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她告訴了老媽今天要帶她去醫院瞧病,就肯定得去。
長輩可哄不得,說了什麼,他們心裡都記着呢。
早早起牀,向晚特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挑了一件比較顯好氣色的衣服,又細心化了一個淡妝,對鏡自照,覺得滿意了,這才拎着包出門。
每次去見老媽和小姨,她都會特別注意儀表和形象。
沒想到今天特地打扮一番,出門就在電梯的過道上碰見程正。
隔空對視,沉默一下,向晚提了提脣角,打了招呼。
“早,程隊。”
程正上下打量她,“上班?”
向晚禮貌地說:“不。有點事。”
程正點點頭,“看了一眼已經到達的電梯,需要我送你嗎?”
向晚微微一笑,“不用了。謝謝。”
不求解釋,不去苛責,不用在意。
她認爲這是處理自己與程正那點小尷尬最好最直接的辦法。
說着,她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去,進入電梯,把肩上的包帶,往面前一挪,端正地站在電梯中間,目不斜視。
程正遲疑一下,在電梯合攏之前,大步進來,站在向晚的身邊。
沉默的空間,太過狹窄。
兩個人距離很近,可程正卻覺得,中間彷彿隔了一條銀河。
這樣的客氣且不失禮貌的關係,比以前還要退步。
電梯下行。
程正看着跳躍的數字,沉默了許久。
“對不起!”
道歉不是他擅長的事,他一直是個驕傲的男人。
可在向晚面前,他其實在一次一次低頭。
老實說,如果硬說程正這個人有多大的缺點,向晚真的說不出來。
他並不是很壞的那種人,甚至會默默地關心人。但跟他在一起,一潭死水,激不起波瀾。還有他的那個家庭,那個媽媽,實在讓向晚喜歡不上來。哪怕以後跟他做朋友,她都覺得自己會消受不起。
所以,明知道他不想聽什麼,她偏就問了什麼。
“你媽走了麼?”
她是笑着問的,很輕鬆,就像一點都不在意。
卻用潛臺詞在提醒程正,跟她保持距離是會比較好的……
程正面色微微一涼,看她的目光有點暗,嘴皮動了動,像是要說什麼,可好久都沒有開口,直到電梯門再一次開啓,他看着向晚大步離去,纔對着她的背影喊了一聲。
“我知道你很生氣。”
他音量有一點高,不是平常冷靜自律的樣子。
向晚腳步一頓,慢慢轉頭看他,“嗯?”與他對視着,她又緩緩笑開,輕鬆地說:“其實還好。我並沒有太生氣。畢竟是陌生人……如果我把這種事都往心裡去,早就被網上那些黑我的人氣死了。”
程正拿着公文手包,嘆一口氣,走到她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低低說:“我媽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不好意思。”向晚打斷他,尷尬地擡了擡眉頭,“程隊,我對你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沒有興趣。我有點急事,先走了,回聊啊!”
“你不相信?”程正補充,目光裡充盈着一種很古怪的情緒。
好像她的肯定,對他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
又好像他想從她的眼睛裡,搜索到認可與釋懷。
“我信!”向晚微微一笑。
人道主義一信之後,她加快了腳步,腳下生風,疾步離開了他的視線。
……
向晚打車到達譚月春的別墅時,他們一家人都在。
對她的到來,譚雲春並不意外。
她是一個孝順的孩子,昨天說了今天會來,就一定會來。
不過譚月春見到向晚,表情有些不好看。大家長作風早就滲入了骨子裡的她,最近對向晚的意見很大。
……這個侄女越來越不好管了。對她說的話,充耳不聞也就算了,結果好端端的一樁親事,活生生讓她給攪黃了。浪費她一番苦心,還讓她在程媽媽面前賠說了不少好話。
向晚慢吞吞走進去,像往常一樣招呼。
“小姨,小姨夫……早。”
刑遠航馬上站起來,禮貌一笑,“小晚來了?來來來,快坐下。你小姨這幾天老唸叨你呢?你陪她聊聊,我得去公司了……”
從向晚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是這樣的態度。不冷漠,也不親近,永遠是家裡的客氣擔當。
而邢菲菲,就完全是嫌棄擔當了。
她走出餐廳,看到向晚,鼻腔裡就輕哼了一下。然後,大聲對邢遠航說:“爸,你等我一下,我坐你車去學校……”
邢遠航自然知道女兒的心思,噯一聲應了。
“我在外面等你。”
“好!”邢菲菲三步並着兩步兔子似的衝上樓,拿了書包下來,一眼都不看向晚,火速衝出大門,就像背後有鬼在攆似的,頭也沒回,完全無視向晚的存在。
