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瞳澄淨,笑容肆意,用着那樣的神態和語氣,他說他要賭一把,賭他日回來的那個靈鳶,就是,阿零…
而對面,站在堂下的夜福微微抿脣望着高位之上的他家殿下,心裡想着的卻是,即便那個靈鳶就是阿零,那就可以像這樣,任意抹去前世的一切恩怨了麼?
他不是殿下,所以他永遠無法代替殿下作出決定。當年死去的魔族萬千部下,那是殿下的部下,當年悲慘離世的清衡殿下,那是殿下自己的仇…所以,殿下的確可以選擇放下所有,選擇不再追究;而他作爲一個局外人能做的只是旁觀,作爲一個屬下,他能做的,只有無條件的服從。如何根據着主子的心意調整出適合的狀態,纔是他最該考慮的事情。
所以便是在這一日,夜福突然從心底裡察覺到了,往日他一直覺得奇葩的佘青的所謂撮合之舉,也許的確有她的道理…對於阿零和殿下的關係,或許佘青的看法才一直是正確的,他,纔是那個反應慢了半拍的人…
殿下和阿零相處,從來不避嫌不害羞,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來,這樣的態度不像是對着戀人,所以他從未懷疑過。可是今日,聽着這樣的話,看着這樣的殿下,他卻是全然感受到了殿下的心意,殿下的…喜歡。
這樣的感情,超越了一切。那不是對孩子的寵溺,也不是對戀人的戀慕,更不是對親人的情意,這份喜愛就像是包括了以上這所有的感情卻又像是超出了這所有的感情,全身心的投入到一人身上,至此,不擇手段負盡天下便是捨棄了所有,也要得到。
所以纔會有那一日,當殿下初次窺探到阿零神格的那一日,除了永生二字,除了相守二字,他的心裡根本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念頭…
所以,纔會有了這一日,當殿下面對着讓阿零迴歸神位這條無比艱難的路,當未來的一切充滿了不定因素的時候,他卻已經有了這樣激動而喜悅的情緒,便是對着靈鳶,都能笑得出來…
咳咳,這樣的念頭一順闖入腦海夜福突然覺得一陣惡寒,特別是再想到了阿零那張傻里傻氣的包子臉時,更是凍得猛一哆嗦…
所以,這便是他家英明神武千萬年來從未動過心的冰山殿下的品味麼…其實,他家殿下心裡一直喜歡的是呆頭呆腦年僅十歲的包子零什麼的,怎麼感覺這麼驚悚!咳咳咳,夜福再是惡寒了一把站在堂下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僵硬了一會兒,看得對面默默打量着他的晝焰行微微蹙起眉頭來。
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前還一副神色凝重就像要他去死一樣的表情,結果突然間就變臉了還扭曲成那樣怎麼看怎麼滑稽…蹙眉之間晝焰行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拿起手邊的文件隨意翻了一翻,他淡淡開口:“聽大頭說,最近你和佘青關係很好?”
“什麼?”夜福立馬不糾結了,猛一擡頭。
“就是大頭說你和佘青是一對…你們兩個在一起了?”
“…還,還沒有…不過應該會在一起…”
淡淡的問話語氣波瀾不驚,說者無意,聽者卻不是那麼無心。擡眼偷偷打量着上位主子的神色,聽見佘青二字的時候,夜福已是一瞬緊繃起了全身的神經,額角微微滲出冷汗來。
殿下素來心狠他從來都是知道的,方纔殿下對他起的懷疑當真因爲他的一句解釋已經化解了麼…其實按照殿下的心性,抓住他的軟肋進行威脅才更加像是殿下的作風,莫非…
“既然沒什麼事你就退下吧,站在這裡太佔地方。”下一刻還沒待自我意識過剩的夜福想完,晝焰行已是不耐煩的皺眉趕人,“你和佘青的事不影響任務的情況下隨便你們怎麼樣,對了,還不能影響到阿零,其餘隨意,知道了就快點退下吧,退下。”
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揮着趕人,夜福愣愣的看着自家主子一副不待見他的模樣呆愣了又呆愣——那個,不威脅他麼?不趁機利用?還嫌棄他佔地方?尼瑪這麼大一間書房就擺了一張書桌他礙着他什麼了?!
