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件可怕又漫長的事情, 溫妮幾乎將手術室外的地磚踩塌了,但是莎拉那裡還沒有傳來任何消息。溫妮不停地用好話來安慰着自己,但是剛剛升起的希望又馬上被手術室門口的紅燈擊碎了, 她不知道她還能相信什麼。在一同經歷了那樣可怕的事情之後, 僥倖生還的她們都堅信着“大難不死, 必有後福”的箴言。幾個月來, 她們一同計劃着自己的新生活, 哪怕莎拉腹中胎兒的親生父親傑克拋下她們遠走高飛都沒有影響她們的心情。她們以爲自己已經無所畏懼了,但命運總是跟她們開了一個又一個玩笑。
“我剛纔——”亞力克湊上來想要對溫妮說什麼。但是溫妮粗暴的打斷了他:“我現在真的沒有心情,你能不能閉上嘴巴?”周圍又一次安靜了下來。但是從盡頭處的房間裡遙遙的傳來悲愴的哭聲, 在溫妮看來,這是不詳的徵兆。
手術室的大門終於打開了, 溫妮忐忑的搜索着每一個從手術室中出來的人的表情, 白大褂的醫生經過她的身旁, 停下來對她說:“她生了一個女孩兒,但嬰兒的情況很不好, 我們要把她放進保溫箱……”
“但是——”溫妮重重的呼吸了一下:“但是莎拉呢?”這纔是她最關心的人。
“哦,”醫生咬了一下自己的嘴脣,儘可能溫柔地對她說:“你最好快點和她告別了,她的時間不多了。”
------------------------------------------------------------------------------
莎拉被送回了原來的病房,但是所有的治療儀器都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溫妮踟躕着走進那個死神即將降臨的房間, 看莎拉靜靜的躺在那裡, 閉着眼睛, 就像睡着了一樣。
但是, 但是她不想讓莎拉睡着啊。
“溫妮。”當溫妮走到牀邊的時候, 莎拉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似的,睜開了眼睛, 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你來了。”
“我來了。”溫妮坐在牀邊,拉着莎拉的手。
“我的寶貝兒怎麼樣?”莎拉問。
“她很好。”溫妮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說:“她非常好。她將來會像她的媽媽一樣漂亮的。”
“她會的。”莎拉的笑容放大了許多,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穿着粉紅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兒,她的長髮及腰,頭上戴着玫瑰花環,她在那裡蹦蹦跳跳的做遊戲,簡直美極了。
“你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溫妮。”莎拉很艱難的說。
“當然。”溫妮等着聽莎拉要說些什麼。
“我只要求你一件事,溫妮。”莎拉說:“請幫我照顧好阿曼達,像愛我一樣愛她,像愛自己的女兒一樣愛她,好嗎?”還沒等溫妮說什麼,她又突然想到:“對了,阿曼達是我的寶寶的名字,我給她取名阿曼達,好嗎?”
“當然。”溫妮說。
阿曼達,拉丁語中是“值得愛的”意思。
“不是這樣的,莎拉。”溫妮馬上就要忍不住了:“我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我們一起計劃了那麼多,我們要去馬爾代夫旅行的……”她不停地搖着頭:“你一定要活下來啊。”
“我也想……”莎拉繼續着她小小的微笑,好像沒有什麼能夠傷害到她了:“但是上帝似乎打定主意要召喚我了,我不得不去。我要去天堂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了,沒有專橫的父親,沒有懦弱的母親,我會很幸福的,但你還要繼續承受那麼多東西,你要幫我撫養阿曼達長大成人,親愛的,不要爲我擔心,我應該爲你擔心纔對。”
“那就留下來——”一陣抽泣讓溫妮沒辦法繼續說下去了:“留下來,求你了。”她抓着莎拉的手痛哭失聲。
“不要這樣,溫妮。”莎拉努力反過來握緊她的手,她也想給瀕臨崩潰的溫妮一點點力量:“你總是最堅強的那個,我相信你能夠挺下去的,還記得我們是怎麼從井底生還的嗎?我以爲我們都死定了,我以爲我肯定是死定了,但你救了我們兩個,你會繼續堅強的,溫妮,你會的……”
當然,她記得她的人生最灰暗的那幾天,到現在她在做噩夢時還會夢到那些:幽暗潮溼的井底,沒有陽光能夠照射到的地方,生命一點點的流逝,沒有童話中的王子打馬經過解救她們……
--------------------------------四年前---------------------------------------
