛;走近了,才發現是兩個模糊的人影在抽菸,其中一個站着,一個坐着。
“這件事情你真準備管嗎?”
“是的。”
“這次還不出面嗎?”
“你先出面,必要的時候,我會出來。”
低沉的對話聲夾着菸草氣味,隨風在夜空中飄散。
“這次同折騰橋本可不一樣,兩者相比,折騰橋本簡直就是小兒科;這次面對的是大事情,鬧起來恐怕驚天動地;再說,這一次對手也太強大,我怕我們應付不了。你再考慮考慮,是不是放棄?”
“我何嘗不知道將面臨什麼,但是,不做,我良心難安。你不覺得那人渣做的太毒,太絕,太沒有人性嗎?”
“我也很氣憤。可是,我們還是學生,人家是有錢有勢的大老闆,是大原市的風雲人物,不在一個當量級上,能鬥贏嗎?”
“你害怕了?”
“我何時害怕過?我是怕萬一輸了,刀鋒社團的聲譽受損。”
“名聲累人,此言非虛。遇上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我們刀鋒社團挺着胸膛站出來;攤上大事了,整個校園都沸騰了,我們卻當縮頭烏龜,我想,我們聲譽照樣受損。”
“你想過人家會用什麼手段對付我們嗎?他們可是混社會的,絕非善男信女。”
“想過。白道黑道他儘管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能對付。哪怕他派人追殺我,我也能對付。至於刀鋒社團,你放心,沒有抓到我以前,他不會拿社團怎麼樣的。”
“看樣子,你準備豁出去了。”
“別那麼悲觀,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我們就同他玩玩,如何?”
“好吧。”
站着的身影勉強應承下來。他嘆了口氣,扔掉手中的菸蒂,搖了搖頭,轉身離開。坐着的那人沒動,只是擡頭仰望着夜空,菸頭的亮光下,能看見他眼中閃過一抹異彩,耀眼的異彩。
離開的人是陰仁。
另外一個人肯定就是刀手了。只是還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一場驚心動魄的較量即將拉開帷幕。
刀手出手要管的事情確實是一件大事,就發生在北方大學裡,很是悲慘,慘得讓學生們心底生疼、生疼。
那是一個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來,東天是一抹朝霞。這一天的朝霞分外紅,分外亮,地面、樹梢、樓頂都像罩了一層紅紗,變得絢麗耀眼。徜徉在霞光裡,那撲面而來的紅色,衝擊你的視覺,壓迫你的神經,讓你在讚歎過後,多多少少有些不踏實。
大學校園的清晨通常很安靜,許多學生善於熬夜,第二天就成了“臥龍”,不睡到臨近上課是不會起牀的。當
然,勤快的人也有,要晨練的會去操場,要晨讀的會去花園,他們一般都是輕輕地起牀,輕輕地出門,不會擾人清夢。
這個清晨,五號學生公寓樓前有些反常,許多人聚在樓下不走,而是仰頭看着樓頂,議論紛紛。
五號學生公寓是一座女生樓,六層高,樓頂上正站着一個人,穿一件白色睡裙,披散這烏黑的長髮。她站的位置是樓頂的外檐處,跨半步就能掉下去,甚至一陣大風也能把她吹下去。
女生的身材很美,在朝霞的映照下,她修長的雙腿,細柔的腰肢,甚至連飽滿而挺拔的胸脯,都剪影一般呈現在人們眼前,加上微風吹拂,她飄動的長髮,舞動的睡裙,讓人看得目瞪口呆,懷疑遇上了下凡的天女。
“好美!”有人發出讚歎。讚歎過後,他們醒悟那不是個天女,是人,隨時會出意外的人。
“危險!退回去。”下面的人開始叫喊。
女生充耳不聞,兩眼直視遠方,目光呆滯,像在思索什麼,又像在要看透天幕的後面遮蓋的是什麼。
樓下的人終於反應過來:女生要跳樓。
“別動!千萬別動。”
“別做傻事,想開一點。”
有人大聲勸慰,有人衝進樓門,衝向樓頂。
“月月,你怎麼那樣傻,不值得!堅強一點,不能因爲那個人渣,你就去死,快下來!”人羣中一個帶着哭腔的女聲,衝樓頂叫道。
樓頂的女孩叫月月,好美的名字。
月月慢慢收回目光,往下看了看。樓下人看到,那是一張精巧的瓜子臉,眉目如畫,櫻口瑤鼻,迷離的眼神如絲如線,只是那麼不經意地一瞄,就把她的憂傷,她的哀痛傳遞給了每一個人,讓人爲她癡迷,替她揪心。
這麼美的女孩,是誰忍心傷害她?讓她毀滅?
“月月,下來,咱們不做傻事,啊?”樓下勸說的女生已經哭得滿臉是淚。
月月也哭了,眼中掛出兩行清淚。
“我沒做傻事,我是無路可走。當生不如死的時候,死不是一種好的解脫嗎?”月月搖搖頭,說道。
“你做的就是傻事!死了,你就能解脫嗎?死了,事情就能過去嗎?”樓下的女生大聲說道。
“過不過去都不重要了。最起碼,我不再受罪,不會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也不需要再偷偷地哭泣了。”月月固執地說道。
“難道你就甘心放過那個畜生?”樓下女生恨恨地說道。
“我自作自受,我認了。”
“不是,你是受害者,他是流氓,是惡霸,是無恥的騙子。你下來,咱們告他,我陪你一起告他。”
“告他?你知道他有多大勢力?你知道被他欺騙玩弄過的女人有多少?有多少女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最後,誰又能奈何他?別傻啦,我認命。”月月嘆息一聲,說道。
樓下人聽出一些端倪,不由羣情激奮。這肯定是一個被權勢人物侮辱了的女生,她清醒了,但是很無奈,想要以死抗爭。
“但是,咱們不用死呀!多行不義必自斃,咱們好好活着,看他倒黴,看他滅亡,好嗎?”樓下女生繼續勸說道。
“老天什麼時候眷顧過弱者?它什麼時候公道過?我不等了,一輩子都等不來的。它不公平,我找它去。”月月仰頭望着天空,像是回答,又像是喃喃自語。
在場的所有人均感到渾身一震,心頭像被針扎一般生痛。
“月月,我們幫你,幫你討公道。快下來。”
許多人大着嗓子叫喊,真心地想幫幫這個無助的女孩。
月月看看下面,臉上露出感激的表情。
“謝謝你們!我不值得你們來幫。”
樓頂上,幾個人已經悄悄摸了過去。
月月發現了,厲聲說道:
“別過來,過來我馬上就跳!”
樓頂的幾個人只好停住腳步。
月月用手整了整頭髮,擦乾淨臉上的淚痕,擡頭望着遼遠的天空,不知道思索什麼。思索一陣,她突然俯下身,衝大家一笑,笑容好美。
“我美嗎?”她問道。
衆人被問得一愣,卻紛紛點頭。
“我要是長得醜該多好?醜了,一切都不會發生了。爸,媽,女兒不孝,來世再報答你們吧。”
月月說完,奮身一躍,身體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掉落樓下。
樓前的水泥地上,月月的血水炸成一朵花,梅花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