想着,夜福一邊腹誹一邊麻溜的往後退,退到門邊關門的那一刻,卻是不自覺的微微揚起了嘴角,如今的他家殿下,似乎真的,很不一樣了啊…
——
那一日嚴家別墅除妖,在異世空間打開的前一刻所有無關人員已經在結界中沉睡,待到戰鬥結束結界撤去,如同李怡然預料的一樣,所有人都被抹去了一段的記憶,送回了自己家中。
每一個人對事件的參與度不同,消除的記憶部分也不同,李怡然等人從食堂接觸到阿零關於妖怪的一番言論開始就被清除了所有記憶,嚴銘和嚴景則是保留記憶到了阿零出手對付怪物之前,以方便事後讓刑偵隊隊員甦醒後的後續工作。
所有的一切善後都是百里容笙一人完成的,當時晝焰行已經帶着昏迷的阿零離開,夜福傷重佘青也不願留下,百里容笙主動擔下了所有責任。這是五年來,佘青第二次和這個神情一貫淡漠的男孩兒打交道,第一次,他是敵人,妨礙她去救主子她差點死在他手上,這一次,他的身份卻尷尬,非敵非友,卻是對小主子的事格外上心。
這樣的百里容笙讓佘青有些上心,事後她甚至偷偷潛回嚴家和警察局打探過情況,結果發覺百里容笙條理清晰的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了,處理得非常好。佘青的心情有些複雜,對着這個讓她覺得不那麼簡單的男孩兒。他這樣的人按理來說心思應該不難猜,但是他對主子的態度卻是朦朧難懂,讓佘青不得不在意了起來。
事件過後的第一個週末,那是清冷的冬日裡難得的一個晴天。透着淡淡暖意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斜在紅木書桌的旁邊,桌前一襲銀灰色風衣的男子長身而立,視線透過覆着淡淡水汽的玻璃窗,落在窗外一顆寒冬裡落盡了樹葉看着卻是依舊蓬勃的小白楊上。
長指輕持着手機,裡頭傳來的是他並不喜歡的聲音。電話那頭,嚴家老夫人強勢而尖刻的話語已經持續了快十分鐘,嚴銘的表情很淡,看不出任何情緒。
末了,尖銳的女聲轉爲低沉:“外頭有話傳到了我這兒,說你爲了嚴景那個拖油瓶才一直拒絕與婚約對象見面,有沒有這樣的事?”
呵,嚴銘微微偏了偏頭,輕笑了一聲:“外頭有人再傳這樣的話麼?原來沒落豪門家的親事也會有這麼多人關心?”
電話那頭,嚴老夫人心思被揭穿,聲音裡隱隱帶着惱羞成怒:“什麼叫沒落豪門?嚴家還沒有敗到這樣的程度!不過如果你再這樣任意妄爲下去,嚴家倒臺是遲早的事,你難道要眼睜睜的看着你爺爺和太爺爺苦心經營的事業就這樣毀在你手裡?!”
這樣的威脅,反反覆覆多年來聽了無數遍,早已是厭倦了。嚴銘沒有說話,轉身緩緩走到桌前,等到嚴老夫人發泄完畢,才淡淡開口:“不會的,您放心。”
“呵,最好不會!”嚴老夫人在電話那頭惡狠狠開口,“否則,你以爲嚴家敗落了你還能留得住那個拖油瓶?傾巢之下豈有完卵,若是真把我逼到了那一步,嚴銘,你不要怪我不守承諾把所有的事情公諸於衆!”
