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萬年之前,天降神祗,選人族中最近天意一族,創辦門宗,受神諭,賜神器,令其尋得有仙根之人教化坐仙,待到功德圓滿,便將全族飛昇,位列仙班。
這便是百里門建立伊始,便流傳下來的神明親選說,這一傳授,流傳了數千年,幾十代,卻有誰能夠想到,這讓百里門門衆奉爲天命自喻超脫一切生靈的神選傳說,實則,卻是一場騙局。
昔日,降世之神明還曾經頒下一道密令,尋求一人,能使神弓,靈力蓋世,傳言此人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皈依坐仙,乃蒼生之幸,墮落成魔,則三道盡毀。如此危險之人,怎能留於人世?必須尋回,或引入正途,或羣起殺之。
便是爲了這樣一道神之密令,爲了那一句三道盡毀,多少人謹遵教誨將自己視爲救世英雄爲了尋到此人耗盡了一生,卻是不想,那一句覆滅蒼生,竟是一句,謊言。
利用貪慾,操縱人心,設計了一場又一場騙局萬年以來駕馭着無知的人族進行的一代又一代所謂飛昇大計,實則,卻是爲了一個女人,爲了那個神明遺落在人間,必須尋回的,心愛女人。
所以,那萬年之前降世,建立了百里門的神明,便是青嵐;爾後,利用人族妄圖成仙的*,他指揮着如同工蟻一般的門徒替他在人間奔走,藉着尋找擁有金色靈魄之人的藉口尋找不斷投胎轉世的靈鳶的人格,一世又一世,以這樣的方式欺騙着所有人,達到自己的目的。
伴隨着靈鳶的不斷轉世,已成爲墮落神明的青嵐亦是在萬年之內不斷輪迴,以保持肉身。每一世,他都會選擇一個傀儡攜帶擁有他神力的一顆靈珠,待他投胎轉世之後在人界尋得他的下落,再利用一道設定好的秘術,喚醒他的神格。
而那觸發秘術的導火線,便是靈鳶身死那一日,讓他悲痛欲絕的,生死離別…
所以,這一世,那名叫章五的蛤蟆怪之所以會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全部都是秘術的牽引。那一場殺戮,只爲製造一幕鮮血淋漓的畫面,利用同萬年之前類似的讓他痛不欲生極度刺激身心的畫面喚醒他對靈鳶最深的執念,重塑神格。
便是這樣,他一世又一世,輪迴往復,不斷覺醒,不斷查找,不斷努力尋求她的靈格合一,卻是如同他之前預料到的那樣,他不斷的失敗,錯過了一世又一世,直到這一世,他成了百里門最不起眼的私生子,她卻是陰差陽錯長在了萬年之前的死敵身邊,這一世,他們離奇的相遇,懵懂的相伴,在他還完全沒有察覺到彼此身份的時候,他卻已是再一次,一點一點,將她放入了心底。
這便是,他們的一萬年,不斷的重複着希望,不斷的,重複着失望。
他很在意,每一世的青嵐,他到底是輸在了哪一步上;他更加在意的是,每一世靈鳶的人格在失敗之後,到底如何了?帶着這樣的心念,他凝神,在那紛亂且破碎的記憶裡不斷搜尋,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又一個畫面,一張又一張人臉,走馬燈一般紛飛掠過之間,倏然一張清秀澄淨的小臉掠過腦海,他立馬搜索了回去,撥開如同蠶絲一般凌亂的記憶,小心翼翼的將那容顏一點一點在腦中理清了出來。
那是一個年幼的小姑娘,同現在的阿零差不多大,闔着眼,容色微微清冷,有七分像她,看着清麗溫婉。時光在這一刻靜靜停駐,他默默的待在那記憶的角落,垂眸凝視着那張如同熟睡了一般的容顏,許久,微微牽起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彼時,那一段記憶還沒有前因後果,他耐心的等待着,等待那一處畫面被補全,然後,便是眼睜睜的看着眼前不斷放大的視野,臉上的笑容寸寸僵硬,凍結在了嘴角。
入眼,起先是一張沉睡一般的恬靜容顏,然後畫面緩緩放大,露出了那一身白色的紗裙。阿零喜穿白色,起初他並沒有太在意,卻是隨着畫面的不斷放大,他看見了她周身環繞的花,看見了她端端正正交疊在胸前的雙手,那雙手,蒼白得毫無血色,一如她映襯在白色玫瑰花之中毫無血色的容顏…這一刻他才隱隱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卻是根本無法相信,墨瞳微瞪,下一刻畫面再一次變寬,他終是看清了那裝滿了白色花瓣亦裝着她的黑色匣子,那是一具,棺槨!
