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林岱莫腹部已被一把尖利的匕首牢牢抵住,刀尖的涼意透過薄衣直達內腑,只需再稍稍用力,便足以令林岱莫生不如死。
“你走開,”林岱莫擡手,將陸夢箋擋在身前,而不經意間已將腹部劃出一道血線,刺痛的感覺卻敵不過心中的麻木,林岱莫眼底突然升起濃濃暖意,“嶽兒,若是如此能抵消你心中的怨懟,我無悔。”
說罷,他甚至將身體刻意向前傾倒,任憑匕首穿破皮膚。
“少爺!”
“林岱莫!”
房中一老一少恨不得伸長手臂將林岱莫拉離那危險之地,卻見林岱莫竟毫不猶豫往刀口上撞,自己卻無能爲力,好似百抓撓心,又怕貿然衝上前驚擾了那狂徒反而適得其反,一時都死死盯着二人的舉動,斷然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林岱嶽卻猛然回手,匕首的鋒尖已然對準自己的胸口,強忍渾身痛楚,一字一句清楚說道,“之前,是母親和我對不起你,將完整的家搞得支離破碎,對不起。今日容我代母親向大哥請罪,希望大哥日後不要爲難母親……”
話音剛落,他渾身突然劇烈顫動,只見整隻匕首已經盡數沒入林岱嶽胸前。
當日林家蓄意將石頭記許予兩家,本意是想讓那兩家爲爭奪產權而競爭加價,誰知卻落得個背信棄義的壞名聲,在整個普蘭城中鬧得人盡皆知,甚至爲此還輸了官司,林岱嶽捱了二十大板杖刑之後,亦無臉出門,於是閉門在家中養傷。
可林夫人哪裡受過這等侮辱,竟然一病不起,躺在牀上每日直嚷頭痛。林岱嶽見母親如此,心中愧對不已,因而閒暇之時,常常陪伴母親左右,竟同往昔拈花惹草的行徑徹底絕了聯繫。
他本以爲事情就這樣結束,雖然林家如今敗落,可辭去府中大部分下人,日子倒也能夠支撐的下去,可就在這時,他卻在下人口中聽得一個驚天新聞----當日買下石頭記之人,幕後老闆,竟是林岱莫!
頓時,世界一片顛倒,這個消息對於林岱嶽來說簡直如同當頭一聲驚雷,他呆立許久,久久不曾慨憤的內心呼地燃起一團火苗,既然林岱莫不肯讓林家好過,那也休怪他林岱嶽無情!
然而更令他惱怒的事,竟是身爲林家長老的三叔,竟然夥同外人將林家產業拱手讓出,甚至在公堂之上,三叔也絲毫不念及林家情分,反而處處幫着那個名叫劉祜的商人說情。林家素來同官府無怨,逢年過節亦時常孝敬那位以“公道”著稱的縣太爺,本以爲這官司定贏無疑,誰知卻因三叔從中作梗,反令自家侄兒遭了杖刑。
雖說當初三叔同林夫人素來不睦,甚至還因林岱莫離家之事公然翻臉,但而今看來,卻同吃裡扒外無異,林岱嶽聽完消息,兩眼中頓時燃起熊熊火焰,恨不得立時將那老不休斬草除根,奈何在衆人眼皮底下,他若出手,豈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思慮良久,他終於想起那個身處偏遠小山村的林岱莫。
想要在城中謀害一人不易,可若是在偏遠山村,神不知鬼不覺謀害一人,卻是極易,再者說天高皇帝遠,縱使有人察覺又有何妨。下定主意之後,他便帶齊隨身之物,向之前去過石塔村的車伕問明方向,便藉口去往京城老舅家,告別了林母,連夜奔往石塔村。
可到了石塔村之後,他卻發覺村中早已沒有林岱莫的蹤跡,問詢許久才知他早已在數月前搬離,少不得又一通鬱火,只是聽聞幾個村人提及採花之事,他才意識到林岱莫雖離了此處,卻自然有找到他的方法,於是日復一日在村中住了下來。
可巧那日他在街口閒看,卻見一粗壯男子趕了牛車往村子中趕,心中甚覺怪異,便偷偷尾隨過去,在門外聽見李大壯同劉老二的對話,心中暗自得意,只待李大壯趕了牛車,他也卯足了力氣一路尾隨。林岱嶽本是膽小之徒,可經過一頓板子之後,再加上家中劇變,林母又徒增一場大病,他便似變了一人般膽大起來。
就這樣跟了一路,終於在天黑之前看到了一所小宅院。然而由於山路崎嶇,林岱莫的腳底早已磨得血肉模糊,最後幾乎一步一個血印的跟到宅院之前。他窩在一個小角落中,靜靜聽着院內衆人嬉笑的聲音,不由想起如今死氣沉沉的林府,恨不得立馬衝到門內,將林岱莫一刀解決已結心頭之恨。