這樣的話,竟是一個做母親的對着親生兒子吼出來的威脅簡直是匪夷所思,但是嚴銘顯然聽慣了,清冷的容顏上沒有一絲表情。垂首站在桌前,窗外冷風颳來一片流雲掩去了透入室內的唯一一道陽光,鏡片之後,一雙深邃的墨瞳裡隱隱聚起了一抹暗色,渲染着心頭緩緩瀰漫起了黑暗的內心情緒。
電話掛斷,清冷的書房裡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靜,放眼再次望向窗外,那才停留了片刻就散去了的陽光便如同指間沙一般就這麼流逝了,彷彿再是駐足盼望也不會再回來。窗外的那棵沒有樹葉的小白楊在風中微微搖曳着枝幹,方纔他竟是沒有發覺,它原來是這園中唯一的一棵白楊樹,看着,是那樣的孤獨。墨瞳微斂,下一刻,嚴銘緩緩舉步,走到了書架前。
一整面牆的巨大書架上放滿了厚重的硬皮書,從上數來第三排,左起第四本,他準確無誤的抽出了一本精裝紅皮書。書頁翻開,滿頁乾淨的印刷體英文,書頁翻開透出淡淡的油墨香,書本的最中間夾着一張薄薄的照片。
櫻花綻放的四月,照片的背景只有一小片藍藍的天空,餘下的,全是簇擁在深褐色枝椏上的淡粉色的細絨。早春賞櫻的季節,綴滿桃心狀花瓣的草坪上,四個半大的孩子湊在鏡頭前,拍下了這張值得永恆紀念的照片。
前排的兩個男孩,*歲的模樣,穿着英倫風小背心像模像樣的打着小領結的男孩兒臉上還有些嬰兒肥,一雙眼尾上揚的鳳眼笑成了燦爛的弧度,伸手挽着身邊好友的胳膊,笑出了一口白牙。身側,穿着黑色外套面色沉靜的男孩微微抿着脣看着要沉穩許多,黑框眼鏡之後的一雙烏亮的大眼睛裡卻是透着點點羞澀。
兩個男孩身後,長髮大眼的兩個女孩兒正伸手各自環繞着身前男孩兒的肩膀,微微俯身甜甜微笑。同樣快樂的表情,一樣美麗的容顏,只是一個清秀可人看着更加的溫婉秀麗,一個卻是鳳目飛揚姿容豔麗,迷人得如同天邊絢爛的朝陽。
十來歲的兩個少女,正是在最動人的年紀,兩前兩後四個孩子,相似的眉眼相似的氣場,這是兩對姐弟,兩對,一看彼此關係就非常親近的姐弟。
兒時的好友,最是無憂無慮的時光,此去今年已是二十載,當年那早春旖旎的季節拍下的這張照片,便是如今看來,都像是能回憶起那日帶着淡淡花香的暖風,和身後這個透着微微暖意的懷抱。
伸手,長指輕輕撫過照片上黑髮少女澄淨的容顏,輕柔溫婉的長相,不是那麼漂亮卻是非常耐看,尤其是那一雙清潤如玉的大眼睛,無論遭遇如何的挫折冷待,永遠都是帶着一抹溫暖的笑意,笑着告訴他,一切都會過去,無論發生什麼,都沒有關係…
砰的一聲,現實裡的一聲輕響拉回了陷入往事的一段回憶,嚴銘愣了一愣回頭,一抹黑色的身影下一刻在書房門前一瞬晃過。
長髮亂亂的在腦後紮成一小簇,額前的劉海用夾子別起上面沾着晶亮的汗珠。穿着黑色t恤的嚴景腳下踢着一個紙箱子手上捧着另一個,一晃出現在門口,臉上因爲運動微微泛紅,覆上了一層薄汗。
那清亮的眉眼間,是一抹豔致的風情,即便本人從未做出過任何女氣的動作,那濃麗的氣質卻仍舊瀰漫,處處引人。眼尾飛揚,鳳目秀麗,那是世上少有的精緻五官帶着世上少有的絢爛光彩,嚴銘注視着這如同從照片上走下來的熟悉容顏微一忪楞,下一刻對面黑衣長髮的男孩兒已是有些侷促的摸了摸鼻子,嘟囔開口:“我知道我頭髮太長了,不是最近事情太多了一直沒機會去剪麼…今天搬完了我明天就去剪頭髮,保證不會拖到班主任給你打電話的。”
一開口,那樣的語氣神態和動作,一瞬打破了魔障一般籠罩在心頭的情緒:“…嗯…啊…”嚴銘輕應了一聲,有些異常的神情看在嚴景眼裡,讓他有些疑惑,“小舅你幹嘛,不收拾麼?要不要我去車上給你拿箱子過來裝書?”
