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我覺着山下的花花世界同林間靜謐的生活比起來,委實要對我有吸引的多,可一切我所承受或還未承受的事都超出我的意料之外,即便細細算來一切在情理之中,可還是我所不敢去想象的。
我聽得師傅講過的詩句,大意是說春日短暫,以前我並不大懂得,只悟出凡人覺着春日太短,而些句詩詞來緬懷自己失落的心境。那句說,“鳥歌花舞太守醉,明日酒醒春已歸。”的句子,在我看來並不足以讓師傅唸叨許久。只不過在這山間清冷的日子過久了,又衍生出一些感悟來。大抵愉快的事總讓人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許久半醒時回頭才驚覺這段愉快的路途一將近走完。
這一回頭,把半醒的神思徹底盪漾不出一絲睡意,看是徹底醒了。
我同項式一族所同路的時日,雖說不上什麼鳥歌花舞,倒也有幾分愉快的感悟。暮然這一番離去時日雖多,但心卻未有停下追趕他們腳步的意思,到頭來算不算春去。可如今已經在這山間停留,不論是數日還是幾生,都已經下定決心同項式一族再無瓜葛,倒真是衍生出一些春去再無歸的味道。
在我懸在林間數着日子約莫是五月的時候,項伯的不期而至委實讓我嚇了很大一跳。
他分毫不客套,一句話直擊我的痛處“你真當想一輩子呆在這窮鄉皮囊,不管世事?你真當甘願與世隔絕,眼睜睜看着項羽死去?”
倘若說項伯的突然出現嚇的我的一顆心懸在空中,那他這番話直擊將我的心狠狠將它拋在地上,連同跌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是我最喜歡的茶盞。我低頭瞅了瞅碎在腳邊的茶盞片,心有些揪着的疼。沒頭沒腦的接他一句:“唉,方纔沒握穩,浪費了上好的瓷釉,上號的茶。”我頓了頓,覺着此番項伯特地來尋我,怕是有什麼要事,晾他在一邊不大妥當,就又掂量着,“我當真覺着這個茶可惜了。”
項伯第一次沒有搖着摺扇,只是在指尖把玩着一隻玉鐲,看起來還有那麼幾分眼熟。“你倘若要放棄,就同纏說一聲。”
“放棄什麼?”我蹲下身子,仍然心疼的撥弄了幾下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瓷片,嘆了口氣“哎,都碎成這樣了,只能不要了。”我直起身,往茶盞上踩了踩,用鞋尖撥了些土堆上去,又踩了踩。“纏叔,我的我纔有勇氣堅持,不是我的了,那就同這些碎片一道,埋在塵土裡吧。”
項伯低着頭將玉鐲擱在桌案上,“你尚且不知道,這桌子是項羽的母妃傳給他,他將這玉鐲贈與你,你還不明白麼?”
“我早些時日已經將這鐲子扔了。”我頓了頓,又道“……你若是想讓我出山幫項羽,大可不必編造這些話來唬我。”又頓了頓,:“我也知道這鐲子很貴,我將它丟了委實是我不對,若這只是你找回來的,固然好,倘若不是……我也沒錢賠你。”
項伯在懷裡摸了一陣,沒摸到什麼物件,於是將手放在嘴邊咳了咳,依稀聽着他講,“糟糕,出門時把
摺扇往項羽哪兒了。”他咳了又咳,道:“纏並非此意,請小洛出山確實是纏此次來的目的,但對於這玉環的一字一句,纏絕非捏造。”他頓了頓道,“今日天氣和暖,纏許久不曾出過遠門,就藉此機會再去遊尚一番,先行告辭。”
我仍頓頓的瞅着桌案上布着裂紋的玉鐲,全然不顧項伯鑿鑿言辭,只聽得他開門的一即低低的一句,“你且先斟酌着,不要悔一輩子。”
門被項伯推開,他所說的,較爲和暖的風一個勁往屋裡頭吹,吹的我直打哆嗦。我覺着今日起牀時應該卜一卦,倘若知道項伯要來,應該叫劭兒關了門當做不在纔是好。
劭兒關上木房門,“姐姐?”
我直直的瞅着桌案上的玉鐲,同劭兒說:“天暗了,點個燈吧。”
那日,項伯走的那日,正直晌午。我卻冷的什麼都看不見,一念之間我所堅持的事,被項伯一句話打破,再也拼湊不起來。
一夜傾盆大雨,次日晨光搭着窗沿照進牀榻。一夜未眠,我熬着兩隻紅腫的眼仍然緊緊盯着桌案上的玉鐲。項伯的話反反覆覆翻騰在腦海裡,他問我,難道真當要眼睜睜看着項羽去送死,他同我說,不要後悔一輩子。
轉而入夜,我終於再項伯的話中悟出些不對的味道,他同我說項羽要死,他從何得出項羽的起義一定會敗。
年少的時候,雖頑劣不成事,別的喜好倒也沒有,只是日日纏着能尋着的人,同我講故事聽,多半是別人講我聽着。有時候也粗略的講講。講到後來,竟也能將人騙出好幾筐眼淚。我覺着,倘若要說我一生中有什麼優點,這個大可算上最重要的一項。其他的優點,倒也可以忽略不計了。
在我還零零散散記着的故事裡,到卻是有個名叫項羽的將軍,卻是不知是不是同這個時代的項羽是一個人。如果是,那項伯所說分毫不會錯。可我年少在蜀山得知的故事,尚且可以算作歷史,項伯這一番話,莫不是是個預言?
