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晚間氣溫已經有些低,晝焰行帶着阿零選了一家水族館附近的咖啡廳,給小阿零叫了一杯熱牛奶,兩人一起窩進了暖洋洋的卡座裡。
玩了一天的孩子卻是完全不覺得累,一掃之前悶悶不樂的樣子,開始手舞足蹈的說起話來,就像是要把這些時日所有漏掉的話題全部補回來一般~
晝焰行一手摟着阿零,一手護着阿零手上的牛奶杯,眸光淡淡看着孩子眉飛色舞。阿零解釋了自己最近爲什麼沒好好吃飯的原因,又表達了自己對人偶娃娃的喜愛,最後說嗨了,她一不注意就把遇見朵朵的事情說了出來。
提到朵朵之後,阿零立刻就後悔了,她不知道以她現在的表現,是不是能夠和朵朵交朋友了…娃娃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神情也帶上了些小心翼翼,到最後,她的小指頭輕輕摳着瓷杯,輕不可聞地擠出一句話來:“其實…其實阿零也可以不找朵朵的…沒有關係…”如果因爲朵朵的事,殿下會再次生氣,那麼她寧願放棄朵朵,再也不聯繫她了…
望着懷裡一下變得拘謹不安的孩子,晝焰行輕聲嘆了口氣。關於那個叫辛朵的孩子,夜福已經事先向他稟報過,如果真如夜福所說的是一個熱心直爽的好孩子,他當然願意阿零身邊多一個人來對她好;只是阿零,她似乎很深的誤會了什麼…
伸手拿下阿零手中的杯子放到桌上,晝焰行伸手將娃娃圈了起來:“阿零,關於秦莎的事,你是怎麼想的?”
…嗯?阿零頓了頓垂下眼去,表情更復雜了。她沉默着不說話,小手無意識地絞着衣襬,過來半天,才喃喃開口:“…那是…懲罰…”
“什麼?”他沒聽清。
“那是懲罰,…因爲阿零表現的不好,所以殿下不想讓莎莎再和阿零在一起了…”
就像是,當年她任性不肯好好吃飯,mama拿走了她最心愛的洋娃娃,之後再也沒有還給她;
就像,當年她沒有認真去找mama想讓她找的“人”,mama把她關進了黑漆漆的密室待了好久好久,直到她哭得都沒了力氣,重新出去找到了媽媽指定的“人”,纔回到了房間好好睡了一覺。
mama說這樣的事,是對她表現不好的懲罰。
只有表現不好的孩子,纔會受到懲罰;懲罰之後如果表現還是不好,那就再也沒有用了…
沒用的孩子,就不能吃東西,也沒有地方睡,要打一種很痛很痛的針,坐在怪怪的椅子上,穿很醜很醜的衣服回答問題,即便是這樣,mama和大家也還是不會高興。如果到最後,mama拿出本子寫字的時候還是皺着眉頭,那麼,那個沒用的孩子第二天就會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所以她不能沒有用,以前,她每天都很努力的表現得好好的,好讓mama露出笑容;如今,她也必須繼續努力,每天都要表現得更加好,讓殿下開心,讓殿下喜歡,這樣,她才能永遠留下來,不會被取代。
娃娃以前的不善言辭,讓這些地底實驗室三年的恐怖經歷成了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如今一點一點,不甚清晰的表達出來,讓晝焰行越聽越沉默,俊顏沉寂下來,眸中漸漸帶起了冷色。
國家秘密研究人體異能的實驗中心ssrc,當年它的存在遭到過多方的反對和質疑,最後雖然成功創立,卻一直得不到政府的正面支持,資金供給是個很大的問題。
因此,在最初的時候,由於資金短缺和經驗的不足,實驗室對於異能研究體的隔離做得並不嚴密,很多時候都是將所有人集中再一起,分批進行測試。於是,那最開始的異能等級劃分和篩選過程,便是當着衆多研究體的面實施完成,以至於讓許多孩子親眼目睹了這殘忍恐怖將他們作爲小白鼠一般無情對待的一幕幕。
隨後,當研究數據不斷完善,當某些研究體展現出了超乎常人的攻擊性,研究人員才產生了警惕,將個別危險程度較高的研究體單獨隔離,漸漸形成了研究中心後來的危險等級劃分。
只是,當年那殘酷的篩選過程和非人般的實驗對待,給許多孩子幼小的心靈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傷害,即便是阿零當初那麼小的年紀,那些記憶仍舊深深的刻在了她的腦海裡,揮散不去。