“…嗯,好。”思緒在這一刻終是完全脫離了回憶,墨瞳微斂嚴銘淡淡收起了所有情緒,回覆了一貫的淡然沉穩。對面,微微察覺出異樣的嚴景再是狐疑的四處張望了一眼,抱着兩個箱子嘟嘟囔囔的轉身朝樓下走去。
書房裡再是回覆到了一片寂靜,那透過小白楊枝椏的一束暖陽再次照了回來,淡淡的橫在桌角。書櫃之前,靜默而立的男子重新翻開了手中的書頁,翻回到了那張照片,照片之上還是四個親密聚在一起的孩子,清冷目光在照片上輕輕流轉,淡淡的,滑過了照片之上另一個女孩兒豔麗而燦爛的笑顏。如同太陽一般耀眼的少女,有着這個世上難得一見的精緻容顏,那飛揚的眼尾笑出的那抹弧度彷彿含着這個世上所有的光亮那般奪目,透過絢爛的光彩望進去,那青黑鳳目的最深處卻是深沉的暗色,如同有光便會有黑暗,那便是所有光亮的相對面,永遠晦暗冰冷不帶一絲溫度的,猶如地獄一般的,地方。
書頁在那一刻闔上,終將所有往事重新封存,窗外的涼風輕輕繞過蒼白的指尖翻動了扉頁,那裡,一行清秀的字跡,下筆卻是力透紙背,帶出淡淡的違和感來。
“感情,有理智所根本無法理解的理由。”——《月亮與六便士》
——致我,永遠的愛人。
——
此後,過了元旦,迎來了新年,隆冬的季節a市下了第三場大雪的時候,奉行着冬天就要有冬天的樣子就是該去最冷的地方過冬的一家人正在北歐大陸玩得不亦樂乎。
雪山滑雪場,緩坡邊的一片杉樹林,穿着一身天藍色滑雪服的小姑娘正撅着圓滾滾的小屁股蹲在樹下堆雪人,身邊不遠處還有好些年紀小不太會滑雪的孩子也在這麼玩,氣氛很和諧。
噗嗤一聲,不遠處傳來一聲輕響,好幾個孩子回頭看見撲倒在雪地裡的年輕男人發出了樂呵呵的笑聲。一手拿着滑雪杖,兩腳穿着異常難走路的滑雪板,夜福無比艱難的晃到樹下,氣喘吁吁:“阿零,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青青呢?”
“嗯?”樹下正在忙碌的丫頭頭也不回,頓了一頓淡淡甩過來一句,“不知道呀,剛剛好像有幾個男的過來找青青說話,青青跟他們一起走了。”
“什麼?!”夜福的聲音凍得發僵,一激動聽着各種奇異。
阿零聽見也沒回頭,還是自娛自樂的玩着雪,夜福盯着那小小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猶豫着走了過去。
“阿零你在幹什麼?”
“堆雪人。”
“堆的是什麼?”
“小姑娘。”
“咦這個小姑娘看着還挺像你的呢阿零…”
“明明不像。”
咳咳,冷冷一句話堵回來,噎得夜福輕咳了一聲,他怎麼感覺阿零在生氣啊,明明剛剛到雪場的時候還好好的…難道是他惹的?
夜福無奈了,放眼望去這偌大的雪場裡那麼多人一時也找不到佘青,話說,佘青和殿下怎麼會把阿零一個人放在這裡也不怕搞掉了?夜福尋思着,試探開口:“那阿零,殿下人呢?”
話落,下一刻那凍得紅紅的正在捧雪的一雙小手終於頓住了,過了一秒:“不知道呀,剛剛好像有幾個男的過來找殿下說話,殿下跟他們一起走了呵呵呵。”
冷冷幾聲乾笑,聽得夜福心中一陣發毛剛想開口,突然不遠處的高級道上一個黑色身影踏着滑雪板一瞬越過一小塊岩石身姿矯健的落地急速而過掀起了一陣雪渣,夜福一個仰頭上一刻還在感嘆尼瑪單板就是比雙板帥氣啊,下一刻就差點驚得一下咬到舌頭——我靠剛剛過去的那個人不就是他家殿下麼居然自己一個人玩得那麼嗨棄小瓜於不顧這什麼情況?!
下一刻還沒待夜福吐槽完畢,身後的雪地裡就傳來了噗嗤噗嗤的聲響,一個回頭,穿着玫紅色滑雪服身材高挑的姑娘正手裡拿着大大的保溫杯踏雪而來,看見他們一瞬綻放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猛一揮手。
“青青…”這一頭夜福被那燦爛的笑容晃了晃眼正開心的剛要說話,下一刻就被佘青一個猛塞的動作直接打斷:“哎呀太好了我之前正愁沒人照顧主子呢既然你來了就拜託你啦!這個杯子裡是熱水主子要喝你去伺候一下我就先去玩一會兒,你們是沒看到剛剛殿下玩那坡好爽啊我也要去試一試哈哈哈!就這麼說定了一個小時之後我過來找你們到時候樹下見拜拜了啊揮揮!”
