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烏萊爾眉毛一挑,“什麼交易?”
“您看,”麥瑟攤開雙手,“你們的戰艦受到了創傷,人員有的也受了傷,我相信,你們一時半會兒恢復不了元氣。”
他的語速很快:“不如這樣,我們有較爲完備的物資,如果有需要,我們隨時都可以提供給你們。”
“那你的條件?”烏萊爾的眼神像一把尖刀。
“我的條件比較簡單,”麥瑟微笑着說,“就是當我們遇到了什麼困難,我希望你們也能給我們提供幫助。”
“你在開玩笑吧,將軍!”烏萊爾假笑兩聲,“我們已經變成這樣了,你還讓…”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麥瑟連連擺手,“我的意思是…合作,合作,你懂吧?”
“我不認爲你所說的是一種合作,我更認爲你是在利用我們!”
麥瑟無話可說了。其實,他能發表自己的長篇大論,但直覺告訴自己,這個來自異地的“沙利文”,並不相信自己。
他留下了一句“我們會給你們提供物資”的保證後,悻悻而歸。
“你認識那個眼罩的將軍嗎?”在回去的路上,麥瑟問坐在旁邊的約翰博士,“他似乎很瞭解你。”
“有過一點交集,”博士笑了笑,不過這種笑容沒有傳遞一種積極的信號,“不過我不太想談了…除非必要時刻。”
“好吧,我不會強求的。”
麥瑟知道曼迪星的科技能力。如果能得到他們的幫助,或許自己這邊壓力會更小些。
所以,他不會善罷甘休。第二天,他準備了一些食物,厚着臉,又一次來到了沙利文號的面前。
“有人嗎?”
這一次他沒有了令牌,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怎麼與對方溝通,但還好,僅過了一小會兒,門就打開了。
“有什麼事嗎,將軍?”
還是那名頭髮發灰的年輕人,他慢慢走出了門,彬彬有禮地問道。
“嗨,你好,烏萊爾將軍在嗎?”
“他和幾名偵察兵出去了,您找他有什麼事?”
麥瑟簡單說明了一些情況後,灰頭髮的年輕人回去說了幾句話,然後那一條踏板便垂了下來。
“將軍,請接受我們的檢查。”
“哈哈,不用叫我什麼‘將軍’,‘將軍’什麼的,”麥瑟哈哈大笑,“搞得我跟一個獨裁者一樣!”
在確認過沒有危險後,年輕人揮手讓身後的幾個人下去卸貨,自己微微向麥瑟鞠了一躬:“謝謝您將軍,在我們處於危難的情況下伸出援手…”
“別別別,”麥瑟不太習慣這種對方的紳士行爲,“其實我來這裡還有點別的目的…你是烏萊爾將軍的秘書吧?”
“差不多吧,我負責輔助將軍的一些重要工作,您有什麼問題,可以先向我提出來,如果我也不知道我會幫您轉告給將軍的。”
“你怎麼稱呼?”
“安迪·帕克,您可以叫我帕克。”
麥瑟這纔有些留意到,這個名叫“帕克”的小夥子,前額的頭髮幾乎多得可以遮住自己的眼睛,他很難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些什麼。
不過,雖然帕克表現得很謙恭,但一股神秘的氣場環繞在他的周圍,暗示這個小夥子應該不簡單。
“你好,帕克,我叫麥瑟·李,叫我麥瑟就行!”他急忙做完簡單的自我介紹,“我想再爭取一下…”
“我知道了,麥瑟先生,”帕克微笑地打斷了麥瑟的話,“我知道,你一直想和我們尋求合作。這樣吧,我會再幫你傳一些話,或者允許你們的人來和將軍面對面交流一次。這也是我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謝謝!那個…我想再問一個問題,”麥瑟微微壓低了頭,“你,知不知道約翰·倫敦博士?”
“您是說昨天和您一同來這裡的那位嗎?”