所以,正是這些當初非人般對待,造就了爆炸發生那一晚研究體血洗ssrc的報復性慘劇。而阿零,即便她如今已經脫離了那樣的環境,生活得如此平靜,卻仍舊沒能擺脫當年的經歷留下的烙印。她一直用着不正常的觀念去看待身邊的事物,沒有安全感,需要外界的不斷肯定才能安心;一旦有違揹她的意志的事情發生,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反抗質疑,而是自我檢討和否定,然後懷揣着不安的心情努力表現,期望再次得到上位者的歡心。
這,就是這些天阿零一直不安和恐懼的原因。她把秦莎的離去當成了對自己的懲罰,卻是不知道自己有哪裡沒有做好,只能不安地一再揣測,心理壓力極大甚至導致了無法正常進食,然後,再因爲自己的不佳表現愈發消沉恐懼,惡性循環。
只是,她早已離開了那些冷酷對待她的人,如今在嵐山大宅,她是他和夜福寵到了心尖上的小公主,用着最好的傢俱,穿着最好的衣服,吃着最好的食物,他們給她提供了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切,只是,也許這些物質上的改變娃娃完全沒有放在心上,她求得只是一份安心,一份她可以永遠不用擔心失去的歸屬感,這樣的感覺,他該怎麼給她?
微微垂眼,晝焰行盯着娃娃侷促緊張的小臉,輕嘆了口氣,沉默了下來。似過了很久很久,他忽然緩緩伸手,在娃娃細嫩的脖子上輕輕颳了一下:“剛剛喝牛奶,喉嚨疼不疼?”
阿零聞言微微擡起眼來,很乖的搖了搖頭,隨後想了想,又輕聲補充了一句:“只有一點點。”
說話的時候,她微微揚起小手來,短短肥肥的兩根小指頭比出了一個“一點點”,晝焰行一下笑了,伸手捏住了她的手指頭:“阿零,你剛剛的意思是說,本殿下之所以不許秦莎再留下,是因爲你表現不好給你的懲罰?”
說話的時候,他輕輕挑起眉梢來,那淺淺勾起的嘴角微微上揚的下巴無不帶着傲氣,即是調侃又有些張狂的神色看得小阿零微微一頓,斟酌着點了點頭:“對…”
“那你說,你到底哪裡表現的不好啊?”勾脣逼近,繼續傲視。
“…我,我沒有好好吃飯…”小娃娃下意識開始往後縮,神情緊張起來。
“呵,那貌似是秦莎走了之後的事情吧~”某人冷笑。
“那…我,我晚上沒有好好睡覺,不乖…不聽話了…”某小呆子嚇着了,絞盡腦汁。
“哦?那你說說,你是怎麼不乖,又是怎麼不聽話了?”審視的眼神。
“…我,我…”小阿零徹底無語了…其實,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沒做好,又是哪裡惹了殿下不開心了…這些天裡她每天都想着這樣的問題,整夜整夜都睡不好覺,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的問題讓她手足無措,連好好改正的機會都找不到…
阿零瞪圓了一雙大眼睛,緊緊抿着脣盯着她家殿下,說不出一句話來。晝焰行望着對面娃娃露出的無措表情,許是這些天看多了她怯懦迴避的樣子,明知道不該,心底還是生出了無限的逗弄心思來,忍不住惡趣味了一把…
“你看你,要道歉,就是這樣的誠意?讓你說說哪裡沒做好,你一副說不出來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你是想表示自己什麼都做得很好,沒有錯嗎?”他淡淡開口,眉梢飛揚,微微上揚的尾音故意帶出一絲不滿來。
小娃娃嚇得拼命搖頭。
呵,他微微抿脣,強忍着笑意:“是了,你也知道自己有錯吧,每天都吵着要吃蘋果,你知道爲了給你買蘋果本殿下加了多少班嗎?”毫無變化的認真的語氣。
娃娃一僵,愣住了…
他再接再厲:“還有,你每天跟着夜福做點心,一天只做那麼一點點,飯後甜點半塊cheese蛋糕怎麼夠?但是你從來都沒有想過把你的小蛋糕分給我一點…”長嘆了一口氣微微搖頭,無比失望的樣子。
娃娃徹底在風中凌亂了…
“還有,”再是湊近,壓低的聲音從含着揶揄笑意的齒間輕溢出來,“還有,你還在我牀上尿過一次牀,怎麼?不記得了?嘖,這麼壞的事做了就忘,阿零你真是太不乖了~”
唔——!娃娃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半晌又羞又惱地哼出一聲,她已經發現主子是故意在逗她了!