連珠炮一樣的發言劈頭蓋臉的打下來,最後幾句話的時候佘青已經扭頭抱着滑雪板走遠。原地,夜福一臉茫然的捧着熱水杯看着佘青飄然遠去的背影完全反應不過來,半晌之後才無奈低頭望上了阿零看來的小眼神,尼瑪他終於是懂了爲什麼阿零會生氣了完全就是因爲那兩個仗着自己會滑雪就撇下了他們自己去嗨皮了的人渣哇!
夜福義憤填膺:“不行阿零,我們怎麼能做站在原地等的人呢?他們不帶我們玩,難道我們自己就不能玩了麼?!”
阿零無語,眼神示意,不能…
夜福義正言辭:“怎麼不能了?我們玩不好難度高的難道難度低的也不行?沒有平衡能力的人多了去了難道大家都不滑雪了?阿零我提議,我們再去初級區試一試,你要不要來?”
阿零沉默,眼神示意,不要…
夜福痛心疾首:“阿零你怎麼能這麼悲觀呢?永遠不練習,就永遠木有進步啊?放心吧阿零,到時候我帶着你我們慢慢來不會摔跤的,把你的滑雪板穿起來我們走,來!”
阿零看了一眼神情激動的夜福,再看了看他腳上穿了一路害得他摔倒了無數次的雙板,終於忍無可忍:“滑雪板穿着的時候不好走路都是拿着到了坡道準備開始滑的時候才穿上的…走路不上板上板不走路,這種基本常識我都知道…”
糯糯一句話,卻是堅冰一樣直戳夜福心窩,世界一瞬安靜了,北風一瞬凌亂了,凌亂的北風中夜福僵硬了一刻,扯了扯嘴角:“那個…阿零…我剛剛看見那邊有租雙人雪橇的好像還蠻好玩的什麼常識都不用,不如我們去玩那個吧…”
終於點頭:“…好吧。”
熱鬧的滑雪場,因爲常識和平衡力分成了兩組的家庭成員都終於都體會到了滑雪的樂趣…當夜福抱着阿零兩人一同坐着雪橇從緩坡滑下一路歡笑的時候,不遠處的杉樹林邊,抱着滑雪板的一抹黑色身影正慢吞吞朝着樹林走去,走到那堆着小小雪人的杉樹下,緩緩停住了腳步。
本是爲了找一個地方休息一下,卻是沒想到意外看見了這樣一個雪人。樹下的雪人小姑娘,用松樹葉子做了頭髮用小石子做了眼睛,圓圓的臉蛋胖胖的身子,脖子上還用着一塊小樹皮做了一個披肩,看着滑稽而可愛。
樹下的黑衣男孩兒約莫十來歲的年紀,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眼,長着一張亞洲人的面孔。墨瞳淡淡望下盯着樹下的雪娃娃看了一刻,男孩兒蹲下身去從樹下撿了一截樹枝,在小雪人腳邊畫下了幾個字符。
離了樹林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傳來孩子打鬧的聲響,好幾個不太掌握得了平衡的北歐男孩兒正在練習滑板,一陣鬨笑之中,一個孩子踏着滑板一下偏離方向衝出了人羣:“watch_out!”身後傳來一陣驚呼的那一刻,身材高大的北歐男孩兒已是操控不住滑雪板一頭朝着杉樹林栽去,眼看着就要撞上了那樹下蹲着的男孩子!
“vincent!”遠處傳來一陣驚恐女聲,此起彼伏的兩個聲音一瞬響起的那一刻,黑衣少年回過頭來,巨大的身影已是急速而來近在眼前!即將相撞的那一刻,紛亂之間樹下那漆黑的墨瞳之中竟是一瞬閃過了一道奇異光澤,下一刻,空中嚇傻了的男孩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一瞬撞上了胸口,狠狠將他撞得偏離了軌道一個翻轉朝一側摔去,落地之後那個力道卻像是還在,推着他在雪地裡滾了好幾個跟頭才勉強停了下來。
“vincent你有沒有怎麼樣,那裡受傷了嗎?!”摔倒的男孩引起了極大的動靜周圍不少人扭頭看了過來,下一刻嚷着中文的華人婦女已是一下衝來撲倒在樹前,摟着黑衣男孩兒着急吼道。
名叫vincent的男孩神色未變,在媽媽焦急的目光中淡淡搖了搖頭。另一頭,摔倒在雪地裡的男孩似乎也沒出什麼大事,懵懵懂懂的爬起來呆愣一會兒,笑着摸了摸腦袋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過來給樹下的母子道了個歉,跟着同伴一起走了。
vincent的媽媽還在驚恐之中:“剛剛真是嚇死媽媽了,那個男孩子這麼高一下子衝過來差一點就撞到了呀!你真的沒事麼?一點都沒有碰到?那我們起來吧,起來回去了,太危險了,滑雪真是太危險了下次還是不要來了…”
念念叨叨着,女人拉着男孩兒站了起來伸手給孩子拍了拍身上的雪,晃眼看見樹下完好無損的小雪人,微微瞪大了眼:“誒這裡怎麼有個小雪人,vincent是你堆的嗎?”
