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溪水

42 溪水

玄衣男子在幾人面前一丈處停下,身側的護衛紛紛退到他的身後,行動迅速的一左一右排成兩列。

黑色布料上暗金色的龍紋隨着風翻滾飄揚,不可違抗的威嚴從男子身上散出,粗獷的面容上,一雙銳利鷹眸森亮,灼灼盯着前方不遠處的月白色人影。

暮雲蕭從安無身後走出,兩人對視。半晌,玄衣男子率先開口:“五弟,這幾日朕不斷派人去你府上,請你進宮小聚,你都拒絕了。”

陳述的語氣,淡淡解釋着。

話一出口,他的身份已經明瞭,巫燁、南嘯桓、安無三人躬身行禮:“兒臣(草民)見過父皇(陛下)。”

司皇雲逸這纔將目光移到巫燁這邊,冷峻的面容上浮現幾分溫度,擺擺手示意幾人不用多禮,便又對着暮雲蕭繼續道:“這處……便是小霜的……?”

沒有墳墓、墓碑……什麼都沒有……想到那個人,他低啞的嗓音不禁出現幾分顫抖,那雙銳利的雙眼,也浮現幾分恍惚。

“不是!當然不是!”暮雲蕭突然怒喝出聲,“她是你的妃子,怎麼可能在這荒山野嶺裡?!皇兄好生糊塗,竟然問我?!”

“安無,我們走!”

明顯不願意多說,暮雲蕭冷着一張臉,轉過身去,徑直便要拉着人離開。

“五弟!朕是不應該派人暗中跟着你,可朕之所以這樣做,實在是再也沒有辦法了!”

司皇雲逸在暮雲蕭身後大吼出聲,“十二年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朕麼?!”

“原諒?呵,我原諒你有什麼用?有本事你讓她原諒你!”

“五弟!”司皇雲逸痛苦的喚道,握着的拳頭咯咯作響,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然而暮雲蕭的一句話,就讓他的自制和努力全部白費。

“朕知道朕錯了……錯的一塌糊塗,這十二年來,朕沒有一日不在想着小霜……五弟,皇兄求求你,讓朕把小霜帶回去!她一個人待在這裡,朕捨不得……”

作爲一個帝王,如此低聲下氣的懇求一個人,而且這個帝王還是以喜怒無常出名的雲烈帝……望着司皇雲逸,巫燁眼神沉了沉。

“你捨不得?哈哈哈哈——真是好大的笑話!”暮雲蕭猛然回頭,雙目射向司皇雲逸,嘴角含着一抹冷笑,帶着十足的譏諷和不屑,“捨得,當然捨得!你怎麼會捨不得!別忘了,當年是誰把她打入冷宮的!這裡是荒涼,卻比你那冷宮、比你那皇陵不知好了多少倍!”

猶記十二年前,冬日,萬物凋零,大雪紛紛,冷寂偌大宮殿內,寒冷徹骨。濃郁血腥味繚繞鼻尖,女子白衣素顏,雙目渙散,奄奄一息。

「認識他、嫁給他,念霜一生無悔……怪就怪,我與他,緣分太薄……」

她握着他的手,冰涼的體溫似乎要沿着兩人接觸的皮膚,一直冷到他的心中。

「……雲蕭,不要恨你的皇兄……不要恨他……」

“……話我不想多說。”暮雲蕭冷冷盯着面前的人,“你走!帶着你的人離開這裡!你若對她還有一絲感情,就永遠不要再提帶她離開的事!……她活着的時候,沒少受罪,現在死了,我們至少給她一些清淨。”

司皇雲逸望着暮雲蕭的雙眼,那雙鳳眸中,冰封萬里,看不見一絲曾有的溫度,再次緊了緊拳頭,沉默半晌,他無比堅定的開口:“只要你告訴朕,小霜在哪裡,朕就走。”

“你……!”眉毛狠狠皺起,剛剛纔斂起所有怒氣的人此刻恨不得上去狠狠揍他兩拳,暮雲蕭氣的嘴脣發抖,“司皇雲逸!你聽不懂我剛纔所說的話嗎?!還是說,你連一絲清淨,都不願給她?你說你愛她,那爲什麼連她的臨終遺言都不願聽從?!”

“……什麼?什麼臨終遺言?五弟,告訴朕,小霜她說了什麼?!”

呆愣幾瞬,司皇雲逸驚愕,他朝前急跨了幾步,一把抓住暮雲蕭的雙肩,急切問道:“快告訴朕,小霜她說了什麼?”

暮雲蕭不語,只是開始低低輕笑,笑容慢慢染上他冷若冰霜的面孔,彷彿寒冰在慢慢融化,春日快要來臨:“你真要知道?”

輕飄飄的問話,含着幾絲殘忍冷酷。

“是!五弟,告訴朕!”

那抹笑容終於完全出現在他的嘴角,帶着幾分冷意與瘋狂。

“她說,‘今生今世,喬念霜無悔;然一顆心似已灰之木,只求來生來世,與君永不相見!’”