姬爾和她的手下離開了很久,溫妮和莎拉纔敢嘗試着呼救,但是毫不意外的,就像姬爾說的一樣,沒有人會來解救她們的。
這是一口廢棄了很久的深井了,雖然沒有光線,僅憑着身下的觸覺,她們也可以感覺到井底扔着的一些雜物,按照姬爾現在的做事風格,也許下面還會有毒蛇這樣的東西呢。溫妮不想提醒莎拉這麼可怕的事情,一個人默默地擔驚受怕着,但是終於沒有任何有生命的東西來驚擾她們。
井是早已乾涸的,但是井壁與井底都是那麼的陰涼和潮溼,溫妮滿身的傷口都在痛苦的□□着,無論她做出多麼微小的動作,都會有一處溫妮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傷口向她抗議。於是雖然井底陰冷的可怕,溫妮和莎拉卻只能乖乖的躺在那裡。
她一定流了很多血,莎拉也是。
在這個近乎封閉的空間裡,濃烈的血腥味讓溫妮無處可逃,她的喉嚨簡直快要燃燒的熔化掉了,她緊緊咬着自己的嘴脣,害怕一張嘴就會向莎拉身上咬下去。如果這樣的折磨繼續下去的話,她也許會咬自己一口呢,只要能夠結束掉這樣的折磨。
“溫妮。”莎拉輕飄飄的聲音在井裡迴盪着,夜色濃黑,井底更甚,頓時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一隻手伸了過來,感受着它的溫度,溫妮知道這是莎拉:“讓我們牽着手吧,我好害怕。”
溫妮在對血液的渴望和對孤獨的恐懼中糾結着,但她還是握緊了莎拉的手。說不清是傷口的疼痛壓制了她喉嚨的乾渴,還是對那紅色液體的渴望讓她忘記了肉體的疼痛,在彷彿漫無邊際卻又無處不在的疼痛的折磨下,她居然睡着了。
……
……
……
莎拉的□□聲驚醒了她,頸部的傷口讓她疼痛難忍,枕在冰冷潮溼的井底過夜只會讓傷勢更甚,她在井底不停地翻滾着,時不時的蹭到溫妮的胳膊或是肚子。
井裡很狹窄,更黑暗。
溫妮不敢說到底是天還沒亮,還是這個井底壓根就照不到陽光。接下來的時間裡,溫妮和莎拉只好在痛苦與呻&吟中度過了,她們再也睡不着了。隨着時間的推移,溫妮開始明白坐在這個井底,是壓根別想得到陽光的降臨了。當天光大亮的時候,井底的黑暗稀釋了一些,但僅此而已。
黑暗總是讓人恐懼的,在心靈的窗戶失去了作用的時候,愈加靈敏的大腦就更加愛胡思亂想了。與其讓自己去想象一些悲觀的東西,還不如談談這次糟透了的出行呢。
“至少我們現在知道我爲什麼沒有接到邀請函了。”莎拉安慰着溫妮,也安慰着自己:“那個姬爾一定攔下了它們,然後又換上了自己準備好的東西。她大概沒有打開看過吧,不然她就會知道我也要陪你去了——至少現在你不用擔心你的新媽媽是瞧不起你的窮朋友了,我知道,當你看到邀請函只有一張的時候,你很生氣,我還是懂你的。”
“我倒寧願你沒有陪我來。”溫妮說:“這樣我就不會連累你了。”
“別這麼說。”莎拉攥緊了她的手,把她攥的生疼:“我是自願來這裡的,我願意陪着你,當我離開家的時候,我就發過誓,我所有的行爲都自己負責。”
“好吧,你說得對,我是很生氣。”溫妮不得不承認:“我以爲萊若瞧不起你,那麼和你一樣條件生活了這麼多年的我又算什麼呢?至少在這一點上我是想錯了,我很高興我想錯了。”
“我也是。”莎拉輕輕地說。
“我很好奇,”莎拉終於忍不住問道:“你什麼時候得罪了這麼厲害的人物。”
“當我們相識的時候,她還不是什麼厲害人物呢。”溫妮在那些屬於伯妮絲的回憶裡翻檢着,找尋着能夠讓她們兩個作爲談資的東西:“或者說是伯妮絲和她相識的時候。”
“這個伯妮絲,”莎拉說:“我至今還是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個什麼角色。”
“我也不知道,莎拉。”溫妮睜大着眼睛望着頭頂的黑暗,像是要從這一片黑暗中看出什麼來似的:“當局者迷。我有時候還會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在夢裡,伯妮絲是我的前世,這樣奇幻的事情,除了電影院裡會看到,也只有在夢裡纔會見到吧。當然,還有吸血鬼——”吸血鬼的存在同樣打破了溫妮多年來對這個世界的認識。
想到吸血鬼,溫妮喉間的乾渴重新佔據了她的大腦,她不得不甩開莎拉的手,儘量退到離她遠一點的地方,但是狹窄的井底讓她無處可逃。
“你怎麼了?”莎拉被溫妮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又牽動了頸部的傷口,她大叫了一聲:“你怎麼了?”她重複道。
“疼!”憋了許久,溫妮從牙縫間擠出這個字來。
“別靠近我!”溫妮叫道,她可以嗅到莎拉的挪動讓她的某個傷痕流出了更多的血液,也許是微乎其微的,但是她就是可以感知的到:“別亂動,就待在那裡吧。”
“我不明白。”莎拉說:“到底發生了什麼?”莎拉知道溫妮肯定有哪裡不對勁。
“如果我咬你一口的話,你會原諒我嗎?”在劇痛的折磨下,溫妮的眼眶裡滿是淚水,即使有光亮的存在,她大概也什麼都看不到了,她的大腦好像也開始模糊了。
“什麼?”莎拉很不合時宜的笑了出來:“你要做什麼?”