雪白的紗裙,雪白的花,他憶起的有關前世她的第一個畫面,竟是,葬禮!
——
彼時,城市彼端,一陣輕柔的晚風拂動了髮梢,市區公園的小樹林裡,操縱着治癒靈力的姑娘修復好了手心下最後一個傷口,長長舒了口氣,仰頭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只覺得方纔那一瞬心頭不知怎麼忽然輕跳了一下,微微扯着有些疼。
莫名的疼痛並不劇烈,很快就被拋諸腦後,阿零擡眼望上身側瞪着眼有些呆愣的琉璃,看着她眼角一直未乾的淚水,輕輕彎了彎嘴角:“已經沒事了,毒液全部逼出來了,傷口也癒合了,估計再過一下人就能醒,你們就能回去了。”
百里容笙走後,阿零便一直留在小公園裡治療zaxh的傷,經過將近一個小時的努力終於把人從鬼門關拽了回來,心情很舒暢。今晚的試煉她是一個人來的,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交代了一下情況,阿零也不再多做停留,起身拍了拍衣服,告別琉璃便準備離開。
今晚的這一場劫難,若非運氣好遇上了這個學妹,她和zaxh現在肯定都已經死了,成了那蛤蟆怪的盤中餐…整整一個小時的治療時間裡,琉璃一直在自責在後悔,也在感激慶幸,好幾次,目不轉睛的凝視着那張金色光暈中沉靜的容顏,她都禁不住想起萬年之前在靈山之上看到的那場分離禁術,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她是三位靈格中的一個,今晚她在最危急的時候救了他們,是她和zaxh一輩子的恩人,這樣的時候,心裡的藏着的話,便是再難以啓齒,她也必須得告訴她!
一瞬下定了決心,琉璃飛快起身朝着前方的背影追了過去,她不能說話叫不住她,只能拼命的跑上去,前方阿零正走着,忽然聽到身後悉索的動靜,她詫異回頭,一眼對上了那雙仍舊帶着些鮮紅的眼眸。
那雙眼裡透着堅定,還有一些更加複雜的情緒,步子一頓,下一刻琉璃已是趕了上來一把拽上了阿零的衣袖。四目相對,琉璃用眼神認真的示意了阿零一下,然後拉着她往樹林外走了幾步來到了遊樂場的沙坑邊,在阿零微微不解的目光中撿起了一根木棍,飛快在沙地裡寫起字來。
夜已經有些深了,天邊的新月再次從雲層厚探出頭來,灑下清清冷冷的光。垂眼,望着沙地上一筆一畫的清晰字跡,阿零本還淡淡微揚的眉眼一點一點沉寂了下去,隨着文字的增加,最終化作了一片靜默。
耳邊的蟬鳴聲聲褪去,只餘下了樹枝滑過砂礫輕輕帶起的摩擦聲。墨瞳追隨着樹枝移動,直至那最後一筆落下,那青黑如玉的眼眸凝視着地上的文字已是再也無從反應,一瞬不瞬的濃黑長睫之下,暗如子夜的一雙眸子微微緊縮,流露出的情緒,驚異中,帶出了無盡迷茫。
——
耳邊輕柔的夜風一瞬刮過臉龐揚起額前的髮絲的那一刻,趴在符紙之上御風而起的阿零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已經隨着靈氣漂浮到了半空中,先前是如何掏出的符紙,又是如何誦咒躍上長空的,她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低頭,恍惚望向身下高高低低的大廈樓頂,阿零有些微微失神,一個不慎符紙隨風一蕩竟是差點從符紙上一頭栽下去!高危動作驚了阿零一跳嚇出了她一身冷汗,也把跟在身後的大頭和無顏一起嚇了一跳,好在下一刻符紙已是在靈氣的託舉下恢復了平衡,阿零趴在符紙上長長鬆了口氣,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口。