男孩搖了搖頭,女人也不再糾結牽着兒子的手兩人慢慢離開了雪場。周圍的雪地上來來往往的人羣又開始玩鬧起來,不遠處黑色的杉樹下,被好好保護了下來的小雪人瞪着一雙烏黝黝的大眼睛靜靜的站在樹下,腳邊卻是多了幾個纖細的英文字母。
n。u。l。l
null,零。
——
爾後,新學期伊始,北豫中學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校慶,因着去年一整年的動盪和負面新聞,這一年的校慶學校力求辦得隆重盛大,邀請到了市裡乃至全國諸多教育界的名流前來參加,請來的很多校友也是重量級的,只爲在新的一年裡迎來新氣象,一掃去年各種詭異事件帶來的陰霾。
初春,四月,學校裡已是鶯歌碧舞有了春日蓬勃的氣息,校園裡人頭攢動到處都是忙碌的學生的身影,夜幕漸漸降下,人羣朝着學校禮堂的方向而去,校慶的壓軸文藝匯演將在今晚七點準時在學校禮堂上演,屆時還會一些高校和文工團的指導老師將在匯演時選拔出有潛力的學生進行接洽,因而也是校藝術團和各種文藝類社團的團員們爭相表現的好時機。
文藝匯演跟阿零沒有什麼關係,所以一整天她都在後臺忙碌,跟着李怡然一起負責舞臺的搭建和各種場務,而辛朵今天有一支獨舞,楚天騏也有樂團演出負責鋼琴,嚴景則是開場樂隊的鼓手,此時此刻演出已經開始氣氛一瞬被樂隊掀到了*,阿零站在後臺聽着場務安排她通知的人員,都能聽到前面傳來的一陣陣歡呼聲。
阿零拿着一沓文案在後臺穿梭,去各個休息室通知準備上場的同學,經過舞蹈協會的準備室時,卻看見門口擁着很多人,裡面隱隱傳來老師嚴厲的斥責聲。阿零好奇的站在門口聽了聽,直到聽見辛朵的名字之後,終於忍不住奮力擠了進去。
準備室的大廳了圍了好多人,大家都沒有在做自己的事情圍在指導老師藍紅身邊。舞蹈協會今晚的演出有兩場,一場羣舞剛剛表演過,還有辛朵的一場獨舞在整個演出的中段,阿零擠進人羣之後才發覺辛朵還沒有換上獨舞要穿的衣服也沒化妝,那件她之前就見過的白色舞裙正拽在藍紅老師的手心裡,上面沾着明顯的顏料痕跡。
“到底是誰?在校慶匯演的時候做出這種事?!平時你們背地裡的小動作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我之前是怎麼叮囑你們的,校慶事關重大不是你們可以勾心鬥角的地方,之前選拔的時候沒有實力拉下辛朵,就在校慶的時候給我出這種幺蛾子?到底是誰做的,給我站出來!”
藍紅老師氣急敗壞的吼完,整個準備室裡鴉雀無聲,阿零有些吃驚的朝人羣瞭望了一眼,辛朵正站在人羣中央低着頭盯着老師手裡的衣服,那個表情看不出她心裡的想法。老師吼完之後過了很久,人羣裡面纔有學生不甘心的開了口:“那剛剛我們去演出的時候全部人都去了的,一回來就發覺演出服變成這樣了,誰知道是誰做的呀…”
女生一番話更是激怒了藍紅,卻也直觀的指名了現在這件事很難查出兇手再這麼鬧下去也不會有結果。藍紅老師站在人羣裡皺着眉靜默了一會兒,突然揚手把整件衣服丟到了辛朵身上:“這件事,說到底你自己要負很大的責任!櫃子不是沒有鎖,你離開的時候爲什麼不鎖上?!之前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演出很重要,不能出一點問題,這個就是你的態度,你如果拿着這個態度來做事那老師也是白選你出來了!”