“是的是的,我只是…我只想多瞭解一下…約翰博士爲什麼…”
“爲什麼和將軍認識,是嗎?”帕克直接接過了麥瑟的話茬,“您知道約翰博士以前是幹什麼的嗎?”
“好像不是醫生,他好像參加過戰爭,但沒怎麼跟我細說…”
“您不應該對他只瞭解到這個程度。”帕克略顯失望地看着麥瑟,“他畢竟是曼迪星參戰過的,資歷最老的士兵,對我來講,都應該是前輩一般的存在。”
這個回答令麥瑟有些吃驚,他想過這種事,但只把它當作一張中獎機率爲百分之一的彩票而置之不理,沒想到,真的中了。
他甚至開始懷疑約翰的真實目的了。
“參加過戰爭?這個…我真的不知道…”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帕克笑笑,“在那個歷史時期,烏萊爾將軍和約翰博士似乎是一種上級與下級的關係。”
“上級與下級?”
“是的,約翰博士是烏萊爾將軍的上級,但這種關係只維持了半個月,博士便離任了。”
“你是說…因傷退伍?“
“不,據我所知應該是個人原因,但…儘管這樣,將軍也沒有過多的指責,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我,以及將軍本人,都沒有聽說過約翰博士來這裡的目的或者…原因。”
說這些的時候,帕克明顯有些力不從心,最後,他直接結束了自己的講述:“麥瑟先生,我可能只能告訴你這麼多,剩下的具體原因,如果你想知道,最好問一下博士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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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打開了所有的燈,想用這亮堂的房間,彌補自己內心深處的所有渴望。
“先生,您找我?”約翰博士推門而入,儘管不解對方爲什麼讓他在九點鐘找來一趟。
“博士,我想問您,您真的是曼迪星派來的嗎?”
麥瑟直奔主題了。
“爲什麼烏萊爾一行都不知道?以他的能力以及你的知名度,他們不應該對你來到這裡一無所知…”
老人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地變得僵硬,開始思考是否要吐露心聲。
“博士,這是我找你來的原因,所以我把地點設在了這裡…孩子們也不在,沒有其他人,我希望…您能告訴我其中的具體原因,好嗎?“
“是你想的那樣,來到這裡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博士徐徐開口,竟是直接從麥瑟的聲音中穿插過去。而他的心理防線也在一點點地崩潰。
“嗯,我相信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
“很…不好意思,我或許不應該裝飾自己毫無支撐地來到地球,輔助你們…”約翰博士小聲低語,也只有最臨近他的聽力不錯者,才能辨別每一個字的讀音。
“但爲什麼…”
“這是醫生的基本職責。” 他將垂在鼻樑上的眼鏡擡高了,並藉此抹去了鼻樑骨上油脂,“但你可能不會想到,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當一名醫生,因爲在小的時候,我夢想着做一名合格的戰士,能夠奔跑在戰線中,享受着自己帶來的榮耀。”
約翰博士輕輕撫摸着心臟前精心繡上的注射器與手術刀組成的十字,如戰士一般**:“這個標誌,是曼迪星的醫生標誌,而若是士兵,也不過把刀變長變粗,注射器變成一杆槍。”
“那您最後參軍了是嗎?“麥瑟在旁邊靜靜地聽着。
“在我十九歲的時候,我達成了自己的願望——我到了兵役的年齡,就加入了一個正確的部隊中,在我看來,這樣的做法是正確的。”
約翰博士從衣服最裡面的口袋裡,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夾出了一枚勳章,上面清楚地刻着四個字:約翰·倫敦。
