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北方的秋季冷得早,初秋的十月已是帶出了蕭索的味道,市郊的大宅,空曠的院落夜裡看上去比起白日來陰森很多,樹影搖曳的懸窗窗臺上,一襲白衣的少女抱膝而坐面朝窗外,少了幾分白日裡清純的模樣,看着有些滲人。
身後傳來腳步聲,不一會兒一碗飄散着熱氣的湯藥端到眼前,身後的老傭人微微俯身,喉管深處傳來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小姐,吃藥了。”
少女聞言轉過頭來,月色下蒼白的臉色上只有嘴角一處的位置透出鮮紅,身後的老傭人佝僂着背,看着年紀很大腿腳也有些跛,目光相觸之間老傭人微微垂眼,假裝沒有看見小姐嘴角和指尖的那抹血跡,帶着傷痕卻謙卑的神情隨着這個動作隱到黑暗中,下一刻窗臺上的少女端起湯藥,仰首灌了下去。
這是雲相思每天夜裡必服的藥劑,用來壓抑精神的異常,雲家的大小姐是一個精神衰弱症患者,這樣的消息怎麼可以傳出去?像這樣的大小姐可是還指望着美美的嫁一個世家大族等着用聯姻給家族帶來財富和地位的呢,所以自從檢查出這個病症之後,她每天晚上都要服用這樣的藥劑,由母家帶來的最信任的傭人送上。
吃過藥之後的小姐是一天之中情緒最爲平和的,收走藥湯的碗,老傭人俯身遞上手機:“小姐,老爺吩咐您今天必須打的電話,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打的時候了。”
眸中閃過一絲驚恐,雲相思擡眼望上遞到身前的手機,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她在害怕…
“今天,今天雲景來了家裡,今天刺激,刺激已經很大…”湯藥之中加了鎮定劑的成分,讓雲相思的表達有些不清,只是她的腦子還是清楚的,極力排斥着,老傭人卻是沒有那麼好說話。
“小姐,老爺的吩咐不能忤逆,你也知道,因爲那個私生子的事情老爺現在正在氣頭上,小姐還是儘早完成任務的好。”老傭人微微俯身,將手機塞到了雲相思還沾着血跡的手中,不由分說的,已是撥通了那個讓她害怕的號碼…
千里之外,a市,燈光曖昧的總統套房內,鬆軟的大牀上隨意散放着男子的衣物,下一刻丟在衣服堆裡的手機亮了起來,震動第三聲的時候,坐在牀側沙發上的女人起身走到牀前,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浴室裡的水聲適時停了,身材火辣的美人赤着足踩過地毯,來到門邊:“太子爺,您的電話響了。”
浴室裡瀰漫着水汽,朦朧了門上的磨砂玻璃,下一刻水汽中傳來淡淡慵懶的男聲:“報號碼。”
門口的女人無聲輕笑了一下:“159xxx…”
“你來接。”
門內的聲音無波無瀾,話落門口的女人微一忪楞,下一刻眉梢一挑,趕在電話自動掛斷的前一刻按下了接聽鍵。
“喂?”手機那一頭傳來的女聲帶着一絲嬌媚,坐在窗臺上,雲相思還在無意識的咬着指甲,下一刻聽見聲音一下愣住,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抿起的嘴脣嚐出一抹血腥味:“…喂?…我找米傲…”
那一開口的聲音,微顫之中帶着一絲遲疑,另一頭的女人之前就猜到了十有*會是個女的打來的電話,微微擡眼望了一眼緊閉的浴室大門,勾脣轉身走開了幾步,淡笑開口:“嗯——,他在洗澡呢,請問你是…?”