她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準確的說,是在飛回家的空中。夜半在城市上空操縱飛行符其實是被殿下明令禁止的,只是今晚情況特殊,她猶豫了再三還是沒有收掉符紙,任着自己這樣極易曝光的朝着嵐山方向漂浮而去。
趴在這樣一個高度,彷彿眼前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渺小了,成了這廣袤的天地間微不足道的一點,卻是,那胸腔深處跳得有些微疼的心臟,卻似變得無限大起來,彷彿能感受到所有,接受包容一切,包括耳畔那微涼的風,天邊那如絮的雲,心頭那點點壓抑的鬱結,還有眼角,那約莫是因爲風太大,才淺淺溢出的晶瑩…
伸手,輕輕拭了一下眼角,阿零發覺,眼淚真的是一個很方便的東西,流出來的時候,可以宣泄很多難受的情緒,發泄過了,一伸手,便擦掉了,擦得無影無蹤,好好隱藏住了所有,不會被人發現…這樣的眼淚,實在是太好了,遠比那胸膛裡的無用的一顆心,要好上太多。至少它不會動不動就痛,抑制不住的難過,明明是已經決定了要忘記的東西,卻還是反覆想起來,揮之不去…
——萬年之前,我曾經無意中看到了你的靈格分離術,你是三位靈格之中的一個,當時施展秘術的人,背脊正中心,有一個墨色的環形胎記。
——當年的靈格分離術後,你的三位靈格就完全分離,一定要找回其他兩個靈格合爲一體才行,否則…
——所以靈格的合一,其實是有時間限制的,雖然我也只是聽說,但是那個時間,似乎,並不太長…
——那個時限…
——那個…時限…
一盞孤燈,一輪新月,那印在迷濛燈光之下讓她看不真切的一句句話,此刻,卻是無比清晰的一次又一次,映入了腦海中央…
什麼時限?她根本,就不想知道什麼時限!三位靈格,靈鳶一個,她一個,還有一個,是誰?!…那據說,在分離之時還只是一個無形無態的白色煙氣的第三位靈格現在進化了萬年,有可能變成任何樣子,她該上哪裡找她?她該如何做,才能在那該死的時限到來之前,完成所有?!腦子裡紛紛亂亂,繞着趕不走的一大團,分明今天出門的時候她還是很開心的,分明今天準備回家的那一刻,她都還是,很開心的!
風聲掩去了嗚咽聲,豆大的淚水終於抑制不住落下的那一刻,她已經不再忍了,這個時候哭出來,至少好過回家了之後在殿下面前忍不住…
她想,這樣的話她根本是不信的,畢竟那個學姐不也只是聽說的麼,聽說的東西,不是最多隻有五成可能,是真的麼…
那麼爲什麼這個時候,她卻還是這麼傷心呢?就好像波折一個過了,又來了一個,她只求一個平平淡淡的生活,卻是從來不好過,只想要跟殿下就像這樣在一起,小心翼翼的奢求一個永遠,安安心心的守着一個今生,結果現在呢,卻是突然告訴她今生也許都是個奢望,這樣叫她怎麼可能受得了?!