藍紅衝着辛朵一番怒罵,辛朵低着頭沒有反駁一句,周圍不少團員卻都露出了看好戲的神情,阿零有些發愣的看了眼藍紅,又看了看其他那些明顯想看着辛朵出醜的團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辛朵的社團會是這樣的氛圍,爲什麼之前她一句話都沒有聽朵朵提過?
室內的氣氛一瞬凝重,不明就裡的場務下一刻擠進來通知,要辛朵準備四個節目之後出場。藍紅站在屋子中央沉吟了片刻,下了決定:“撤下辛朵,換上林茵宋佳她們準備的五人小舞,現在馬上去給導播組送帶子,要上場的趕快換衣服不要等了。”
藍紅話音一落,阿零和辛朵都愣住了,特別是辛朵,一瞬擡眼望上藍紅的臉,眸中閃過了一絲難以置信。
因爲自己的疏忽,她原本很自責,因爲隊友們的陷害,她原本很難過,所以面對所有的指責她一句話都沒有,結果卻是不想,原來老師早就已經有了後備方案了麼?
那麼,老師原本對她就沒有那麼信任,想到了會出這種狀況的情況;而她被撤下之後最得利的人是誰明明很清楚,老師卻是已經不打算要找出誰是幕後黑手,只因爲那些人要做下一場的演出,老師爲了不影響演出所以捨棄了她,因爲她已經,沒用了…
心中一瞬理清了所有,從衆人的眼光中,所有的東西也全部都明瞭了。她不善於鬥爭,所以只能被淘汰,實力努力永遠只是成功的一部分,掌握能把所有人都比下去的技巧,纔是制勝的關鍵…這些原本她心高氣傲聽過也沒有理會的來自老師的教導,如今一條一條在腦海中浮現。今晚,便是見證一切的時刻,老師的眼神,同伴們的眼神,無不再告訴她她是個大傻瓜,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朵朵你不要自責,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也不想的,相信同學難道有錯麼,認爲人心都是善良的難道有錯麼?錯的明明是她們那些在背地裡做了壞事的人,不是你。”
下一刻,卻是有堅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雙溫暖的小手一瞬握上了辛朵冰涼的手心,正在愣神的辛朵一擡眼,對上了阿零含着堅定目光看來的大眼睛。
只是下一刻這一幕便是被一個不鹹不淡的聲音直接打斷:“說好了麼?說好了就報幕了,是繼續維持之前的獨舞還是換成羣舞,舞曲名字演員名字都報上來,沒幾個節目了這麼多東西要改,誰有時間再這裡聽你們唧唧歪歪?”
拿着本子飛快寫着字的場務老師一下插進來打壓下了阿零的熱情,此番話落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到了阿零的和辛朵身上,那個眼神倒像是她們不識大體拖累了集體進度一樣!阿零的臉紅了紅明顯氣着了,下一刻手心裡辛朵的手已是一下緊緊回握上了她的,辛朵開口,聲音平靜:“算了阿零,這件事就…”
“就什麼啊?就這麼算了麼?那之前的辛苦演出算什麼,好不容易選上的位置就這麼拱手讓人?話說那什麼五人小舞哥貌似之前不小心看到了一次啊,明顯比辛朵的獨舞差遠了老師你也知道吧,就這麼換掉了不可惜?!”
人羣之中突然傳來一陣男聲,人還沒有擠進來聲音已經先傳到了,人羣中央辛朵和阿零均是詫異一個回頭,只看見一個大大的吉他箱擠開了人羣,一下挪開,露出了後面楚天騏微挑着眉眼有些傲氣的臉。
嚴家那一日,楚天騏的記憶全部被抹去了,之後的時間裡,他的態度一直都是像之前那樣冷冷淡淡的,不理阿零,也不怎麼搭理辛朵,所以兩個丫頭都完全沒有想到這樣的時候,竟然是楚天騏出來救場…
“還有,那件衣服不就是一件稍微複雜一點的白裙子麼,就不能用其他的衣服代替?雖然跳舞的事情我不太有發言權,但是辛朵實力擺在那裡,難道不穿這身衣服,就跳不了舞了?”楚天騏進一步理論。
其實這一次的校慶獨舞,藍紅的本意是希望藉着辛朵的優良表現將她引薦給市文工團的選拔老師,讓辛朵爭取一個文工團的入試名額。這樣的想法是個野心,但是藍紅本來就是個有野心的女人,辛朵的實力也未必不可,故而當意外發生的時候她纔會這麼生氣,因爲她在辛朵身上押下了很重的籌碼,幾乎關係着她後半身是否能因爲培養出一個優秀的舞者而功成名就。
不願輕易放棄的心理,對上楚天騏這一番言論稍稍有了動搖,楚天騏一看看出了藍紅的猶豫,下一刻微微勾脣:“如果老師是擔心舞臺效果的話,那要不要考慮現場配樂看看?辛朵的那支舞配樂我知道,並不是什麼複雜的曲調,今天禮堂裡這麼多懂樂器的人要找出幾個能搭檔的不難吧,那首歌還能找人來唱,如果是配樂又伴唱的演出不是很特別麼,一定會好過一個找不出特色的五人團體,不是麼?”
