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得如同一塊用髒的抹布。
山林裡的馬匹響着駝鈴的聲音。
走得不緊不慢,悠揚萬分。
剛纔村子裡那尖銳的汽笛,越來越遠。
向晚想着白慕川發現自己失蹤的樣子,腦子裡漸漸有些恍惚,胃裡像火灼一樣難受。
她是被馬兒馱着走的,胃就頂在馬鞍上,脹脹的難受,大腿上的傷,不碰到的時候還好,一碰就痛得鑽心,恨不得去死……
這樣的折磨不知過去多久,天色漸漸暗下。
等馬兒終於停下來時,她都快吐了。
“下來吧你!”
粗聲粗氣的吼聲裡,她被人像一塊破布似的拖倒在地上。
向晚摔了個頭昏眼花,等撐着疼痛的手掌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嘔吐!
頭昏,眼花,胃裡泛酸,直往上涌。
她顧不得那許多了,“嘔……”
那個來拖她的男人,被吐了一個褲腿!
“我操!”
“……抱歉!”
向晚換個姿勢,繼續吐。
這一回是憋得太久,她趴在那裡,把今天喝的稀粥,吃的煎蛋都吐了個一乾二淨,胃裡都清空了……
“嘔……嘔……”
她以爲會有人來揍她。
結果,
四周安安靜靜,沒有一個人來理會她。
就連那個被她噴了穢物的倒黴蛋,也罵咧着走了。
其他人,都站在原地,由着她吐……
好一會兒,向晚胃裡的灼燒感慢慢褪去,她才慢慢回頭。
“麻煩了,要張紙……”
這要求……
幾個綁他來的男人,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呃!不好意思!”向晚識時務者爲俊傑,衝他們一家,“忘了我們是綁匪和肉票的關係!”
“……”
這確定不是來搞笑的?
嗯,向晚是故意搞笑的。
獲得綁匪好感,也是減輕被傷害機率的一種辦法……
她尋思着,餘光掃着四周的環境。
這……好像在一個山上?
風烈,刺耳的風聲,把耳窩都吹脹了。
這……環境,有點怪呢?
入目的建築,讓向晚微微一怔。
這裡居然是一個寺廟……或者是道館?
向晚對這個沒有研究,單看外形像極了,卻分辨不出到底是寺廟還是道館,更覺得對方把她綁到這裡來,實在是太……太褻瀆神靈了。
也不怕菩薩生氣!
不過,這地方很破舊了。
房子破破爛爛,菩薩怕是許久沒有享受過香火了。
有可能,菩薩們早就外出化緣混溫飽去了,顧不上廟裡這等人間小事……
“好些了嗎?”
面前突然出現一張紙。
白生生的,在這個環境裡看着,竟有些感動得淚目。
“謝謝!”向晚接過。
突然反應過來,那個居高臨下的聲音,好像有些熟悉?
向晚激靈靈回頭,“你是……”
那個人是側面的房子裡走出來的,就他一個人,負着手,迎風而立。
讓向晚吃驚的,他、居、然——穿了一身白色道袍!
白色道袍迎風飄飄,竟有幾分仙氣……而他那一張臉,卻是強烈的反差,如同地獄來索命的無常……
是的,他戴了一個面具。
很精緻的面具。
類型有一點像川劇變臉使用的道具。
只不過,面具上的五官凶神惡煞,與那一襲白衣的道袍,形成了完美的衝撞與對比……
太博眼球了!
向晚至少有五秒都回不過神來——
直愣愣地看着,也不覺得害怕。
有時候,她是一個奇怪的女人。
當發現沒有出路的時候,她反而能讓自己安定下來。
至少要搞清楚這個人,到底是誰不是?
她不想這樣跟人家對話,慢慢站直了腰肩,正面迎上他。
“現在犯罪分子,都流行cosplay了?”
“cosplay?”那男人一笑,英文發音竟然純正標準。
嗯,至少比向晚標準。
還有,他嗓音裡濃濃的熟悉感,讓向晚一時有點恍惚。
“親,我們似乎認識?”
親?這個稱呼,又是讓對方一怔。
“你可真是有趣!我都不捨得你死了!”
“原來你是想讓我死啊?”向晚扯着嘴笑了笑,突然又皺眉,“如果你的目的是這個的話,我認爲你把方向搞錯了……要殺我,是最簡單不過的事,繞這麼大的圈子,牽扯這麼多的人,會不會太辛苦了一點?”
“不會!”那男人輕笑,“人生本就無趣,有人陪着我玩樂,求之不得呢!”
這麼文縐縐的端着說話,不累麼?
向晚雞皮疙瘩冒了一下,勾着嘴角輕笑,“果然時代變了,現在的犯罪分子,一個比一個有文化,高級!”