我沉默了片刻起身點了盞燈火,信手拈了片竹簡,提筆舔了舔墨,想是寫封信問問項伯吧,落筆時才驚覺,我根本連大字都不識幾個。咬着筆桿撐了會腦袋,一天一夜沒休息的眼皮開始鬧脾氣。
真是造孽了,怎的沒什麼事做可勁的精神,真當要做些正事,卻止不住的打瞌睡。
再提筆,我突然悟了,我不識字,不代表沒有人識字。我叼着筆桿擡頭瞧了瞧天,黑的並不大厲害,就提了盞燈,抱了筆墨去尋劭兒。
“唔,就寫,纏叔近日可好……”我頓了頓,“方纔昨日他纔來過,這麼問好像並不大妥當,就寫纏叔吾親……劭兒你說這古文裡可有吾親一詞嘛,倘若寫着了,項伯看不懂怎麼辦。”
劭兒提着筆的手抖了抖,道:“我覺着,直接叫纏叔……”
“啊,我記着古時候都會在人名後加個子,倘若寫纏子開頭,你覺着會不會好?”
“……”
於是我此生的第一封想寫的信,在劭兒筆下出來了。我想這麼說‘纏子,換行。昨日相見,分外想念,聽得君提起項羽一事,心感疑惑。近日天氣甚好,不如相聚一番。以解惑晚輩,如承俯允定當萬分感謝。”
劭兒黑着臉將信寫完後,我裝模作樣抓過來瞅了瞅,覺着字數並不大對,料想也是劭兒寫的急,略去了一些,雖然會礙得我同纏叔的感情,倒也沒什麼大礙,便抓了只鴿子綁着放了出去。
而後幾日毫無音訊,氣的我險些算出項伯的八字刻在小木人上釘釘子。
幾月之後,項伯來書,說自當樂意一聚。
再而後我才知道,那鴿子根本不認路,若不是項伯夏日悶燥出來遊玩,怕是幾年,幾十年,直到鴿子化作塵土也看不見那封信。我尷尬了抓了抓臉,同他說:“此事確實是我思量不周,那信你瞧全了嘛,若是瞧不全我還能給你念一遍!”我頓了頓,肯定道:“那可是我第一次寫的信,寫的可好了,分毫沒有靠別人幫忙。”
項伯刪着摺扇的手頓了頓,從懷中取出竹簡,“上面的字,纏依稀看得全,但這卻是你寫的?”
“劭兒代筆,但都是我念他寫,自然全是我寫的。哦,他寫的沒我念得快,可能缺了幾個字。你念念,我看看缺了什麼再同你說。”
項伯嘆了嘆氣,“纏,昨日走訪,聽聞項羽一事,心下有疑茲有要事面談,務請撥冗一敘爲荷。順頌時綏。”
“……”
“你說還少了什麼?”
“啊,我記着我新做了些糕點,想請纏嚐嚐,這事少了!”
項伯笑,“那小洛給纏帶的糕點呢?”
我咳了咳,再咳了咳,“方纔路上來的時候有些餓,料想纏請我在酒樓一聚定當有吃有喝,又怎的在乎我那一盤糕點。再者,我若將自己做的糕點帶進酒樓,那廚子當我來砸他招牌,可如何是好。誠然我自己闖禍闖慣了,可若是給纏惹上什麼事,委實是過意不去的。”我又咳了咳,“於是斟酌再三,我便選了個下策,且是唯一的一個計策,將那一盤芙蓉糕,咳咳,給吃了。”
項伯笑着拿摺扇敲了敲桌案,“看着方纔定是餓得狠,吃的急嗆到現在。”項伯沏了杯茶往我面前推了推,“這兒茶水雖比不上林間珍貴,倒也還可以入口。你且先緩緩,喝兩口。”
我頂着項伯的滿面笑容,顫巍巍的端起茶盞,小小的舔了一口,“卻是比不上林中採集的精妙,纏要是想喝,我便去尋一大包給你送來。”
項伯並不答話,依然滿面笑容看着我,看得我冷汗直冒。“茶食之事暫且放一放,小洛在同纏的書信中提到的疑惑,纏倒是很樂意解答。”
我想,完了!我已經忘記了!一定是同我那幾塊本沒有的糕點一起吃進肚裡,全然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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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