也客觀地告訴向晚,她不受歡迎。
向晚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
習慣了,也不在意了。
譚雲春有一點尷尬,怕女兒心裡不好受,趕緊打個圓場,“菲菲最近功課挺忙的……快,晚晚,快坐過來跟你小姨說說話。”
嗯一聲,向晚慢慢坐到沙發上。
她沒有去吃老媽遞過來的水果,只扭頭對譚月春說:“小姨,中秋節那天,我在執勤,回不來……”
譚月春神情冷冷的,拿着電視遙控器,胡亂地摁着,明顯不太高興,“你現在翅膀硬了,也不需要我這個討人厭在邊上瞎操心了。想飛就飛吧!給我道什麼歉?該我給你道歉纔是。大過節的,非要讓你回來吃飯……”
“……”
這麼說就很尷尬了。
本來是這麼親的姨母,找個臺階一下,事情就過去了。
可話說到這分上,向晚很被動。
她知道小姨強勢慣了,不太喜歡別人忤逆……
最主要的是,他們跟小姨之間的關係也很特殊——稍稍處理不當,就會演變成別人眼裡的“鬥米恩,擔米仇。”
而這,也是老媽一直以來對小姨格外小心討好的真正原因。
畢竟在他們家最困難的時候,是小姨幫了他們。這麼多年,也是她一直在幫襯,不能因爲一點小事就與她翻臉,被人家說忘恩負義……
人際關係,最是敏感。
向晚暗吸一口氣,把語氣放得更軟了些,樣子也很乖巧。
“小姨,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這件事是我沒有處理好,我對不住你……”
“你對不住我的,哪才這件事?”譚月春轉頭,目光逼視着她。
向晚心裡一驚。
再一想,明白了。
“程媽媽都跟你說了?”
譚月春耷拉下臉,黑沉沉的面色,有些難看。
“她不說,你會告訴我嗎?”
向晚沉默。
有些事,越解釋越麻煩。
小姨有火氣,讓她發泄算了。
然而,她的沉默並沒有讓譚月春消火。
“我算是看明白了。我以前就是太愛多管閒事,非得自己找些罪來受。以後啊,我操不起你那份心了……”
說着,她把遙控器往茶几上一丟,拍拍膝蓋站起來,對譚雲春說。
“我洗臉去了。你一會要出門,把天天交代給小鄧就行……”
……
門開了,又合上。
小姨就這麼走了,只留下尷尬的母女倆。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久沒有說話。
“媽……對不起。”向晚這一聲抱歉是由衷之言。
她捨不得看母親這樣難過的表情,感覺自己特別不孝心,但又無法說服自己,屈從於出於本心之外的外來意志。
“我知道你和小姨是爲了我好。可我長大了,是一個獨立的人。我不想勉強自己,接受一份不想要的感情……”
譚雲春眼圈通紅,就那麼看着她,雙手搭在膝蓋上,一動不動,聲音低得像是喘不過氣來。
“你說你一個姑娘家,性子咋這麼好強?折騰來折騰去,有什麼意思呢?找一個實在靠譜的男人,照顧你的生活,不比你在外面拋頭露面強嗎?”
“媽……”向晚"shenyin"。
然後,長長一聲嘆息。
年齡,代溝——跨不過的坎兒。
向晚沉默一下,微笑着坐到譚雲春的身邊去,挽住她的胳膊,親暱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像小時候躺媽媽懷裡談心一樣,認真地說:“媽,我做這些事,不是我性子好強……而是我,想有很多很多錢。”
譚雲春一怔,側目看着她。
向晚覺得從經濟的角度來解釋,母親更容易聽得懂。
於是,她就着錢這個問題繼續說:“我要的錢,是我隨時可以自己支配的錢。不是哪個男人給我的,我也不需要看人家的臉色,更不用買個衛生巾都要得到別人的允許……”
譚雲春臉上已有變化。
這些淺顯易懂的話,不就是她過往人生的經歷嗎?
金錢不自由,人就不自由,何來幸福?
向晚看着她的眼睛,“因此,我一直在努力,想要賺很多錢。很多錢,才能帶給我很多的自由。很多錢,纔可以給我獨立掌握的人生。很多錢,纔可以讓我不用因爲任何事情,在任何時候受他人意志的左右,活得像個傀儡……”
譚雲春呆呆地看着她,良久沒有說話。
向晚深吸一口氣,突然緊緊擁抱一下她。
“走吧,我們去醫院瞧病——”說着,向晚又拍了拍自己的包,“我收到上個月的稿費了,好大一筆錢呢……所以,媽媽,你不用擔心以後的生活沒有保障,你女兒能幹着呢,養咱們母女,完全沒有問題……”
譚雲春嘴角一撇,捂了捂臉。
再擡頭時,雙眼已是溼潤。
“嗯,我們去瞧病!”
……
------題外話------
因爲要修改《慕川向晚》的出版稿,所以今天沒有三更,麼麼扎,小夥伴們看完,早點休息,二錦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