省去的稱呼,帶出一抹熟捻的感覺,女人是故意的,本來這樣一通她這種身份的女人都能接的電話肯定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人吧,說不定人太子爺還指着她幫他解決糾纏不清的麻煩精呢,所以她當然要賣力一些啦~女人這麼想着,揚起的眉梢笑出的那麼笑容風情萬種,當然她的聲音還是壓得很低的,不希望被浴室裡的人聽見。
隔着手機,雲相思聽着那刻意曖昧的聲線,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來,細看,那烏黑的眼眸裡方纔帶着的遲疑的緊張卻在一點一點褪去,漸漸被冰冷和陰鷙所代替,另一側,隱在黑暗中的老管家微微擡頭往上自家小姐的側臉,看見那抹冷色之後,牽起乾枯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雲相思是個複雜的個性,平日裡的端莊大方是一種,瀕臨發病的時候的膽怯緊張是另一種,而真正刺激過度了,變爲的瘋狂和恐怖,又是第三種。這樣一個女孩兒,說來也是可憐,在不到十歲的年紀親眼目睹了母親弄死父親的情婦和情婦的孩子的瞬間,至此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淪爲了如今這般需要靠藥物維持精神的狀態。而今天,嚴景的到來,電話那頭的女人,雙重的刺激顯然已經超出了她的精神負荷,另一頭,明顯看出小姐神色不對的老傭人卻是依舊靜候不動不語,與他先前忠心耿耿的形象,背道而馳。
手機那頭,故意挑起事端的女人還在假裝不解的詢問,下一刻電話突然被掛斷了,她走到桌前放下手機,心中正盤算,下一刻身後傳來輕動浴室的門打開來,女人立馬回頭,調整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太子爺您出來啦?電話已經打完了…”
米傲沒有接話,甚至沒有多注意女人一眼,徑直走到書桌邊放下手中的東西,那個背影,一身棉質長睡衣普普通通卻是完全顯出了高挑修長的好身材,女人做這一行不短,說實話倒是很少有見到這樣高水平的闊少,今日陪着這位大太子一起來的可都是市裡有頭臉的人物,卻是各個都對這位年輕的大少爺巴結奉承,她隨着他們一起稱呼他爲“太子爺”,她想她今天運氣真好,撞上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米傲漫不經心的收拾着東西,微微垂着的眉眼透出一絲疲憊。機場附近的五星級酒店,明日清早直飛c市,結果這最後一天的應酬實在推不過,高爾夫夜總會加飯局,陪着那羣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在他面前刷次臉的老傢伙們虛與委蛇了一天…天知道這幫年過半百滿肚肥腸的大貪官們哪裡來的體力,最後飯局結了居然大半都是摟着小姐走的,他們伺候巴結說好話不累,他倒是被伺候巴結奉承得心力憔悴…
仰頭,微微動了動痠軟的脖子,米傲輕皺着眉頭拿起手機設鬧鐘,這纔想到方纔那通電話,不鹹不淡的開口:“剛纔電話裡說什麼了?”
身後,一直小心站着的女人聽到問話,連忙開口:“沒說什麼,我跟那個小姐說您現在沒空,問她有什麼事,結果她沒說話就掛斷了,我還正納悶呢…”女人說到這裡頓了頓,微微側過身擺出了一個看似隨意實則卻是很顯好身段的姿勢,假裝擔憂開口,“是不是我說錯什麼話了,會不會得罪您的朋友了…”
米傲終於轉了過來,青雋的眉眼淡淡掃過在牀側擺造型的女人,眼底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淡漠,下一刻開口,聲音倒是隨意:“沒什麼,不用管她,現在已經不早了就開始吧,你都會些什麼?”
說着,男孩兒轉身,朝着大牀的方向走去,對於成人世界的應酬,他最討厭的一點就是那所謂的同質性。今晚,所有人離開都帶了一個女人,如果他不帶,就像是不滿意對方的招待一般,非要跟着做足了全套才能您好我也好,大家都放心…
這樣一套模式,和一貪全俱貪同坐一條船的思維模式沒什麼兩樣,特別是他大了之後的這幾年,送女人的事情就開始堂而皇之的提上了檯面,這樣的事情太猥瑣他甚至不好同父母和阿姐說,不是不愛玩兒的個性,但是那幫老傢伙們出入的地方找來的女人能有幾個年輕的,他可沒有把老女人壓牀上被佔便宜的好心情!
想到年齡問題,下一刻不其然間一張嫩生生的小臉闖入腦海,米傲上牀的動作頓了一頓,沒好氣的一個翻身:“怎麼不回…”結果一偏頭,說了一半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身後的女人已經脫了衣服…一絲不掛的,脫掉了…俏麗的臉龐,風韻的身材,看着沒有一點瑕疵的地方,清幽一雙桃花目有些微愣的盯着對面那堪比油畫上古歐美人的畫面,下一刻,呆愣的情緒散去,一寸一寸,化作了幽冷。
在那樣的視線中,女人漸漸尷尬起來,也有些後悔,對面的男孩兒,雖然身份不一般但是年紀看着並不大,她本來以爲可以試着誘惑一下…結果,原來他點了她上來按摩,就真的只是要按摩?
女人神色變得有些慌亂,下一刻很識相的蹲下身提起了裙子,只是那麼一招已經壞了米大太子的心情,本來就是叫來暖場的女人,想着如果手勢好就讓她推個頸椎,結果現在噁心了一下,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米傲的臉色冷下來:“如果我最開始就想看人脫衣服,就會找個striper來。”
“是。”冷冷的聲音裡,女人後悔的低着頭輕應了一聲,對面那冷漠的聲音卻是不依不饒:“如果我想要女人,專業的有專業的叫法,清純的有清純的找法,還缺你一個?”言下之意,便是你是專業按摩的就給我專業按摩,少做小姐做的事,也少把自己當根蔥,該死她現在懂了,但是已經晚了…
“聽懂了麼?”