那男人既不還嘴,也不動彈,一雙眼睛隔着面具,像隔了千山萬水看向晚注視。
這一次,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了。
向晚心裡慌,但不肯慫。
她淡定地回視着他,餘光卻觀察着周圍的環境,腦子不停在轉,尋思有沒有機會逃跑……
在她的身邊,除了那個面具男,還有五六個男人,是從無名村把她帶出來的人。
從他們騎馬走的時間來推測距離,這個地方離無民村,大概就二三十里路吧?
他們來的時候,全程沒有走大道,路過處全是山林小道,白慕川只怕很難第一時間追來……
而且,在這裡喊“救命”,怕也是沒什麼用吧?
這荒郊野外,哪裡來的人?
“你在想什麼呢?”那男人突然走過來,低頭認真看向晚的臉,笑得輕柔,“在想怎麼對付我?還是在想……你那個小情郎什麼時候來救你?”
“……”
小情郎?
陰森森的感覺。
男人的距離近了。
向晚看着他的眼睛,突然一怔。
“你是……孟熾?”
“……”
向晚不敢確定,問得很小聲。
如果是孟熾的話,那人設轉變也實在太快,太不可思議了!
然而,對方聽到這個名字,卻停下了腳步。
半晌,他託了一下面具,“我不是孟熾。不過,你也可以這麼叫我!”
怪不得聲音這麼熟悉!
再一仔細聽,果然就是孟熾的聲音!
原來殺人的是他……?
難道121的幕後主使……也是他?
向晚的心,突然怦怦亂跳。
想到與孟熾的幾次交道與碰撞,她的心懸了起來。
“孟總這話……我聽不太懂?”
“……我也不懂。嗯,那這樣……爲了稱呼方便,你就叫我孟熾吧。”
孟熾莫名回了一句,那張面具下的眼睛,微微一暗。
轉而,他又望着向晚笑了,“不過,我是誰有什麼關係嗎?沒有關係的……名字只是一個代號,是誰不知道,人生繁華,短短數十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恕罪……”
什麼鬼?
向晚聽了個雲裡霧裡。
難不成這孟熾是個神經病啊?
“我有什麼罪?”
“原罪。”
“……”有病吧!
孟熾看一眼她背後的兩個男人,“愣着幹什麼嗎?快把向女士請進去!”
“……請!”
兩個下屬的表情,也有一種嗶了狗的感覺。
不過,他們不得不陪着演戲……
向晚看着這幾個人,內心有一萬個問號。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遇上有文化的犯罪分子,沒有暴力傷害,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
被“請”進了屋裡,向晚才發現剛纔的猜測都不對。
不是寺廟,也不是道觀。
門楣上,有三個顏色褪敗的字。
“問心庵!”
去!原來是個尼姑庵!
牌匾上的字,不知是何年何月留下的。
除了這三個大字還依稀可見,兩側的楹聯早已看不清楚。
裡面是一個破敗的院子,院裡荒草叢生,乍一看,像是沒人居住,
可再往裡走,裡面有好幾個房間,卻是收拾出來的。
好會僞裝啊!
怕是山下的人,都不知道這庵堂裡有人吧?
孟熾是跟在她後面進來的,一身白色的漢服道袍飄飄若仙,配上他非常加分的身材,像演電視劇似的——當然,前提是不看他那張臉。
“向女士,請坐!”孟熾攤了攤手,自己率先坐在一個木質的椅子上。
向晚看了一下,房間就四張椅子,中間一個桌子。
陳設擺放有一點像古裝劇的拍攝地。
向晚拉了拉椅子,慢吞吞坐下,瞥了孟熾一眼。
“你不會是最近拍片子拍多了,走火入魔了吧?”
“嗯?”孟熾面具後的臉,似乎在笑,可有那一張詭異的面具存在,他每一個動作呈現給向晚的,都只有陰森的冷氣,“向女士,你很幽默!”
“……”
幽默就有鬼了!
向晚:“我期待着你給我揭開謎團!”
孟熾低頭看着手機,聞言一怔,猛地擡頭。
這一次審視向晚的時間,有點長。
向晚沒有慌亂,“我相信你帶我來,除了叫我死,肯定還有別的事情要做……要不然,你也用不着浪費時間,對吧?孟總是做大生意的人。”
孟熾:“你很聰明!”
向晚內心一片焦灼,對任何讚美都無動於衷,“那我們就直接進入正題吧,彼此不耽誤!”
孟熾考慮一下,“你真的不怕死?”
向晚不正面回答他,只是輕笑,“你剛說了,還捨不得我死。我想,我活着肯定還是有一定價值的!”
孟熾搖頭,“真是可惜了。這麼聰慧的女子……”
“……”向晚不解。
一秒後,聽孟熾又嘆。
“我帶你來,只是想讓你死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