“還記得我吸吮過你的手指嗎?還記得我跟你解釋過的關於吸血鬼的事情嗎?”溫妮覺得自己已經無法繼續保持沉默了:“我想要你的血液,現在!”
許久沒有聲響,暗沉沉的井底讓溫妮更加容易的心生恐懼。
溫妮覺得莎拉也許是嚇壞了,她也許沒有想到除了目前她所能看到和感覺到的困境以外,還有其他的威脅吧。
“我明白了。”莎拉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似的:“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溫妮忐忑的等待着莎拉的答案。
“你也看到了,這裡真的不會有人來的,沒有人會來救我們。”莎拉很急促地說着:“我們都受了傷,這裡又這麼冷,沒有水,沒有食物,我們早晚會死的。我們兩個都會死的——”
“我知道——”溫妮不明白莎拉想要表達什麼。
“——你跟我提過的吸血鬼的事情,我都記得。”莎拉的語氣裡甚至帶了一絲欣喜,這是溫妮所不能理解的,但是她很快也明白了莎拉的意思:“吸血鬼非常強大,非常有力量,速度也非常快。如果是一個吸血鬼的話,一定可以從井底出去的,不是嗎?”莎拉爬過來拉着溫妮的胳膊:
“如果你變成吸血鬼的話,你就可以從井底出去了。”
“不!”是的,溫妮開始明白莎拉的意思了,莎拉打算犧牲自己,但她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如果真的可以逃出去的話,我一定會帶着你的,我不會讓你做犧牲品的。”
“你不明白——”
“是你不明白,莎拉。”溫妮瘋狂的搖着頭:“亞力克告訴過你,一旦我開始了,就不可能停下來,你會死的。”
“但是你可以活下來啊——”莎拉繼續拉扯着她的衣袖:“你可以活下來的,你可以離開這裡,然後,然後找到那個賤人,爲我們報仇,你一定要爲我報仇啊,我不想死的那麼冤屈,我一向是有仇必報的,你一定要完成我的遺願。”
“根本沒有什麼遺願。”你讓溫妮怎麼接受喝掉自己最好的朋友的血,然後獨自苟活這樣的事情呢:“別說傻話了,我們都會活下去的,我不信我們就這麼倒黴,亞力克說過要來找我的,他只是遲到了,但是他會找到我們的,我們都會活下去的——”
“溫妮!”莎拉苦苦的哀求着,但是溫妮不爲所動。
……
……
……
她們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大概過去了幾天,也許只是幾十秒的時間,疼痛持續的炙烤着溫妮。受傷的地方像是有火焰在燃燒着,但是冰冷的井底同時又讓她不停地顫抖着,她大概是發高燒了。
由於她的固執,莎拉也跟她冷戰了,但這場冷戰只持續了一會兒。畢竟,在這個鬼地方,除了溫妮,莎拉還能和誰說話呢。
她們只有彼此了。
“我們都會死的,溫妮。”莎拉不死心地說。
“那就讓我們一起死去吧,莎拉。”淚水繼續充盈着溫妮的眼眶:“人之所以成爲人是有原因的。一個人,不用多麼高尚的人,只是一個普通的人,她也不會喝掉自己同伴的血液,只爲了自己能夠苟且偷生。如果我這麼做了,你覺得我還會有未來嗎?吸血鬼是永生的,那就相當於永遠的痛苦折磨,我曾經對自己最好的朋友做過的事情,會永遠的折磨着我的,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你說得對。”沉吟了許久,莎拉不得不承認道。
“但我還是不想死。”莎拉幾乎絕望了。
“我會陪着你的。”溫妮又一次握住了莎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