蘋果多少錢她是知道的,夜福說,主子很有錢很有錢,纔不會爲了買蘋果去加班呢!而且她一天只吃兩個,明明沒有吃很多…還有還有,那個cheese蛋糕!主子明明就沒有說過想多吃,她怎麼知道他那麼喜歡…還有…她尿牀…唔——阿零紅着臉又哼了一聲,氣急敗壞用力的把小手往後抽,結果卻是把對面的人整個拉了過來,一下子倒下來把她壓進了懷裡。
孩子叫了一聲,憤憤地扭動,那懷抱卻是越摟越緊,頭頂響起一陣壓低的笑聲,連帶着緊緊壓着她的胸膛都跟着微微震動起來。
小阿零掙扎了半天,卻是被摟着腰按着頭動也動不了,先是驚嚇再是羞惱,娃娃委屈起來紅了眼眶,卻是下一刻,摟着的她的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背,安慰一般輕輕的拍,一貫涼薄的聲線含着笑意,在頭頂輕漾了開來:“好了不難過了,逗着你玩的,說的都不是真的,就只是——”
——就只是,你最近老是垂着眼低着頭想看都看不到,我就在想,你什麼時候擡頭看我一眼,哪怕,是生氣都好。
淡淡一聲輕嘆,含着淺淺笑意,一句話合着呼吸輕散在耳邊,娃娃一下呆住了。
從來都不是直抒心意的個性,只是若是不把心裡想的話這樣直白的說出來,也許他家敏感又不安的小傻子一輩子都不會懂。那樣從未給過任何人的關心和寵愛,如果做出來她不懂,那他說出來,她能不能懂?
講着這樣的話,饒是對着這麼一個懵懂的娃娃仍是不好意思的,心裡慶幸着這樣一段無人打擾的獨處時光,晝焰行微微偏頭靠上娃娃的肩膀,輕輕嘆了口氣:“阿零,其實我不想讓秦莎留下,並不是因爲要懲罰你,而是因爲我不喜歡她…就像阿零不喜歡的人我就不會留下一樣,如果是我不喜歡的人,阿零能不能爲了我,不要她?”
身上承受着微微的重量,阿零微微後仰,聽着這有些繞口的話,反應了半天,隱約覺得殿下口中所說的她不喜歡的人,是說的蘇婭?娃娃這麼想着,卻是沒有問出來;只是若是殿下不喜歡莎莎——伸手輕輕拽上手邊的襯衣,阿零無比堅定的點了點頭,她能夠放棄。
晝焰行微微彎了彎嘴角笑起來,又將懷裡的娃娃摟得緊了緊,發覺她似乎是瘦了。
溫暖的懷抱裡,娃娃的小臉熱得有些紅,幾番欲言又止之後,小心翼翼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那殿下,你喜歡…阿零嗎…?”
“喜歡啊。”他似乎是猜到了這樣的問題,幾乎是即刻就答了。
嗯,娃娃輕輕應了一聲,抿起脣來笑了笑,隨即又嚴肅起表情來,將手心裡的衣服抓得更緊了…
“…那…那殿下,喜歡蘇婭嗎?”
“嗯?”晝焰行無意識地輕應了一聲,微微皺了下眉,蘇婭?關她什麼事?
