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東陽一覺睡了兩個多小時,直到感覺有人在敲牀的支架,才慢呼呼地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
“懶蟲,起牀了!”
汪東陽掃了眼牀下,下巴差點沒合上。
“你怎麼搞得那麼快?”他清空了大腦中的疲憊後,盯着於冠捷看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我記得你去了蘇北,光路上就要小半天…你幾點回來的?”
“半小時之前,別問這個了。”他擺擺手,似乎不願提及一天的經歷,“走,鵬飛,你,咱們去吃頓飯。”
“…行吧!”
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們並沒有在意。然而,於冠捷並沒有往日常食堂的路走,他雙手插兜,帶着這兩人,來到了一塊被油漬浸黑的招牌下。
“王老五手擀麪”。
但從外看去,汪東陽便可確信,門口那大大的冰櫃裡裝的是各式各樣的串兒。
這是家面與燒烤合爲一體的店,生意還不錯,尤其是到了飯點,雖然基礎設施陳舊,但店內幾乎座無虛席。
趁着於冠捷點菜的工夫,汪東陽和劉鵬飛都找地方坐了下來。肉的香氣,混合着炭烤爐的薰煙,充斥在兩人的鼻腔外。汪東陽還從未體會到這種不安的社會之味,似乎,如果再在這裡過一段時間,他的肺就快撐不住了。
“怎麼樣?“於冠捷慢慢走了過來,坐在旁邊,“這個店我來過幾次,老字號了,味道,品質都說得過去,就是環境有點差…”
“嗯哼,這有點太老氣了吧!”劉鵬飛不太滿意,“我的屁股被這馬紮硌得很不舒服!“
桌子是矮平面兒,椅子是小馬紮,辣椒粉和鹽粒子被小盤兒盛在桌上,有三分之一都撒到了旁邊的衛生紙捲上。他在小馬紮上扭來扭去,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點,就像個身上有蝨子似的,怎麼撓都撓不到。
“忍會兒吧,”於冠捷說,“你看那些吃貨,不一點都沒事嗎?”
烤串被一輪輪地端了上來,而矮桌子上擺着一個內含焦炭的小烤爐。於冠捷熟練地把串兒擺在了爐上,又叫了一大瓶可樂,倒在塑料杯中,舉起杯子,輕輕說道:“喝一杯吧?”
另外兩人對視了一眼,舉起杯子,和於冠捷的碰在了一起。
“喝酒誤事,我就拿飲料敬你們了。”學霸清了清嗓子,“敬我們所有人!”
這就像一個儀式的前奏,汪東陽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喊道:“敬全人類!”
劉鵬飛想了一下,隨口說道:“敬我的大槍手!“
身份的不同使他們肩上多了沉重的責任感,他們都一飲而盡,然後重重打了個嗝。這纔是一切的繁華散盡時的樣子,沒有牽掛,沒有落寞,當拿起一根烤串,看着羊肉的肥油一點點的滴落,他似乎纔想起,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坐在這樣的店裡,品味如此的油膩。
在這麼一個嘈雜的環境中,每一桌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高談闊論而互不干擾,彷彿有一道透明的圍牆把每一桌人都圍了起來,所以,說話也不必那麼遮遮掩掩。
“哎,老於,你那邊兒怎麼那麼順利?“劉鵬飛問道。
“是啊,我也沒想到。”於冠捷放下了擼着正歡的鐵籤子,“你們能想象得到嗎?我們這次幾乎是不費什麼吹灰之力,就把徐欣然帶過來了。”
想必“徐欣然”便是於冠捷和賈羽龍兩人的任務目標。
“這麼容易?”
“觀念,”於冠捷頓了頓,“她家特別有錢,三層樓的別墅外帶一個後花園…”
他似乎又回到了幾個小時前,拿着地址與眼前建築比對時的狐疑。
“就算是在蘇北這房子應該也不便宜…”
“不是,什麼觀念?“汪東陽問道。
“徐家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徐老闆重視兒子,不重視女兒,所以…”
“所以什麼?所以爸爸替女兒作出了選擇,選擇參軍?“劉鵬飛有點生氣,”這也太不人道了吧!“
“基本上算是吧。“於冠捷喝光了杯中的可樂,又重新倒上了一杯,”老大的血型其實也是‘幸運兒’,但老大有的人生被家族規劃好了,就算是世界大戰也不能改變。老二不一樣,說的難聽一點,她就是棄子,呃…不過說實話,她確實沒法跟和她哥哥相提並論,差距太大了…”
“我一直以爲重男輕女這種觀念幾乎已經消失殆盡了…”
“不,在大環境下,重男輕女的觀念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於冠捷說道,”但弱肉強食的法則始終沒有消失過,不論是一個家庭,還是一個宇宙。“
三碗熱氣騰騰的手擀麪被端了上來,面上鋪着鹹菜和肉末。這像一個閘門,使所有的交流都先暫停。他們沉默地大吃了一會兒,汪東陽忽然問道:“那徐欣然真就這麼接受了?“
“嗯。“於冠捷邊埋頭把烤好的雞翅塞進麪碗裡,邊嘟囔着,”其實她在做一場賭博——戰爭贏了,她相當於證明自己,不用爲未來發愁;輸了,那隻能回到那個死氣沉沉的家中…”
“你覺得她家死氣沉沉?“
“不是我覺得,是徐欣然自己給我說的。“
他的筷子停了下來。
“然後她就在車裡大哭,呃…“
原來,每一個人的身後,似乎都有一個令人深思的背景,汪東陽心裡很不是滋味,他不再繼續追問下去,選擇安心享用這一頓人間美味。
其實,於冠捷也不願繼續講下去了,這件小小的任務,帶給他的思考遠比他十幾年思考的東西都要多。
當回來的路上,他向麥瑟彙報了這一“特殊”的情況。
“雖然我很讚賞你這種樂於助人的表現,但我們都沒有這個權限,去修改他人的意願。徐欣然是自願加入守衛軍的,對吧?”
