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這是怎麼了?”一個年輕點僕人撓了撓後腦勺問道。年歲較大的那個看了看芸孃的背影,若有所思的點了點,回頭對那個年輕人罵道:“小子問那麼多作甚,老老實實幹活是正經,主家和善可不是讓你偷懶的!”
“就愛教訓人!我也十六了,還說我小!”年輕僕人小聲的抱怨了兩句,繼續幹活起來。
房間裡,周平的心情很舒暢,妻子的到來讓他的身心徹底的鬆弛了下來,躺在牀上很快就進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這是他來到濟州後很少有的事情,無論是練兵還是剿匪,都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而且打亂了他原有的生活規律,就好像一臺沒有得到很好維護保養的機器,雖然還能夠運轉,但是很多零件已經發出危險的咯吱聲。
等到周平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當天的傍晚了,他披上外袍,走到屋外的走廊上,他所住的房子位於聚義堂的後面,正好位於梁山的半山腰上。一眼望去八百里水泊之上一縷殘陽,映得如血一般。周平見了,不由得低聲吟道:“殘陽如血呀!哎,也不知數載之後到底染紅這梁山泊的是何人之血!”
“將主爺,有濟州韓相公的使者到了!”
一個聲音打斷了周平的感慨,他轉過身來,只見在羅舍兒身旁站着一個軍卒,臉色惶急。那軍卒看到周平轉過身來,叉手行了個禮,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了上來。恭聲道:“稟告周監押,相公有急信至!”
周平接過書信,隨口道:“帶他下去,好生招待!”,他拆開書信一看,只見紙上有一行熟悉的楷書:“見信彼多攜舟船,速歸濟州!”
濟州城下。歲尾的天氣十分寒冷,雖然是正當午的日頭,但曬在人身上卻沒有絲毫暖意,北風就好像刀子一樣。城外向陽的山坡上的積雪也有一半未曾融化。陰面更是一片白色。
中午時分,樹枝間的老鴰冷的抱緊翅膀,縮着脖子。七八騎沿着東北方向的官道疾馳而來,馬背上敞着汗。不斷從鼻孔裡噴出白氣來。這一小隊騎士都是精悍的漢子。雖然沒有穿盔甲。但從他身上的袍服和打扮看,都是吃糧的軍士,爲首的漢子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一張國字臉上滿是風塵,上半身穿着一件羊皮襖子,不時露出腰間的佩刀和彎弓來。轉眼之間,這隊人距離城門已經只有三四十步遠了,突然,城門口有人大聲喊道:“哪來的,快下馬?有進城的文書沒有?”
周平在馬背上正在打盹,他得到書信後,立即帶了薛良玉和孔彥舟兩人和七八名護衛騎快馬趕路,留下楊五等人在山寨徵集船隻和士兵,他們將在三天後趕到濟州。這聲喊叫將他從迷糊中驚醒了過來,正好聽到薛良玉高亢的嗓門:“是梁山寨的周監押,一路趕過來的,快快讓我們進城!”
“沒有文書不行,相公老爺已經下了嚴令,沒有文書,誰也不能進城!”
周平上前扯了一下有些着惱的薛良玉,他剛纔已經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況,果然這濟州城的情況和自己上一次來的時候大有不同,城門只開了半扇、就連這半扇門也用路障攔了,只留出一條小路,守門的那個小使臣身上也披了甲、城牆上更是依稀可以看到手持弓箭的弓手,這分明是一副臨戰的架勢,難道是遼兵先打過來了?可濟州離遼國還隔着好幾百裡地和一條黃河呢,沒有那麼快吧?
“這位兄弟,我這裡沒有開門文書,不過我這裡有韓相公的親筆書信一封,可以證明在下的身份!”周平從懷中取出那封韓肖胄的書信遞了過去,那軍官接過書信看了看封皮上的文字和印鑑,趕忙交還給周平,躬身行禮道:“原來是周監押,請恕小人眼拙!”說到這裡,他回頭對守兵大聲喊道:“快將路障搬開,讓監押老爺進城!”
周平看了看這些軍官,笑道:“敢問一句,爲何濟州今日如此戒備森嚴,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那軍官看了看左右,低聲道:“周監押也不是外人,某家也就不瞞了,月前浙西妖賊起事,此時江南已經盡數反了。朝廷以童帥爲江淮荊浙宣撫使,統領大軍征討!”
“浙西妖賊?江南盡反?”聽到這裡,周平頓時臉色大變,他看了看眼前這軍官的裝束形貌,突然恭聲問道:“某家在濟州也當了一年多的差遣,也不曾見過你,敢問兄臺過去在哪兒公幹?”