“不喜歡,我只喜歡阿零一個人哦。”淡淡一句真心話,哄着孩子的語氣,聽上去帶着些些的孩子氣。阿零聽着愣了幾秒,抿起脣來眼底泛起了點點光亮。
晝焰行看不到阿零此刻的表情,只是從娃娃微微急促的呼吸裡聽出來她似乎是一下高興了~呵,晝焰行也勾脣笑了一聲,長長舒了一口氣:“所以啊阿零,從今往後,不要再去在意表現好與不好,也不要再去想什麼聽不聽話乖不乖,在我心裡,阿零一直都是表現最好的,無論做什麼都是最乖的最聽話的,因爲你是我最喜歡的小阿零啊,做什麼都是最好的,知道了嗎?”
…她是殿下,最喜歡的小阿零?…無論做什麼,都是最好的?
所以,她不用再去擔心蘇婭了嗎?在殿下的心裡,她比蘇婭要好,比大家,都要好?
娃娃沉默着糾結了半天“最好”的定義,發覺的確是自己認爲的那樣之後,靦腆又高興的笑了起來。阿零覺得,能聽了朵朵的話,好好把心裡話都說出來真的是很好很好呢,現在的她,好開心好開心呀!
“…阿零也是,最喜歡最喜歡殿下了…”
半晌,娃娃糯糯開口,羞澀的給出了迴應,聽着耳邊這句軟軟的承諾,晝焰行揉了揉孩子的頭,心頭一片柔軟:“是麼,那我們就說定了,以後,我最喜歡的就是阿零,也只會喜歡阿零一個,這樣,好不好?”
淡淡的一句諾言,如同最直白樸實的告白。約定一生,約定一人,他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只要能讓阿零安心,只要他能做到,這樣的承諾,他給了又何妨?
這樣一句誓言,無關愛戀,卻是不比世上任何一句山盟海誓至死不渝來得淺薄。小小的阿零,她現在也許並不完全懂得這誓言背後所代表的一切意義,但是一句最喜歡,一句只喜歡,簡單明瞭的承諾,孩子即刻就明白了。
那一刻,如翼微卷的長睫輕闔了一下,沾上了眼角晶瑩的淚花,娃娃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裡帶着厚厚的鼻音,很慎重很慎重的,答應了下來。
輕輕摟着懷裡的一片綿軟,那樣的感覺,安心得就似要將這時光永遠的停止下去纔好。
一句最喜歡,一句只喜歡,從今往後,不會再有替代,亦不會再有遺棄,他和他的阿零,他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
——
那一夜,夜福懷着激動的心情把家裡一大一小兩位主子接回家,差點喜極而泣~
到家之後,夜福照顧着小阿零洗漱睡覺,晝焰行卻是把自己關進了書房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麼東西。夜福不敢打擾,等着小阿零睡了之後就去休息了,之後第二天,當他進入書房打掃衛生的時候,一眼看見那隻放在莊嚴巍峨大氣磅礴的書架三層顏色無比絢爛的小丑魚玩偶時,當時那飄渺如風難以言說的心情,已是後話…
呵呵,原來,主子昨晚把自己關在書房這麼久,就是在研究這個娃娃該怎麼放纔好麼?
呵呵,原來這個娃娃,不是小阿零的啊…
話說,無論怎麼擺,如此喜感的娃娃擺在這紅木書架之上,融入到各式雕塑古董之間,那都是赤果果的無比違和好麼摔!
而當晚,在得到了主子同意之後,小阿零洗完澡窩在被子裡,很欣喜地撥通了朵朵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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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朵朵小朋友也已經窩在了被窩裡,涼涼的晚上捂在暖洋洋的被窩裡說着悄悄話的感覺非常好,兩個小姐妹就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題,時不時的捂着嘴嬉笑兩聲,氣氛好得不得了。
“所以後來,我們就去了那個吹風房間,裡面風很大很大的,還用了毛巾擦乾…”小阿零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背給朵朵聽,最後想了想,補充了一句,“…是蘇婭幫我擦的呢…”
嗯,朵朵在另一頭認真聽完,下總結分析:“我覺得那個蘇婭,對你其實還挺不錯的。”
嗯,阿零認同地點了點頭,放低了音量:“但是朵朵啊,我還是覺得,不太喜歡她呢…”
另一頭,朵朵正聽着,忽然身後傳來了媽媽的聲音:“朵朵啊,不早了呢,你跟阿零再說兩句要早點睡了哈,明天還要上學呢。”
嗯嗯,朵朵從被子裡冒出頭來應了一聲,又飛快縮回到了被子裡:“阿零啊,我媽媽叫我早點睡覺呢,明天要上學了,唉~”
“唔,上學…是什麼?”阿零一手拿着電話一手玩着小腳丫,好奇問道。
“上學啊,就是去學校,學校是一個地方,裡面有教室,有老師,還有同學,然後老師上課,學生學習,就是這樣~阿零你還沒上學吧?”
