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一去不回頭,他拋下了一切,只帶着亂空盒仙墨石臺上那具仙子一般的軀殼,慢慢走向東方。
從中土,到東極,紅塵淡了,萬物如雲煙。他茫然無緒的走,途經千山萬水。
漸漸,無邊的東海出現在遠方,蘇寒沒有停下腳步,他一如既往的走,彷彿要帶着沐雪兒遠離一切紛爭。
東海碧波無盡,他不知海的盡頭,在雲間升騰,一百萬裡,兩百萬裡……他破碎了無數玉符,走到了東海最深處。
這是一條似曾熟悉的路,再向前百萬裡,就是連通域外的歸墟。勁風吹過,海面泛起水紋,蘇寒在一處海島上駐足,一路走來,他彷彿用了半生的時間,已經感覺疲憊。
這是一個極小的海島,幾株高大的椰樹,在呼嘯的海風中頑強的屹立。
“就這樣吧……”蘇寒環望四周,而後默默留在了小島上,這裡已經是東海的深處,妖族亦很少涉足,沒有多少生命,只有幾株椰樹與一座小山,陪伴蘇寒。
他別無所求了,一條皇途仍沒有盡頭,他身心疲憊。只想在此守着沐雪兒,盼她醒來,再悟道苦修,待日後替父母報血海深仇,此生再無願。
荒僻的海島,遠離塵世,他將一捧萬花的種子種在了七色神壤中,嬌豔的花兒,化作了一片花海,他把仙墨石臺,放在這片花海的中心。
一聲嘆息,花海泛出了炫目的波浪,萬花起伏,石臺上的沐雪兒,仍象沉睡的精靈。她體內有一股微弱的生命波動,但始終未曾醒來。
蘇寒留在了荒島上,不久之後,他遠赴歸墟,在歸墟外的黑色神山上,取到了一塊黑月石,這是罕見的黑暗本源精華凝聚,他藉以煉化,與體內的光明本源相輔相成。
清晨,他盤坐在荒島唯一一座小山的山頂,淡金的陽光灑落。日暮,他緩步在島邊的一片小沙灘上,帶沐雪兒聆聽海的聲音。
光陰如流沙一般,悄悄的溜走,大半年過去了,蘇寒彷彿習慣了這種生活,每日除了修行,他就在那片花海中的石臺旁默默的陪她。他似乎不再悲哀,將所有的痛都深深埋在心底。
“雪兒,你一日不醒,我守你一日,你一生不醒,我守你一生……”
他淡忘了紅塵,卻感悟更深了,一年半之後,他在荒島兩次破關晉級,跨入了道心第七變,開始觸摸碎虛的境界。
修士修行,修一個圓滿。道心七變,本道融入了道心,更加無暇,肉身亦大成,心境昇華至一個相當高度,七變無慾心,在內心修成一片虛空,彷彿容納萬物,又如萬物皆無,空靈飄渺。
這是一種小圓滿的象徵,卻非真正的圓滿,所有修士修出這片所謂的圓滿虛空,不能止步,要自己碎掉這片自己修出的虛空,突破桎梏,打開一扇通向巔峰的大門,是爲碎虛。
碎虛境,已無境界劃分,外力幾乎無用了,全靠自身的感悟。鞏固道心第七變,或許明天,就可碎掉心中的那片虛空,或許一輩子,都將滯留在這個關卡。
東海無春秋,只有每年兩次季風吹過,才知光陰又流逝了一點。蘇寒在荒島看過無數次日升月落,他幾乎淡忘了時間。
遠方的海中,數不清的魚兒在穿梭,它們要借一次季風,遷徙到東海的極盡處。陽光照耀,億萬條遊動的魚兒化成了一條巨大的銀帶。
三年了,蘇寒始終不曾離開荒島一步,時間無情,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他盤坐在山巔上,淨心訣大成,將他帶入了道境。心中世界的光明與黑暗,被一層虛無的幻境所遮擋,整片世界彷彿都蟄伏在身軀中某個角落,不可見。
這就是小圓滿的虛空境界,它是一處里程碑,亦是修士最大的障礙,無數人苦修一生,都在此止步,無法寸進。
他一連枯坐了兩月,努力在勘破這片虛無的虛空境界。感悟如一根無形的絲,勾動道的軌跡,他心中彷彿有大道天音降臨,虛空中如同盤坐着一尊無上的大聖賢者,向他闡述道與理。
轟!