“某家原在勝捷軍中當差,是受了將主之令趕來濟州的!”那軍官笑道。
周平進得城來,腦海中卻是一片翻騰。已經在大宋的官僚系統裡混了好幾年的他自然知道勝捷軍乃是當時炙手可熱的溫相童貫童公公的親衛隊,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這位童公公原先的差遣是陝西、河東、河北宣撫使,即將開始的伐燕戰役的統帥。一轉眼功夫就變成了江淮荊浙宣撫使,這麼一來,伐遼戰役自然就泡湯了,該有多大規模的“妖賊起事”,才需要推遲關乎到大宋國運的伐遼之戰給推遲了,改爲向南呢?這麼說來信中讓自己儘量蒐集船隻就沒有什麼難以理解的了,江南水路衆多,船舶勝過馬匹,濟州乃北方少有的多舟船之地,自然是徵集的重點。這位童公公將自己的親軍都派了一隊過來,顯然是怕江南有妖賊起事後,位於運河上水路樞紐的濟州也人心不穩,剛剛撲滅的水賊又死灰復燃,沒出兵前先把自己的後方給穩住了,看來這位童公公到底是在西北和西賊打了十幾年交道,用兵老練的很。
周平一行人到了衙門口,剛剛下馬,他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那江南妖賊莫不是方臘起義?周平越想越覺得自己想的對,不由得暗自後悔爲何不早作準備,說不定就可以提前抹去了這番禍事。但轉念一想,自己對於北宋末年曆史知識多半來自《水滸傳》和《說岳全傳》,這種市井演義小說和歷史的真實之間的差異之大隻可以說除了人名一樣,其他的幾乎差之甚遠;再說那方臘能夠組織起這種大規模的農民起義,要麼是當地土豪要麼是教派首領,在當地絕對是地頭蛇,自己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跑去人家地頭上,誰擺平誰還不一定呢,再說方臘能夠振臂一呼,江南皆反,很大原因是由於當時“花石綱”搞的民間積怨已久,自己雖然未曾去過江南,但運河兩岸因爲綱運而傾家破產的事情也多有見聞,就算自己能夠殺了方臘,難道還能防得住“李臘”、“王臘”?想到這裡,周平就釋然了。
周平進得衙門,早有相熟的文吏上前相迎,低聲道:“相公正在後堂,說只要周監押到了,便直接去後堂見他,無須通傳!”
周平道了聲謝,讓隨行的薛良玉、孔彥舟二人帶了軍士去衙下進食休息,自己快步向後堂行去,只見一路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都是裝束整齊的甲士,將平日裡弛遊飲宴的州守後衙變成了紀律森嚴的節堂幕府。讓周平也不由得暗自心驚,以前自己在河北山東隊對那些紀律鬆弛的駐泊禁軍頗爲不屑,可這些匆匆趕來的勝捷軍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氣象,看來自己還是要對即將到來的戰爭重新做一番估計爲上。
周平正思忖着已經到了後堂,正好撞到從裡面走出來的溫成,那溫成趕忙上前抓住周平的手臂便拉着他向裡走去,急聲道:“均成你總算到了,快快進去,相公正要見你!”說到這裡,溫成壓低聲音:“今天與往日不同,有童安撫麾下的軍爺到了,須得小心在意,莫要觸犯了軍法!”
周平點了點頭,上得堂來,只見韓肖胄正坐在當中,打橫作陪的是通判陳安田,薛良臣站在一旁,上首的坐着一名紅臉漢子,生的長手大腳,臉上一道刀疤,滿是肅殺之氣,想必便是從童貫那兒來的軍使,周平進來正好聽到那大漢對韓肖胄大聲道:“下官奉童樞密軍令,來濟州勾當百人大船百條,小船三百條,水手雜役稱是,十日內送抵楚州,還請韓相公體諒則個!”
聽到那軍使的要求,韓肖胄臉上現出難色來,正好看到周平上得堂來,笑道:“周監押到了,快來見過勝捷軍指揮使陳哲陳中侍!”
“下官參見陳中侍!”周平聞言心中不由得吃了一驚,趕忙躬身行禮,原來這方纔韓肖胄口中說的勝捷軍指揮使乃是這陳哲的差遣,而中侍則是其散階中侍大夫的簡稱,已經進入了“橫行”的序列,這“橫行”官乃是北宋時一種武官的稱呼,又稱“橫班”,由於其參見天子時以橫隊排列而得名,位在大使臣、小使臣之上,“橫班”不像諸司使副那樣可以通過武臣磨堪遷轉,其除授必須依靠特旨,設立這種官階的目的就是爲了防止普通的庸才通過熬資歷壓在邊關的功勳之士的頭頂上,所以能夠進入“橫班”序列的武官要麼是深受天子寵信之人,要麼就是在邊關立下特殊功績之人。這陳哲年紀不過三十出頭,就已經是從五品的中侍大夫,要麼他祖上是勳臣,要麼跟在童貫麾下在西北立下了大功的武臣。也無怪他一個指揮使,居然敢在韓肖胄這種侍從官出身的士大夫面前大聲說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