“嗯,”阿零點點頭,“但是我有個老師,叫莎莎,我們一起學認字。”
“哦,那就是家教。”朵朵點點頭。
“嗯…那朵朵,上學好玩嗎?”阿零興致很高~
“這個呀,嗯,這個說來話長,可以說好玩,也可以說一點也不好玩——今天是來不及說了,不如明天我寫完作業再給你打過來,我們再說?”朵朵其實興致也很高。
“嗯嗯好呀,”阿零很欣喜的點了點頭,又聽朵朵問:“對了阿零,剛剛我媽叫我的時候,你說了句什麼?什麼不喜歡?”
“嗯?”阿零想了想,“哦,是說的蘇婭…雖然蘇婭是很好,但是朵朵,我還是不太喜歡她呢。”
…嗯,那個蘇婭姐姐,似乎好像,就是阿零的爸爸準備再婚的對象吧…辛朵想了想,想到了每逢節假日就往她家送東西推也推不掉的張叔叔,又想到了經常往她們家跑幫着擡米擡液化氣笑得無比燦爛的王叔叔,非常感同身受的點了點頭。
“阿零我跟你說哦,不喜歡也沒關係的,這是一件非常非常正常的事!”朵朵用着小大人的語氣,非常專業的下了結論。
——
那一天,當小阿零最終抱着小抱枕在溫暖的大牀上甜甜睡去,卻是有一人,揪着胸口在黑漆漆的陰冷房間裡突然驚醒。安子惜終於脫離了無休無止的噩夢一下清醒過來,入眼是一片濃郁的黑暗,她大口喘氣緩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一覺睡到了隔天的晚上。
空無一人的空蕩房間讓噩夢連連的安子惜本能的排斥,她掀開被子剛準備下牀,突然臥室的大門一下打開闖進一個人來,嚇了她一大跳。
面無表情的女傭端着一個盒子在門口站定,聲音平靜得詭異:“小姐您醒了麼?太太讓您換上這身衣服,到樓下去。”
安子惜撫着胸口喘了好一陣,剛想開口罵人,突然發覺女傭的表情有些異樣。
她平時,都是敢這樣面無表情的直視她的麼?還用這麼沒有禮貌的語氣和她說話?!被噩夢嚇怕了的安子惜戒備地往後靠了靠,伸手在腿上掐了一下…疼!看來她的確是醒了,那這個女傭又是怎麼回事?!
她正想着,女傭又很機械地開了口:“小姐您醒了麼?太太讓您換上這身衣服,到樓下去。”
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語氣,兩句話說得一個字都不差如同復錄機一樣,這是一個正常人會做的事麼?!安子惜只覺頭皮一麻,警惕的往後退了幾步,伸手握上了她壓在枕頭底下的剪刀。
下一刻,卻是突然如天光一般大亮,一瞬刺目之中,安子惜驚得抽出剪刀尖叫着亂舞起來,奮力掙扎片刻之後卻是什麼都沒發生…她壯着膽子微微睜開眼,發覺房間的燈被打開了,女傭手中的盒子扔在門邊的沙發上,臥室的門關着,除了她哪裡還有女傭的影子?