就這樣靜靜的等了小半夜,直到院內熄燈再沒了聲音,他終於起身準備越過牆頭,實施復仇大計,可誰知剛立起身便聽到身後有腥風吹過,回頭看時,四隻綠油油的眼睛正惡狠狠的盯着自己,他驚懼不已,卻將原本準備好的兩隻利刃握在手中。
兩隻野狼顯然是沿着留在路上的血印一路尋來,而那乾癟的肚皮顯然已多日未曾進食,面對面前的獵物,又怎麼會輕易放過,只是他們也忌憚林岱嶽手中的兩把利刃,因而並不輕易出口。
一人兩狼對峙許久,終於有一狼按捺不住撲了過來,而林岱嶽不知何處生出的神力,竟生生將那狼口擋在刀下,雙方一直爭鬥,直至林岱莫出現。
……
“我答應你,會好好照顧----母親!”林岱莫掩面,早已無力癱倒在地,林岱嶽這才面帶一絲笑意,緩緩閉上眼睛。
從小到大,這是陸夢箋第一次直面死亡,還是如此血腥的場面,她面色蒼白,忍不住捂住嘴巴乾嘔起來。
而劉媽畢竟是見過世面的老人,她抹掉臉上的淚水,將林岱莫架到一旁的椅子上,囑託李嬸打來清水爲亡者清潔身體,又從自己箱中取出一套原本爲自己準備的壽衣,唯恐時間久了屍體變硬,急匆匆做完這些,纔想起家中並無棺木,而此時外界仍一片漆黑。
況且林氏族人向來都要埋在祖墳之中,林岱嶽今日忽然喪身此處,自然仍需運往普蘭城林家再做處置。可這家中唯有一輛牛車,若將林家二少爺放在牛車上運回城中,實在是對死者的一種褻瀆,如此一來,劉媽也無了主意,只好待林岱莫回過神後再做定奪。
原本安定的小家之中,經過今夜之事,卻顯得人心惶惶,李嬸雖始終保持沉默,但心底卻開始後悔舉家搬來的決定,幸而已將忠兒送至石塔村中,否則定然驚嚇不小。陸夢箋卻幾欲將腸胃都嘔出來,躲在一旁不敢多看一眼。
至於林岱莫,好似丟了魂一般,只是定定地望着林岱嶽躺着的地方,眼睛空洞無物,整個心都被掏空了似的,自始至終亦不曾開口。
天終於漸漸亮起來,偶有野雞嘶鳴,告知衆人黎明的到來。裝扮一新的屍體臉上蓋着一張黃紙,安靜躺在一張木板上,頭部正衝門口的方向,劉媽守過一整夜,早已疲憊不堪,見屍體無恙,便託了李大壯在旁守護,步履蹣跚往廚房走去。
林岱莫睜眼失身坐了一夜,眼中早已血絲滿布,可仍舊無知無覺地呆坐原地,劉媽心疼不已,端了一碗清粥如兒時喚魂一般輕聲道,“少爺,快醒來吧,天已亮了。”
許久,才聽他嗓音嘶啞略顯迷離的問:“天亮了,劉媽,我好像夢到嶽兒,他還像小時候那麼乖巧……”
“少爺,”劉媽聲音含着哭腔,“嶽少爺昨夜真的來過了,你不是做夢,他就在那裡躺着。”
“嶽兒,他真的來了,難道我不是做夢,可是他傷得厲害,動彈不得,”林岱莫空洞的眼神終於泛起些許光澤,激動地往劉媽所指的方向看去,卻見那個曾經熟悉的身影此刻正安靜的躺在一塊簡易木板上,而臉部被黃紙遮擋,再不見往日神彩。
“嶽少爺走了。”劉媽一句話,無異於驚天霹靂,林岱莫渾濁的心智驟然清靈起來,頓時兩行濁淚止不住地在臉上肆意,劉媽看着心中又痛又難過,也執帕擦乾淚水,輕輕拍打林岱莫道,“難過就痛痛快快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清醒過後的林岱莫果然又恢復了從前的精明能幹,他取出當日送信而來的那隻信鴿,將所遇之事交代完畢,便速速傳書至方圓處。縱然普蘭城離此地尚有小半日車程,臨近中午時,便已有馬車駛近的聲音。
只見外間停着兩輛大馬車,其中之一還運有一口紅木棺材,除了方圓宇文宇武之外,還跟着一個方額圓臉的壯年男子,此刻正立在大門口,只待將林岱嶽屍首運出裝入棺材之中。
宇文宇文顯然早已做慣此事,只是如今搬運的是曾經的主子,難免心中有所忌憚,因而都放輕了手腳生怕有所衝撞。而壯年男子則在一旁唸唸有詞,直至裝入棺材中時,才都鬆了一口氣。
只是聽聞夜中之事後,方圓聽說野狼竟跟至家門口,不禁嚇白了臉,一個勁向林岱莫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