無悔,卻有怨,爲何相愛如斯,卻經不住一個小小的考驗?……紅塵如夢,往事如煙,念霜經此,才知僅僅相愛,遠遠不夠……如若君能信我,你我,絕不會是如此的結局……

一句話彷彿化成利刃,深深的插入他的身體,奪走了他所有的力氣。

頭慢慢垂下,司皇雲逸的身體開始顫抖,雙臂無力的垂下,踉蹌着後退兩步,冷峻的臉上,一閃而過的惶恐與無措……

“滿意了麼?”暮雲蕭低低問出聲,將司皇雲逸的模樣收攏眼底,快意衝上心頭,卻帶着幾絲不忍……吸氣再吐氣,暮雲蕭轉身,對着身側的安無出聲。

“走。”

“等等!”

司皇雲逸大喝道,暮雲蕭停下腳步,緩緩轉身,只見站在不遠處的玄衣男子,雙手負後,粗獷霸氣的五官已恢復了平日的面無表情,灼熱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燒:“小霜在哪裡?!”

狂怒襲來,暮雲蕭狠狠咬牙,刷的一聲從安無身上抽出長劍,一個閃身,寒鋒距離司皇雲逸的脖子不過一寸有餘:“夠了!”

太陽穴處的青筋凸起,他修眉高挑,長眸裡迸射出刺人的寒光:“喬念霜已死,皇兄你莫要多做糾纏!否則休怪我手下無情!”

冷冽的殺氣從他身上外散開來,護衛在司皇雲逸身後的護衛紛紛拔劍,快速圍攏成一個圓圈,將暮雲蕭和安無圍在其中。

“她在哪裡?”

司皇雲逸揮手示意,護衛們放下武器,領頭的滿含擔憂的看向司皇雲逸,卻只看到那張面孔上的執着。

彷彿沒有看見橫在脖頸處的長劍,低啞的聲音不斷重複着同一個問題。

暮雲蕭拿着劍的手開始顫抖,就在這時,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

“父皇。”一直靜靜站在旁邊的巫燁從旁邊走過,在司皇雲逸面前站定,輕輕搖頭,“你不要再問了,就算知道了答案,你也帶不走母妃。”

司皇雲逸定定的看了巫燁一會:“仲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暮雲蕭閉了閉眼,收劍歸鞘,最後深深看了巫燁一眼,便走回安無身邊。

巫燁的目光落在幾步開外奔流而過的溪水,眼神暗了暗,淡道:“母妃的遺體,師傅已經將之焚化,灑入這溪流之中……

“你、你說……什麼?”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司皇雲逸轉向暮雲蕭,只見他站在一側,一臉冰霜,卻並未否認巫燁的話語……剛纔強制壓下的疼痛又掙出來,開始大口大口吞噬他的四肢百骸……胸中翻滾,喉頭一甜,司皇雲逸忽然彎腰,猛烈的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

碧綠的雜草染上點點紅跡,咳了好久,聲音才漸漸小了下去,司皇雲逸用手帕擦去脣邊血痕,一步步走到溪邊,目光落在潺潺的流水之上……

巫燁默默走到他的身邊,兩人並肩而站。

流水無情,司皇雲逸望着溪水,腦中過往紛紛浮現,過了許久,司皇雲逸突然對着巫燁開口,一向冷峻的面容上竟帶了幾分淺淺的暖意。

“仲兒……”

“無事的話,便進宮陪陪朕吧……”

低啞的聲音飄散在風中,司皇雲逸轉身,帶着來時的護衛,離去了。

飛鳥低空旋過,不知何時,豔陽已退在重重陰雲之後,風颳的更猛了,伴着幾聲轟隆雷鳴之聲,豆大的雨從天空傾盆而下。

南嘯桓用劍劈開洞口叢生的野草,巫燁和安無依次進入,安無抱着從四處撿來的枯草樹葉和一些水打棒,動作利落的用火摺子升好火。頓時,陰暗的洞穴內亮了起來。

打點好一切,安無走出山洞,來到一直站在洞口的暮雲蕭身旁,輕輕出聲:“主子,火已經升好了。外面風大,進去吧。”

挺直着腰站在那裡的月白色人影聽言動了動,暮雲蕭扭頭看向安無。

俊逸挺拔的高大男子靜靜站在那裡,被雨淋溼的單衣粘在身上,端正的面孔上,幾縷黑髮貼在他的額上,一滴滴冰涼的水滴正順着鼻尖滑落,臉頰上因爲他久久的凝視而慢慢浮現幾絲紅暈。

垂着眼眸,暮雲蕭走到安無身旁,突然伸出雙臂,一把摟上安無的腰,頭也深深埋在他的肩窩處。

“……安無。”

暮雲蕭低低出聲,叫道。

“嗯。”回抱住暮雲蕭瘦削的身體,觸手的溫度低的嚇人,安無低低出聲回道,心中閃過幾絲疼惜,。

“安無……”

又一聲低喃,暮雲蕭緊了緊摟着安無的雙手。

“安無……”

“安無……”

一聲又一聲,悶悶的,響起在安無的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