安子惜驚魂未定,緊緊握着剪刀將臥室環視了一遍,最後確認沒有一處可能藏得下那女傭的地方,才一下丟了剪刀,癱坐到了地上。
整整一天兩夜的噩夢,她幾乎夢遍了這個世上她最害怕最討厭的東西,如今好不容易醒了,人只覺得虛弱得不行,卻是一點都不願再睡下去了。
安子惜緩和了一陣,想起女傭剛剛說的話來。她再害怕,也是知道夢境終究是夢境,對她造成不了任何實際上的傷害,既然現在已經醒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這麼想着,給自己壯了壯膽,安子惜起身,朝着沙發上的盒子走去。
只是,在靠近的那一刻,她還是疑神疑鬼了一下,將盒子掀開的那一瞬,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抱頭往後一躲,在確認沒有任何奇怪的事情發生後,才慢慢靠了過去。
白色的盒子裡,整整齊齊攤着一件火紅色的長裙,那個款式有些熟悉,正是她前幾天去逛街的時候看到過的一款。
看到愈來愈多自己熟悉的東西,安子惜越來越有清醒過來遠離了噩夢的實感,伸手她輕輕將裙子挑起來,齊地的長裙垂墜感極佳,除了她不喜歡的紅色,挑不出第二點毛病來。
無端端的送上一條5位數的裙子讓她半夜三更的換上?想起最近安家的困境,安子惜蹙眉沉思,卻最終還是揚手挑落睡裙的肩帶,換上了火紅長裙。
待到着裝完畢,站到穿衣鏡前,那一襲紅裙襯得她長髮半攏的蒼白臉龐愈發的沒有血色,頗有幾分病西施纔有的嬌柔美態來。穿上這麼隆重的衣服,讓她這個時候去見的人,說不定就喜歡她這樣的弱不禁風梨花帶雨不是麼?冷冷勾脣安子惜對着鏡子裡的自己笑笑,轉身走了出去。
空無一人的亮堂臥室裡,窗簾角落傳來微動,一道七彩的身影刷的一下退到窗簾的影子裡,似乎因爲不喜光線而縮了縮,轉頭露出一對泛着綠光的小眼來。
空蕩蕩的臥室上空,又開始迴響起嬰兒稚嫩的哭泣聲,那聲音聽着一點都不可愛,反而帶着沁入人心的森森寒意——
嗚哇—,嗚哇—,一聲又一聲,哭得那樣悽慘,就像是被獨自留下,心裡記恨上了媽媽的娃娃。
——
黑色的轎車載着安家一家三口,午夜方纔從安家別墅開出,去赴一場詭異的宴會。
安子惜對這個時間點一直心存疑慮,卻是再三詢問都被告知就是這個時間去,沒有一點問題。
轎車上,爸爸還是那個爲了通關係熬得焦頭爛額的爸爸,媽媽還是那個辛勞奔波滿臉愁容的媽媽,一切都很正常,所以這一次的午夜宴會也許真的沒有問題,只是安家自救的另一次嘗試?
懷着不安的心情,安子惜跟着父母一道到了郊外的一處別墅,在那裡,她見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別墅客廳裡坐着的十來個中年男子,全是爸媽這些年經營起來的人脈關係,之前這些躲的躲藏的藏的所謂“朋友”們,終於肯和她爸媽見面了麼?看着這些位高權重的客人,安子惜漸漸放鬆下來,也許這場宴會定在這麼詭異的時間,只是爲了掩人耳目?
飯桌之上,觥籌交錯,安家的危機被提及,所有人都表示會出面周旋。安子惜偏頭望去,這麼多天來第一次看見爸爸舒展了額頭的皺紋,媽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正也覺得漸漸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有些開心起來的時候,忽然身旁的叔叔一下子碰翻了手邊的紅酒,倒在了她的裙子上。
“我去收拾收拾,您們繼續。”安子惜優雅的站起身笑笑,臉上標準化的笑容在潑酒前後完全沒有一絲變化。就像一個訓練有素的精緻花瓶,她款款轉身,向着媽媽指示的一樓衛生間走去。
所以,這便是要結束了麼?這整整籠罩了安家大半個月的罷官危機,終於能夠平安度過了?長長呼出心中的一口悶氣,安子惜走在別墅迴廊裡,只覺得心情一下輕鬆了下來。
終於,她終於可以不用再嫁給趙申了吧?只要安家能平安度過這一次的危機,她就還是那個衆星捧月的安家大小姐,她可以在自己看得上的男人裡面選一個,她甚至可以再去和蘇婭競爭一次,只要安家還在,一切的定論,都爲時尚早!