又是一月之後,小山的頂端,爆出一團耀眼的聖光,蘇寒身軀外,有一片淡淡的光明,一片深邃的黑暗,它們緩緩流動,象兩汪無聲的泉水,匯聚融合在一起。
真正的匯聚,真正的融合,光明與黑暗,兩種不同的起源之力,在此刻化成了一個整體。
哧……
心中那片小圓滿的虛空,一下子破碎無形,蟄伏了許久的心中世界,重新出現,此刻,它完全化爲了一團混沌,光明與黑暗交織的混沌。彷彿無數歲月之前,天與地不分。
碎虛了,終於碎虛了,將自己修出的那片虛空完全打碎,一個嶄新的天地,出現在心中。
隆隆的異象淹沒了神池,小紫人紫光閃爍,元神劍散發強大的神識威壓,小島附近方圓百里的無數生靈皆在此刻神智混亂,被這股無形的威壓波及。
盤坐在山巔的蘇寒,如同一尊通悟了一切的神明,他的呼吸牽引大道,氣血衍生出法則。銀光從軀體內透出,彷彿千萬條龍在飛舞。
小紫人更加強大,它渾身繚繞着無數電芒,一寸長的元神劍吞吐神光。龍槍與神焰金爐皆蛻變爲道兵,槍鎖魔龍,化爲兵魂,爐蘊真英,焚盡八荒。
異象持續了不知多久,才慢慢退去。就在異象消失的一剎那,蘇寒的道行與戰力飛速的消褪,如同有一股冥冥的力量,在壓制他。
碎虛之後,就是輪轉境,如同進入了一個從生到死的輪迴。一次輪轉,需要十年時間,跨入輪轉境的第一年,道行與戰力被壓制十之八九,第二年,皆有所恢復,一直到輪轉的第十年,所有被壓制的道行戰力纔會復轉到巔峰時的狀態。
這亦是一道很難跨過的門檻,輪轉只需十年,十年之後,修士將要由人體轉向“聖”的境界。與碎虛一樣,或許有些人輪轉之後就可跨入次聖境,或許輪轉之後,一生都被卡在此處。
孤獨,寂寞,枯冷,蘇寒獨立寒秋,他默默進入輪轉,彷彿生命亦進去了一個全新的輪迴。
他心中的光明彷彿都隱去了,只有一片沒有盡頭的黑暗。體外不斷繚繞的琉璃光似乎亦被沾染,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如魔氣般的烏光。
他守在仍未甦醒的沐雪兒身旁,將一切變化都拋在腦後,這世間已經黑暗,要光明何用。
他從輪轉境的第一年,一直修到了第十年,被壓制的道行與戰力如今全部恢復了。此刻,他已在東海深處荒蕪的小島上,隱世了十三年之久。
十三年,漫長的十三年,又如一瞬即逝的十三年。他的身軀依然高大英武,眉宇依然如昔日的模樣。但一切其實全都變了,他的面龐上,多出了無數歲月楔刻下的滄桑。
海風在呼嘯,吹動他一頭飄舞的黑髮,蘇寒輕輕伸手,從這一團黑髮中,拔下一根隱沒在其中的白髮。一根白髮,三千丈長,十三年孤寂的歲月,他的雙鬢,已有些微微發白。
他步入了輪轉境的巔峰,除去兩部母經,所有秘術皆大成了。他努力捕捉那一縷飄渺的“聖”的意境,只要如願以償,他將打碎某些人體的桎梏,觸摸無上的聖境。
但這並不簡單,人與聖之間,即便與次聖之間,相隔的太遠了,有天壤之別。無數修士在這一道關卡中耗去了一生的時間,最終衰老而死。
“或許,替父親母親報血海深仇,已經足夠了……”
蘇寒的目光中沒有了昔日那種如神劍一般的光華,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滄桑與內斂。他平凡的如一個俗世人,只有渾身氣血如雷般轟鳴的時候,才彰顯出不凡。
輪轉境之後,他苦修了五年,那一縷飄渺之極的聖的意境,彷彿近在眼前,又彷彿遠在天邊,他好像捕捉到了其中一絲,卻又好像一無所獲。
進入荒島已經十八年,七色神壤中的花海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沐雪兒沉睡着,只有軀體中那一縷始終不曾熄滅的生命波動,讓蘇寒抱着同樣不滅的希望。
十八年了,物是人非,世間變了樣子,昔日的幼童,如今已經成人,昔日行將就木的老人,此刻已經化爲黃土。蘇寒幾乎忘記了所有,偶爾,他會站在小山的山巔向茫茫東海望去,他彷彿依稀記得,在遙遠的海的那一邊,是一個名爲真極的地方。
他仍有唯一的一個心願未曾了結,如今,他跨入了輪轉境的巔峰,距離那無上的聖境,彷彿只有一步之遙。
他的眼神變了,雙鬢有白髮,卻依然是當年那個橫掃真極,嘯傲無數翹楚人傑的蘇寒,身在輪轉境,可搏次聖!
十八年歲月匆匆,蘇寒抹去了自己留在荒島的一切痕跡。他摸出一塊似曾相識的虛空玉符,十八年未用了,玉符蒙滿了時間的塵埃。
咔……
玉符碎裂,一道域門出現在虛空,這是一道通往真極的域門。十八年了,他將再次踏上真極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