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預演。
死亡有時候也沒有徵兆。
生活的多變,從來沒有一帆風順,讓人擁有享受幸福的能力時,又總會伴隨各種的災難、痛苦與恐懼……
猝不及防,老太太就去了。
來不及告別,來不及爲她獻上他們的大禮,對白慕川來說,會是一種遺憾吧?
向晚心情沉重,慢慢走近白慕川,握住他的手。
“節哀。”
白慕川反手握住她,緊緊的,握牢。
“我們今天——慶祝不了了。”
“嗯。”向晚點頭。
“我們往後——都慶祝不了了。”
“我明白。”向晚輕聲回答。
待白慕川認真看過來時,她又點頭,以示慎重與理解。
白慕川:“我想,奶奶是希望我們能記住她吧。她一直就這樣,是個非常任性的老太太,需要關注,害怕冷清,所以,她特地選了這麼一個日子……”
聽他描述,向晚想到了老太太爽朗的樣子。
還有她去白家時,老太太那些搞笑的瞬間。
這麼一個人,突然就這樣沒有了。
她想想也難受,聲音不由哽咽,“不衝突。紅白都是喜事。”
“你理解就好。那我們現在過去吧。”
“嗯。”不管他說什麼,向晚只是點頭。
白慕川看她這樣乖順,嘴脣動了動,慢半拍才吐出聲音,“可能他們會給些臉色看。今天……時機真是不巧。”
他們領了結婚證。
奶奶去了。
大喜大悲的日子。
白家人當然是不會給他們好臉的。
“我沒事。”向晚淡定地看着他。
這個時候,她唯一能給白慕川的就是鎮定與忍受。
如果她亂了,煩了,他的心情可能會更糟糕。
“走吧,別耽誤了。”
白慕川嗯一聲,紅着眼圈牽她出去。
兩個人一路無言,氣氛反常的冷寂,就連權少騰也選擇了沉默。
他們去的地方,不是白家爲老太太準備的壽宴現場,而是京都市殯儀館。
就在他們剛纔面對國徽宣誓從此結爲夫妻不離不棄的時候,奶奶的遺體正在從醫院運往殯儀館的路上。
權少騰開車送白慕川和向晚到達殯儀館,這裡人來人往,熱鬧得像個菜市場。
唯一不同的是,這裡沒有歡笑,每個人的臉上,不是沉重就是悲傷。
權少騰把車停好,轉過頭來,“小白……”
不待他說完,白慕川就輕聲打斷:“我沒事,你先回去吧。等追悼會的時候,你再來!”
權少騰皺了皺眉頭,“我陪你進去,你這狀態,我怕你承受不住。”
白慕川冷笑,“他們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權少騰:“……”
他不說話了。
畢竟是白家的家務事,他不好插手。
而且,停車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了站在臺階上的白慕軒。
“唉。好吧!有什麼要需要幫忙地招呼一聲,哥們兒隨叫隨到。”
“明白。”白慕川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告訴黃何,隊裡的事,讓他多費心。這兩天我可能顧不上——”
權少騰:“幹嘛交代他?當我是死人啊?”
話一出口,他看到近在眼前的殯儀館,又把尾音嚥了下去。
“行吧,我走了。”
又覺得不對。
他敲了敲額頭:“你就放心去吧,我都會安排好。”
也覺得不對!
他癱在椅坐上,“這他媽真不是一個好地方。”
“……”
“既然生,何必死?”
“……”
沒有人回答他。
既然生,何必死?
人生沒有如果,生命的設定不由人自己。
……
白慕川上臺階的時候,白慕軒就看到他們了。
他上前迎了兩步,又停下,“你總算來了。”
白慕川嗯一聲,“奶奶呢?”
他的聲音有點啞,情緒異常低落,這是白慕軒認識他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的。
於是,那些責備的話,也就說不出口了。
“他們在給她老人家換壽衣。一會兒就能見到。”
白慕川:“誰給她換?”
