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很快恢復寂靜,兩位仙人交手,導致四周草木盡毀,一片狼藉。
雲鴻不敢妄動,等完全看不見紫蝶使,這才氣運丹田,衝破封鎖。衝上去抱起靜萱,將手放在脖子處一探,動脈跳動
,看來只是暈倒了,鬆了口氣,擡手一道正氣打入她體內。
過了一會,靜萱便在她懷裡掙扎起來,眉毛緊蹙,臉上燒燙,看上去很痛苦。
低頭見山下有一條小溪,雲鴻忙抱着她飛過去。
取了一些溪水,輕輕灑在靜萱的臉上,散去些許火氣,她才漸漸安靜下來,口中胡言亂語道:“爲什麼不理我……爲
什麼要走……爲什麼……九百年了,你都不正眼看我一眼……”
雲鴻聽得稀裡糊塗,卻捕捉到了三個字。
九百年!
九百年、九世追隨、飛鴻上仙、紫萱仙子……事到如今,雲鴻對這段離奇的上古傳說已是深信不疑。那紫蝶使手中的
紫萱花,簡直和夢境中,百花海雲英泉畔看到的一模一樣!
此前,雲鴻一度以爲,靜萱就是仙子轉世。
直到今日,他看到紫蝶使手中的紫萱花,這種猜測才被推翻了。
但如果紫蝶使是仙子轉世,那靜萱又是怎麼回事?
前幾天,靜萱剛剛說過,自己一見到紫蝶使,就會產生一些奇怪的感應,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相識一般。而且她的魂
魄較常人有損,身世來歷又不明,會不會與紫蝶使有關?
雲鴻意識到,這其中定有端倪,不由握拳,迫不及待的想解開真相。
就在這時,靜萱緩緩睜開了眼睛。
“嗚……”
“萱兒!”在雲鴻驚喜的注視下,靜萱恢復了知覺。當她看到雲鴻的一瞬間,腦海中的信息全部中斷,甚至是遺忘,
好像從來就沒有那些記憶,不由自主想起先前的紫蝶使。
“公子?那個魔女呢?”靜萱望着雲鴻,緊張道:“她有沒有傷害你?”
“放心,我沒事。”雲鴻抱住她,在她脖子上輕輕一咬,責備道:“死丫頭,就是不讓人省心,那種時刻,你跑出來
幹什麼?如果那個魔女不停手,你知不知道,你就要死啦!”
被他咬了一口,靜萱感到微微的痛,但聽着這些話,心中卻是無限溫暖。
她嘻嘻笑道:“對不起,公子,我錯了。”
嘴上這般說,心中卻道:“如果公子死了,我難道會苟活着?”
雲鴻推開她,握住她的脈搏,一番查探,過了好一會才問道:“有哪裡不舒服嗎?”
靜萱按了按太陽穴,說道:“還好,就是有點暈,脹脹的感覺。”
雲鴻怔了一下,問道:“那個……你有沒有想起一些,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靜萱不解:“什麼東西?”
“額……沒什麼,我是說,那個魔女實力如此之高,爲何不強破血球,反要挾持姨娘。”這話本是無心說出,但一說
出,忽然意識到什麼:“不好!那魔女一定回去奪血球了!”
剛纔紫蝶使離開的方向,正是枯魂陣的方向。
靜萱急忙站起來,道:“公子,我沒事了,快走吧,千萬不能讓魔教的計劃得逞!”
“嗯。”雲鴻點了點頭,將靜萱收回正氣爐,破空而去。
雖然雲鴻及時想起,但還是晚了一步。到達枯魂陣時,血球已經破開,裡面的數萬荒魂全部不翼而飛。附近,不少無
極國士兵受傷倒地,很顯然,這裡剛剛經過一場慘烈的戰鬥。
一眼看到蘇靈兒依着仙劍,半跪在地,似乎也受了輕傷。
急忙飛過去,問道:“靈兒,你怎麼樣?”
蘇靈兒見是雲鴻,舒了口氣,說道:“我沒事,剛剛那個紫蝶使殺了回來,實力暴漲,我們數百人一起上,都不是她
的對手。她把血球打破,取走了荒魂,然後向北面去了。”
雲鴻嘆了口氣,道:“這妖女實力極高,走就走了吧,大家沒事就好。”
轉而問道:“高芹和雲寒呢?”
蘇靈兒愁着眉,道:“被送到無極國軍營救治了,我大哥精通醫術,也跟去了。”
“我去看看!”雲鴻立刻起身要走。
跨出一步,怔了一下,回頭問道:“你的傷嚴不嚴重,能一個人回西寧嗎?”
蘇靈兒一愣,微笑道:“能,你別擔心我。”
“那好,你自己小心。”雲鴻微微一笑,轉身朝無極國大營飛去。
望着他遠去的身影,蘇靈兒驀地產生了一些遐想:如果自己是靜萱,此時此刻,他會不會先將自己送回西寧?搖了搖
頭,心中又想起玄月,自言自語道:既然無緣,何必不忘?
無極國大營,中軍帳前,無數人焦急等待,其中就包括雲寒。
雲鴻從天而降,落到雲寒身邊。
“大哥……”他的眼睛已經哭紅了,面容暗淡,整個人好似一下老了幾歲。
雲鴻無話可說,只能輕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過了一會,中軍帳的門簾被掀開,幾個醫師同時走了出來,蘇子淵也在其中。所有人圍了上去,雲寒更是涌到了最前
面,望着蘇子淵,顫聲道:“蘇兄,我娘她……怎麼樣了?”