他舉起了勳章,苦笑着說:“這是我在參軍後十年的一場內戰中獲得的。那場戰爭打了一年半,六萬九千人離開了屬於自己的軀體,很是慘烈。”
“這枚勳章,來之不易,但儘管,我還是不想再得到相同的,甚至比它還粗糙勳章,因爲…”
“因爲每一枚勳章,多少都來自於一條生命的離開。”麥瑟喝了一口溫水,同時往另一個茶杯中倒了些茶,放在約翰博士面前,“我也是軍人,我懂這些感受。”
“那些日子,我的想法在一次次戰鬥中改變。有一場戰役,算是最震撼的了。我們這個隊伍,要掩護大部隊偷襲,任務是先擋住一波波進攻,等到該轉移的時候,再轉移。拿到這個命令,我們隊的隊長坐在屋子裡,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外面,坐了整整一個小時,到了最後,猛地站了起來,叫來了所有人,宣佈了這個不可改動的命令。”
“我是那個隊伍的副隊,建功心切,居然……有些…莫名其妙的興奮…”
“命令下達後的第二天,除去一些小且凌亂的戰鬥,敵方真正的總攻逐漸開始。我們聯合着其他三個部隊進行阻擊,但滿打滿算,也不過四百的兵力,對付敵方六七千人的攻擊,雖然我們的武器佔有着絕對優勢,但敵我懸殊嚴重,很有可能會全軍覆沒。”
“我記得住那一天,天昏地暗,我沒有睡,手裡握着***,看着隊友都去搶佔激光炮,聽着槍林彈雨聲,匆忙地出了房。時間是凌晨四點,但天地已經和白天沒有多少差別,除了光源不同,子彈冒出的火光,激光,電光,把那天空弄地閃閃的。我清晰地看見,炮臺是槍聲最密集的——敵人肯定要消滅最有威脅的地方,進攻纔會順利。而戰友都好像着魔了,拼了命去守衛炮臺。我拿着電式***,看見有敵人衝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是一頓掃射,到了一個**用完,再臥倒換子彈,再射擊。大概是殺了一些人,奇蹟的是,我沒有受傷,除了臉黑了,幾乎沒有較大的傷口。但我沒有子彈了,只能去看看炮臺,揀拾地上掉落的裝備。機關槍手早早地將頭扭到了一邊,地上血流成河,而且混着彈片,令我看得反胃。好多人非死即傷,痛苦地蠕動在地上,垂死掙扎。“
“我一直在匍匐前進着…直到…感覺有人在拽我衣服…”
約翰博士閉上了眼睛,手靠在茶杯邊緣,有些微微顫抖。
“是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老人的心情被點燃了,“我一定忘不了。他的胳膊被炸斷,腿也已經血肉模糊,人也已經疼地呲牙咧嘴。他問我,你有沒有嗎啡?有的話給我…我用手把他的頭顱稍稍擡起,搖搖頭。那你會包紮嗎?他又艱難地問我,我還不是醫生,一點點醫學知識都不瞭解,混亂的場面讓我遺失了好多東西,我只能從身上扯下一塊坯布,象徵性的給他包上。但他的臉上已經扭曲了,肯定痛苦,居然掙扎着問我,你有槍嗎?給我一槍吧…求你了…”
“我看着他,自己無能爲力,只能不斷重複着‘你不會有事的’這種沒用的話!我要會一點醫學多好!要帶一點麻醉藥多好!我恨戰爭!”
“到最後,我忍受不住他一遍又一遍虛弱的‘求救'了,閉着眼給了他一槍。那次戰役我們沒有擋住,但部隊已經轉移,而我們只有四個人生還。這枚勳章就是戰役後發給我的,而大多數…都只能放在墓碑上…”
室內,粗壯的喘息聲勾勒出了一張不堪回首的畫面,就像一部戰爭電影,一幀一幀地在觀衆面前放映,而當故事結尾,已經男默女淚。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從軍了。也是因爲耳畔一直迴響那個兵的聲音,我做了一名醫生…曼迪星的確說過要送來醫生,但我臨時阻攔了那名醫生,因爲我更有經驗…也…像完成…對自己的…某種救贖…”
當艱難地把最後一句話講完後,約翰博士擡起了頭,但他看見,此時的麥瑟,朝自己做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緩緩把手伸向中間。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