嘴角帶起一抹愉悅的笑意,安子惜輕輕轉動衛生間的把手,下一刻,就在她毫無防備的那一刻,剛剛打開的衛生間裡突然竄出一個黑影,用布袋一下套上了她的頭,安子惜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上一聲,就被打暈了過去!
——
四肢無力,頭痛欲裂,安子惜是在周圍熙攘的人聲中恍惚醒來的。剛一清醒她就下意識的掙扎,一動,才發覺自己居然被綁住了手腳平躺着吊在了半空中!手腕腳腕都被繩索拉得生疼,聽着四周如同吶喊一般的沸騰人聲,安子惜恍然憶起之前在別墅的最後一刻…她這是,被綁架了?!
頭上仍舊罩着那個頭罩,嘴巴卻是沒被堵上,安子惜用力呼叫起來:“救命,誰來救救我?你們是誰?!要錢我家有很多,只要你們保證不傷害我,我父母多少錢都會給的!”
安子惜嘶啞着嗓子吼出口,換來的卻是四周一圈詭異的嗤笑聲,驚恐着,安子惜本能的感覺到周圍吶喊着的人圍得更近了,笑聲剛落,忽然兩隻噁心的大手伸了過來,在她的前胸和大腿上狠狠的捏了一把!
啊!安子惜疼得大叫一聲,一瞬眼淚就落了下來。她哭,卻不是因爲疼,而是因爲心中那一直極力被她否認着的可能性變得越來越明顯,他們這是要,他們這是要!
“住手!你們住手!誰敢碰我?!”安子惜瘋狂地扭動大叫起來,“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安子惜,我爸爸是a市的副市長,你們膽敢動我一下,安家一定將你們碎屍萬段…”
下一刻,卻是威脅的話還沒說完,她頭上的頭罩便被一把扯了下來,眼前的光亮瞬間便被一個巨大的人頭擋住,身邊的男人一下湊過來對上她的臉,滿嘴的濃腥酒臭味噴在她臉上:“哈哈,我們怎麼會不知道你是誰?我的好侄女兒啊,叔叔當然知道你是誰,叔叔可是等不及要好好疼你一下啦!”
男人興奮的聲音裹着濃濃酒臭讓安子惜幾近欲嘔,話落,他還伸出那根膩滑噁心的肥舌在她的臉上狠狠舔了一口!咳咳,安子惜噁心乾嘔起來,奮力移開頭,一下看清了那個男人的臉!
那個人,竟然就是方纔坐在她身邊,不小心拿紅酒潑到了她身上的,爸爸的朋友?!
安子惜的腦袋在那一瞬變得空白,然後,她便看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那些,她曾經叫着叔叔,一臉慈祥的樣子對着她的長輩們,如今,竟是一個個衣不蔽體的圍繞在她身邊,臉上帶着猥瑣的笑容,死死,盯着她!
那一刻,便像是靈魂超脫出了身體,一切的外部感官都變得模糊起來,朦朧之間,意識裡有一個人聲音猙獰的笑着,在她耳邊叫囂:“怎麼?還沒有反應過來麼?侄女啊,你以爲爲什麼我們會同意幫助你爸爸?那是以爲你爸爸以你爲條件,來求我們幫忙了呀!哈哈哈,從今天起,你就永遠呆在這個地下室,做我們的發泄工具,你很小的時候,叔叔們就很愛你啦,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愛叔叔們啊,知不知道?!”
猥瑣的聲音直直穿過耳膜,那話中的內容,卻是直直穿透了安子惜的心!
她被出賣了麼?被她的父母,被她的至親,出賣給了一羣老男人?!哈,哈哈哈,是啊,她早就應該想到了,那個別墅裡的綁架案,如此荒唐的佈局,不是內部的人做的,又會是什麼?!好傻啊,她真的是傻透了,前一刻,她還在爲了能逃離趙申而慶幸,下一刻,她就被親人狠狠背叛,被他們親手推入了萬劫不復的火坑!
被綁住的雙手雙腳不再掙扎,那哭花了妝容的眼睛裡亦是一片空洞,但是好恨啊,她還是好恨啊,就這樣被這幫畜生白白糟蹋了?就這樣,放過她那對禽獸不如的父母讓他們踩着她的屍體安享太平?!她做不到,做不到!