蘇子淵皺着眉,與另外幾名醫師對視,沒一個人說話。
雲鴻上來道:“蘇兄請直言。”
蘇子淵長嘆一口氣,滿臉歉意,只說了四個字:“回天乏術……”
所有人愣住,雲寒的頭頂更似炸開一道驚雷,隱約可以看到他的瞳孔在戰慄。他顫抖着雙手,按住蘇子淵的肩膀,急
迫道:“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就算要我死都可以!”
蘇子淵搖頭道:“你是元帥的弟弟,我自當盡力。只是,高元帥的傷勢實在太重。除了氣管斷裂,她的腹部和胸口,
還有幾個致命傷口,五臟破碎,六腑俱焚,救不過來了。”
話至此處,所有人一陣嘆息,雲寒鬆開手,“撲通”一聲跪下。
“母親……”
雲鴻閉目搖頭,雖然他一直和高芹勢不兩立,但此刻聞訊,心中也是異常沉痛。
蘇子淵道:“我蘇家有一株千年靈芝,現用此靈藥,吊住了她最後一口氣,還有半柱香的時間,你去送送她吧。”頓
了頓,說道:“元帥,阿爾那星將軍,高元帥讓你們也進去。”
說罷,他嘆着氣,離開了中軍帳。
“母親……母親……”雲寒失了神一樣,連跪帶跑,衝進了營帳。
雲鴻和阿爾那星相視一眼,也進了營帳。
羊皮鋪成的牀榻上,高芹平躺着,呼吸極其微弱,已經在生死邊緣徘徊。
雲寒進了營帳,見高芹躺在牀上,一點蒼白,腳步頓時慢了下來。他踉蹌着走到牀邊,望着高芹那張熟悉,卻又有些
陌生的臉,心中空白一片,就連那份傷感,似乎也都消失了。
高芹努力睜開眼,看到雲寒,使勁擡起手。
“寒兒……來……”
“母親……”
雲寒急忙握住她的手,然而入手冰涼,就彷彿冰塊一樣。
雲寒淚水肆意,嗚咽道:“娘,你爲什麼要自尋短見,你明明可以活着,爲什麼……”
高芹的嘴角露出一絲強笑,有氣無力的說道:“娘這一生,做盡壞事,我自己都覺得罪不可恕,我應該做一些好事,
爲天下,爲蒼生……可是沒想到,第一次,就要了我的命。”
雲寒傷心欲絕,淚水“啪啪”的往下掉。
高芹道:“寒兒,你別哭了……死就死吧,也挺好的。我這一輩子,虧欠雲家的太多了,就算活着,我也是活在愧疚
中,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的父親,你的大哥,你,還有很多很多的人……都說冤有頭,債有主,早點死,就可以早點投胎
,好讓我下輩子,還清此生的債。”
雲寒痛哭道:“娘,你別胡說,你不欠我們的,我們不需要你還的!”
高芹笑了笑,將另一隻手送到雲寒面前。
雲寒一怔,只見一塊通體透亮,鏤刻着“芹”字的寶玉,出現在她的掌心。
“玄玉清光佩?!”雲寒脫口而出。
接過玉佩,問道:“當年,您不是讓秦王府的人轉交給我了嗎?怎麼還有一塊?”
高芹搖頭道:“那塊是假的,這一塊,纔是他送我的……”
他,自然是指雲封。
“當初我奉命潛入侯府,爲了做好掩飾,羅生門將我渾身的力量封印起來,導致五臟受損,經常咳出血。他以爲我患
了肺癆,不遠萬里,跑去崑崙山,找到一塊玄光玉,製成了這玉佩。雖然我知道,玉佩本身沒什麼效用,但我真的很感動
,所以許下‘除非身死,絕不離身’的承諾……十八年了,這塊玉佩我一直不曾離身,現在到頭了,也該物歸原主了……
”
雲寒握着玉佩,一股溫熱傳入手心,聽母親說出這些話,心中有如刀割。
高芹笑了笑,轉而說道:“雲鴻,你來……”
雲鴻走上前去,望着她,長嘆一聲。
卻聽她說道:“雲鴻,自你出生,我就處處爲難你,翻雲寨那次,還險些害死你娘。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
我不奢求你能原諒我,只想在我死之前,向你說聲對不起。”
雲鴻眼中酸澀,縱有萬般仇恨,但此刻,卻一點也恨不起來。
“我原諒你了,姨娘,你安心的走吧。”
“謝謝……”高芹微笑着,提着最後一口氣,說道:“阿爾那星將軍。”
“屬下在!”
“讓無極國退兵吧,這場戰役,不要再打下去了……告訴國主,羅生門意圖不軌,一定要徹底根除,不可再聽信讒言
,想通過邪門歪道,一統天下。”臨死的高芹仍舊不忘國事。
阿爾那星道:“元帥放心,此事屬下一定傳達。”
“嗯,好……”
至此,高芹所有的心事已了,臉上洋溢出一絲笑容。
或許是迴光返照,這一笑,那蒼白的臉上,竟然多了一絲光澤,顯得紅潤。
“母親……”雲寒緊握她的手,早已泣不成聲。
彌留之際,高芹笑道:“寒兒,好好活着,好好孝順你爹,娘……走了……”
說完這句,她忽然一陣劇烈的喘息,胸腔快速起伏,幾次之後,呼吸驟停。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緩緩閉上雙眼。
終於,那一滴蘊藏已久的晶瑩眼淚,劃破眼角,沾溼枕頭。
“不——母親!!”
雲寒大叫着,聲音衝破營帳,傳入高天。
初夏,西寧的飛沙有如秋風,乾澀而肅殺,吹拂間,驚起一片寒意。雲鴻漠然呆立,眼見高芹溘然長逝,無數記憶涌
上心頭。雖是仇敵,但她的模樣卻已永刻在心,一世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