白慕軒嘆口氣,“這邊本來是有工作人員負責換的。但我們讓李媽去了。老太太讓李媽伺候慣的,換了別人怕她不習慣,不高興。”
白慕川點點頭,“那得多給李媽一些錢。”
白慕軒:“明白的。李媽也不計較。”
白慕川瞥一眼他,“走吧,帶路。”
殯儀館地方很大,如果沒有人指引,不好找地方。
喪葬儀式發展到今天,產業已經很成熟了,一條龍服務,根本不需要死者家屬花什麼心思去打理,人在醫院嚥了氣,就會有專業的人員負責指引家屬和幫着辦流程。需要做些什麼,需要什麼儀式,他們很熟稔。家裡想辦得簡單的,很快就完成,像白家老太太這種德高望重的人,會稍稍複雜一點,但對於喪葬服務公司而言,仍然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套路工作。
向晚默默跟着白慕川。
他牽着她的手。
從下車開始,就一直牽着。
所以,向晚是唯一一個能從他鎮定的表情下感覺到他心情的人——
他的手,冰冷。
不若以往的溫暖,冷得一點暖意都沒有。
她以前認爲小說上寫的人在傷心害怕時身上會冷得哆嗦是誇張的說法,這一刻,真正感受到,她信了。
白慕川的傷心,沒寫在臉上,全藏在了心裡。
那個離去的老人,是在那些黑暗歲月裡,給過他唯一溫暖的人。
是在他人生最關鍵的幾步裡,牽過他的手,爲他搭過橋,指過路的人。
即便白慕川沒有說過,向晚也能想象得出來,那些年如果沒有老太太的維護,初去白家的他,不會比在程家的時候日子好過。如果沒有這個善良的老太太,白慕川也許就長不成今天的樣子……
向晚感覺到他的悲傷,抽口氣,握緊他的手,給他力量。
白慕軒走在他們的身邊,一直沒說話,見到這個小動作,突然看過來,問白慕川。
“你平常都不關機的,今天是怎麼了?”
白慕川沉默一下,“辦點事。”
白慕軒顯然不知道他辦的什麼事,嘆一口氣,“奶奶在彌留的時候,一直念着你。她想見你。”
老太太得了老年癡呆,忘記了許多人,許多事,但他從來不曾忘記自己的大孫子,在她心裡唯一的孫子,只有一個白慕川……可是,白慕川爲了今天辦結婚證不被打擾,關機了。
“我很遺憾。”
從來沒有過的遺憾。
遺憾沒來得及見奶奶最後一面。
白慕軒吸口氣,“你也別太傷心。奶奶這個歲數……也算是壽終正寢。”
白慕川略略垂下眼,“她走的時候,沒有太難受吧?”
白慕軒搖頭,“她是突然發作的,很快就去了,沒遭什麼罪。李媽說,老太太今兒也是奇怪,特地讓她拿了一身大紅色的新衣服,說是穿着喜慶。還跟李媽開玩笑說,她都活八十年了,活夠了,孫子也找着媳婦了,這輩子也算圓滿了。也許是早有預知吧,她今天早上起牀,就一遍遍問李媽,她大孫子——嗯,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那短暫的停頓,白慕軒說得很輕。
從某種角度來說,老奶奶對白慕川的偏愛,對白慕軒是不公平的。
可是,情感這東西,最是沒有公平所言。
在白慕軒被拐賣的若干年裡,老奶奶看着白慕川走進白家,看着他成長,看着他變成今天的白慕川,像呵護一棵幼苗似的,眼看他漸漸茁壯,這種相處的情分很難被取代。在她的心裡,白慕川就是她的親孫子。而白慕軒再回白家的時候,老奶奶的腦子已經有點糊塗了,只記得白慕川,不記得白慕軒……
怪不得她。
也怪不得他。
誰也怪不上。
白慕軒想到這裡,苦笑一下。
“老太太今天是挺開心的,還給了我一個她珍藏多年的玉鐲子。說是以後給我媳婦……其實,當時我就有點奇怪,事後再想,就覺得……”他突然哽咽,“有些事情可能是有徵兆的,只是我們誰都沒有太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