“…懂…懂了…”
“懂還不滾?”
唔——,女人伸手勾上連衣裙的肩帶,低着頭道着歉奪門而出,輕一聲響,屋子裡終於安靜下來,半晌空氣中傳來一聲輕嘆,下一刻米傲翻了個身定定盯着牀頭的燈看了一會兒,起身去打開了架子上的箱子。
箱子是今早收好了,方纔他拿東西就看見了那個米優偷偷給他塞進來的娃娃抱枕,什麼綿綿壽司仔,白乎乎的一團圓圓的腦袋看着傻死了誰要用啊,想着眉頭輕挑,他上手去捏了娃娃胖乎乎的臉一下,手感居然出奇的好,頓了一頓,趕走了尤物大美人的太子爺略有嫌棄的提起娃娃的一隻腳,拖着上了牀。
千里之外,黑乎乎的沒開燈的房間,電話掛斷,靜坐良久,等到小姐的情緒像是平復了一些之後,老傭人才悄無聲息的上前,從小姐手中拿走了手機。
呆愣,蒼白,一雙無神的大眼睛輕垂着望向前方,雲相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身側,老傭人太陽不動神色的打量了一眼,低頭,開口:“小姐有什麼事都莫要放在身上,米家少爺年紀小,愛玩一些也很正常,小姐要記得,自己纔是米老爺子給小少爺親訂的未婚妻。”
一句話,刻意強調了末尾三個字,看着小姐烏黑的大眼睛輕動了一下,老傭人淡淡勾脣俯身退出。臥室的大門關上,端着空碗在門外等候了片刻,直到門裡傳出那極輕的,卻似咒語一般的低喃之後,他才心滿意足,暗笑離去。
——我要記得,我是米傲的未婚妻,不要怕,我是米傲的未婚妻,老爺子親選的未婚妻,未婚妻,未婚妻…
——不能繼承家業的女孩子沒有用,沒有用,沒有用…女孩子,沒有用…未婚妻,我必須是未婚妻,必須是,必須是…
強烈的心理暗示,加諸在有精神疾病的患者身上效果是非常顯著的,特別是雲家的這位,以爲自己喝了藥,卻是已經被偷偷人爲停藥了快一個月的大小姐身上。
伴隨着那詛咒一般的聲聲低喃,身材佝僂的老傭人端着托盤,蹣跚的走在午夜大宅幽暗的走廊上,醜陋的面貌,猙獰的傷疤,他甚至有一隻眼是假的義眼,在偶然透進的幽冷月光下,泛起青色的冷光。
緩步,行至那走廊盡頭的一處暗角,含着嬌媚笑意的女聲從暗處傳來,猶似豔鬼:“你最近的功夫漸長嘛,看來主上的確是沒有挑錯人啊,今日一見,還真叫熹姝我刮目相看呢~”
循着那嬌媚的女聲,老傭人微微回頭,傷疤猙獰的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笑容,黑暗中的女人沒有露臉,卻是捻了一顆碧綠色的藥丸遞了出來,輕輕點在了老傭人伸過去的掌心:“主上賜藥,還望能祝你一臂之力~”話落,角落裡閃過一道幽風,風過,已是再無人影。
站在原地,老傭人捏着藥丸仰首對上月光,看那碧綠色的膠囊在清冷的光線下閃現光芒,收手將藥丸妥妥揣到懷裡,下一刻那微微顫抖的手心從同一處摸出一張四方的紙來,緩緩,放到了月光下。
窗臺明月光,映上照片紙上一雙人影,夜間拍攝的紅外相片,黑白色的影像上兩人親密相擁,年輕的男子容顏青雋氣質出塵,懷裡的少女,眉目清婉笑靨如花。
這樣一張清晰的照片,便是那一擡眼一勾脣間的弧度都是那樣的生動真切,十年了,他卻還是,原來的模樣…當年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呢…
咯咯,咯咯咯,胸腔深處,傳來一陣詭異的震動,似笑,這世上卻是沒有一個笑聲,會是這樣的乾澀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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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感冒差不多了,明天回覆正常更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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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大家來猜猜看,雲相思身邊的那個老傭人是誰?提示,是一個壞人,是一個故人哦~吼吼吼,留言來猜猜吧,第一個猜中的有獎哦2333333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