下一刻,就在周圍的男人們看着她失去了鬥志紛紛獰笑着靠過來的那一刻,空洞的雙眸裡一瞬死灰復燃燒起了熊熊怒火,安子惜大吼一聲猛的一掙,竟是奇蹟般的扯斷了拉着她右手的那根繩子!
人在危急情況之下反應能力變得奇快無比,下一刻,就在繩子剛剛斷裂的同一刻,失去平衡的安子惜一下抽出頭上的髮簪,狠狠朝着最近的一人胸口扎去!
剎那之間鮮血飛濺,溫熱鹹腥的液體一瞬濺上安子惜的臉,那一刻,她竟是咧脣,露出了一個無比陰森的笑容!
周圍衆人看到這血腥一幕嚇得紛紛後退,望着身前失血倒地臉色蒼白的老男人,安子惜心頭生出了從未有過的復仇快感!大喝一聲她竟是將另外幾條繩子生生扯斷,踏着地上的鮮血,一步一步,走到了人羣中央。
四周的老男人們隨着她的動作四散,誰也不敢再上前招惹這個已經殺紅了眼的瘋女人!一襲火紅長裙沾滿了看不見的血跡,安子惜一步一步走過大廳,開門,走了出去。
鐵門關上的一剎那,她幾乎癱軟在地,手裡死死握着髮簪,她拖着虛弱的身體,奮力跑了起來!
方纔那一刻,她只是藉着鮮血的威力暫時鎮住了對方,一旦對方回過神來,這麼多人要對付她一個弱女子實在太簡單了,他們絕對不會放過她!
所以,她必須逃走,絕對不能被他們抓住!跑出別墅之後,安子惜顧不得劃傷一下衝入了樹林,飛快朝着樹林深處跑去。
身後隱隱的已經傳來了人聲車聲,這麼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她唯一的機會就是跑過小樹林,到了另一頭的公路上找人求助,否則,她便是被殺掉埋屍在此,也絕對不會有人知道!
連滾帶爬,身上被劃出了無數道口子,腳底也被磨得千瘡百孔,安子惜一路跌跌撞撞跑着,只求能遇到一個好心人搭救,卻是邊逃生邊心碎的想着,當她獲救之後,安家,還有她的立足之地嗎?
明明,就是她的父母自私狠毒出賣了她,可是如今,卻是她衆叛親離毫無所依!爲什麼?爲什麼她要遭遇如此不公的命運,她求的,無非是一個好的家庭,一個愛自己的男人,爲什麼要得到這一切,卻是這麼的難?!
那一刻,一雙清冷墨瞳生生劃過腦海,一旦想到,便是再也無法從腦海中清除出去…沒了安家,沒了父母,沒了所有依靠的安子惜,她還能不能,依靠他?發小的情誼,7年的愛情,即便現在他已經不願意娶她,但是在她無依無靠走投無路的時候給她一個可以遮蔽風雨的地方,如此卑微的要求,他會,答應嗎?
安子惜一個失神,下一步一腳踏空竟是滾下了山坡,好在那個坡並不大,她一路滾下去竟是一下摸到了水泥路面,強撐着身子站起來,安子惜一回頭,驀地被迎面而來的車燈狠狠晃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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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啦表白啦!咳咳,白表示激動無比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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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相遇,月朗星稀。
姑娘也是來盜墓的?
再相見,圍爐烤魚。
姑娘牙口真是爽利非常!
初相遇,晚風習習。
公子救命之恩,實在無以爲報,唯有下輩子做牛做馬我喂草給你吃!
再相見,密林兇險。
壕,我掐指一算,你命中缺我呀!
闖陰癸古墓,生死相扶;
落北平皇宮,默然相守;
尋魂奪魄,一路相陪。
小片花:
“小綰子,他是誰?”端然而坐的貴氣男子出聲問道。
“他是我叔!”女扮男裝的少女一口應道。
“呵呵,我是你叔…回家再說。”優雅男子看着少女莞爾笑道。
總之這是一個蘿莉撲倒帥叔叔的故事,男主身心乾淨,一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