嗚咽着不斷抹着眼淚,阿零哭得越來越委屈,身下的符紙打溼了,飛得顫顫巍巍,身邊大頭和無顏緊張的跟着,眼看着前方的黑暗中已經顯出了山體,嵐山到了,馬上就要着陸,降低了高度的阿零亦是吸了吸鼻子用力擦了把眼淚,下一刻猛一擡頭間,卻是淚眼迷濛一眼看見了前方那燈火通明的豪宅門前靜靜而立的修長身影,心跳猛得頓了一頓,差點再摔一跤。
午夜的山頂,夜風已是有些凍人,一襲黑衣,一條長褲,永遠簡單且毫不出彩的衣着喜好,穿在那樣一副纖長挺拔的身材之上,卻是永遠好看。短髮清爽,墨瞳微涼,稍稍側身斜靠在門邊的男人神色微微慵懶仰頭望上了長空,那清亮的墨瞳仿似乾淨夏夜剛剛被雨水洗刷過的星,淡淡眸光映上那呆愣發紅的眉眼,眉頭微不可查的輕蹙,下一刻符紙上有些受驚了的丫頭已是一個翻身穩穩落到了地上,小跑到了家門前。
清爽的t恤配短褲,乾乾淨淨的白皙臉龐,長大了一些的孩子已是到了穿什麼都好看的年紀,只是那微微發紅的眼角和鼻頭卻是讓人有些在意。
眉頭微蹙,偏涼的目光輕觸上了那紅得厲害的地方,下一刻卻是不期然間一瞬對上了那雙直望上來的漆黑墨瞳。眸光微斂,迎上的卻是毫無避忌直勾勾的眼神,那樣的注視之下微頓三秒,某人毫無辦法的一下移開了視線。
“…怎麼哭了?”淡淡一句話,偏頭那刻微微尷尬着說來,這應該不是他準備看見她時說的第一句說,僵硬中聽着有些不自然。阿零還在發呆,感動着殿下居然會出來等她,聽見這麼一句才猛地從思緒裡轉回來,微一搖頭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理由:“沒哭,風太大了,吹的。”
風吹的?能吹成這樣?青黑眼底淡淡帶起一抹深意,望上那紅的叫人都有些心疼的鼻尖,晝焰行微微一頓,心中輕嘆了口氣。那一句回答,帶着明顯的鼻音,那一說謊就絞衣襬的習慣也還在,怎麼看都藏不住心事。只是她的有意隱瞞,他也不再揭穿,默默再看來一眼,下一刻晝焰行輕輕轉身,朝着屋裡走去:“冷就快進來,佘青留了你愛吃的東西,要吃就去廚房拿…”
淡淡清冷的聲線從前方傳來,那一刻,阿零微微愣神站在門邊,晃眼望上前方那一片溫暖光線中暈染上了淺淺金色的淡漠背影,那一眼,奪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便是殿下開口說了些什麼,她都完全沒有聽明白。
山頂這個大宅,燈火通明,帶着暖意,十年了,這裡,便是她最愛的家;
燈火深處,那長身而立,永遠帶着冷漠疏離,卻是隻會對着她一人淺淺微笑的,是她家殿下。他是她的家人,是她最重要的人,是唯一一個便是失去了她最愛的這個家,也是絕對不能,失去的人。
這一刻,便彷彿她所擁有的,所有最好的東西都一下盡數擺在了她眼前,明明離得那麼近,卻又像是那麼遠,帶着今天這樣一瞬糟糕透了的心情,這所有的一切,便像是碰一下,都會碎了一般,讓她覺得,很難過…
------題外話------
忽然有事不能再寫了,預計的情節沒寫出來只能放到明天,實在抱歉…感覺急吼吼的有些地方沒有處理太好,明天白會再來修改一下。
這一章有點小虐哈,明天會甜回來,文文之後的劇情會有些波折,不過第三卷基本就是解決感情問題了,夜吟輓歌這一篇明天應該能結束,還有一篇第三卷就結束啦,保證是he哈,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