“是。”
“我們有錄像證明我們沒有使用任何強制手段吧?”
每一份電子文件板都內含一枚攝像頭,用來記錄登門全過程。
“是。”
“那就可以了,至於你所擔憂的心理問題,我們可以派心理醫生進行專門的輔導…”
於冠捷少有地無話可說。
“我明白,你是在爲他人着想,但‘越權’這種事情,我還是希望不要發生,畢竟我們可以改變的條件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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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改變什麼?
第二天一早,一陣巨大的雜聲便把汪東陽吵醒了。
時鐘顯示現在是早晨的五點四十五,他腦袋裡嗡嗡的一片,估摸着昨天的那一頓美餐恐怕還未消化完畢,便揉了一會兒自己的後頸,從牀上爬了起來。
“怎麼回事?”
他朝着窗外瞄了一眼,卻看見一輛卡車停在了校門口,麥瑟背對着視線站在卡車邊上,和司機交流了兩句,便打開了後廂。
一輛擔架車被兩名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推了出來,向着學校裡走去,期間麥瑟還主動迎合了上去,安撫着擔架上的人。
那是誰?汪東陽感覺不妙,他匆匆穿好衣服,在微光中尋到了他們的身影。
“喲,起了?”麥瑟倒沒有太大的慌張,看到了汪東陽,好像還有點興奮,“正好,吳迪受了點傷,我想你也應該可以對付。”
他謝絕了推車的醫生們,把擔架車攔了下來,汪東陽靠近了些,纔看見吳迪躺在上面,略有疲憊地跟自己打了聲招呼。
“吳迪的小腿受了槍傷,不過救治及時,沒有大礙,你和約翰博士可以做進一步的治療,”麥瑟轉身向反方向走去,“其他的,你問一下小吳就知道了。“
這一回,麥瑟很簡練,幾句話便匆匆離開,留給汪東陽一個大大的問號,要不是手邊還有一名傷員,他都想跟上去一同看個究竟。
到醫務室只有幾十米的距離,不過,在極短的時間內,他還是瞭解到,吳迪和萬晨碰到了穿着便衣的殺手,幸好萬晨眼疾手快,給那兩個人來了兩顆麻醉彈,否則會造成更大的傷亡。
不過,最萬幸的是,事發地點只有他們兩人,警員很好地封閉了此地,吳迪纔得到了及時的治療,整個接送計劃也沒有因此而泡湯。
十五分鐘後,他在約翰博士的注視下把嵌在吳迪腿內的子彈取了出來,並把傷口包紮完畢。
“戰爭已經開始了嗎?“
他把取出來沾着血跡的子彈用鑷子夾在眼前,忽然問道:“被子彈打中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呃…疼,一種肉爆炸似的的痛,然後我記得腿就沒有知覺了…”
肢體上的感覺非常難以描述,吳迪在儘可能地表達出這種疼痛,但“爆炸”已經是最貼切的比喻了。
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禍不單行。
大都市的繁華並沒有帶給這個農村出來的孩子一點新鮮感,相反,吳迪更多的是頭腦發暈——都市生活的快節奏一瞬間就能把他壓垮,要不是有萬晨帶着,他都不知道高鐵站該怎麼進。
其實萬晨也沒坐過,不過極強地適應能力還是能讓他應付眼下。
“可惜了,沒辦法陪你們去幹撤離工作了!”吳迪頭靠在豎起的枕頭上,悶悶不樂地說。這反而提醒了汪東陽,他想起來,今天是撤離的日子。
“沒事,交給我們吧!”約翰博士在一旁安慰道,“你已經幹得足夠出色了,專心養傷吧。”
天有些矇矇亮,汪東陽告別了吳迪,悶着頭回到了寢室。
這一天又有的忙了。
吃過早餐,他從麥瑟那裡拿走了一套警用制服——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這套是深藍色的衝鋒衣,和傳統的警服沒有一絲的共同點,只是在雙肩,被繡上了兩枚淺色的“地球”標誌。
“祝你們好運,“麥瑟依次把裝有耳機和鈕釦話筒的塑料小袋交給了站在面前的每一個男孩,”地點我已經發給了你們和上級,具體安排聽通知,兩人一組,走吧!“
他頭稍稍向上一點,以向衆人告別。但汪東陽頗感唏噓,因爲再過一個小時,全世界也將陸續和自己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