“你說誰沒特色?你到底是誰憑什麼插手我們社團的事?!”楚天騏的一番話將本來水到渠成的事情一下引得偏離的軌道,藍紅身後一個沉不住氣的女生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只是這個時候的反駁已經無用,藍紅顯然已經被楚天騏說動了。
配樂,伴唱,配合着辛朵的獨舞麼?一瞬悽美的旋律響起搭配上辛朵盈盈而舞的畫面在藍紅腦海中形成,匯成了她眼中的一抹亮色。辛朵的幾個朋友,嚴景,晝零,還有面前的這幾個男生,會樂器人的有,身份容易引起輿論關注的人也有,這樣的組合不正是最好的襯托麼?也許這一次的舞蹈服事件,反而是因禍得福能產生更佳的舞臺效果,也不一定呢…
藍紅眼中的一抹幽光淺淺映入了青黑墨瞳,清亮的眸子裡有一絲微不可查的一瞬閃過,下一刻阿零仰頭,微微笑着望上了辛朵的臉:“朵朵,那個伴唱,就由我來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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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舞臺側邊,幾個默默站着等候上場的臨時小團體成員,所有人臉上都帶着些些雀躍的笑容,爲着即將到來的有些像是冒險感覺會挺刺激的演出。
阿零穿着樣式簡單的黑色連衣裙,一頭柔順的短髮沒有一點裝飾,只是梳順了,看着溫柔恬靜。她伸手,在穿着白色裙子的辛朵肩上繞上一會兒演出要用的雪色紗帶,微微仰起的小臉上帶着一抹柔和笑意,那雙淡淡的墨瞳在昏暗的燈光下透出一抹不常見的清冷,看得辛朵微微愣神。
臺前,主持人報幕之後離開,整個舞臺燈光漸漸暗去,呈現出一抹幽深的暗色來。整個禮堂裡在那一刻變得鴉雀無聲,一片靜默聲中,鋼琴聲起。
一身黑衣的男孩,一架黑色的鋼琴,靈動的手指在琴鍵上敲出第一個音符時,那一刻,彷彿空間全然隨之靜止;
一襲黑裙的少女,一抹澄淨的容顏,清越的嗓音喝着節拍唱出第一個音節時,那一秒,彷彿時光再次潺潺流轉。
咲いた野の花よ【盛開的野花啊】
ああどうか教えておくれ【請你務必告訴我】
人は何故傷つけあって【人們爲何要互相傷害】
爭うのでしょう【爲何,互相爭鬥呢】
清軟的嗓音,如畫的眉眼,全黑的舞臺上只有那一處光亮,映成少女眸中一抹澄淨幽光;
清冷的容顏,淡漠的黑瞳,唯一的光亮下她開口淺淺吟唱,每一個音符,都落在他心間。
隔着人海,彷彿隔着時光,她卻是在人羣中一眼就找到了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認出她來了…
配樂驟起,淡淡的歌聲一瞬隱於黑暗,在臺下人們還沒來得及從少女清越的嗓音中回過神來的那一刻,場上突然一束光亮照上舞臺正中,一襲白裙長髮如墨的少女穿着最簡單的衣着,邁着最輕盈的舞步在場上一瞬躍起,一瞬,映入了所有人的心田。
凜と咲く花よ【凜然綻放的花兒啊】
そこから何が見える【你在那裡能看到什麼】
人は何故許しあうこと【人們爲何就是無法】
できないのでしょう【互相原諒呢】
暗處淺淺的吟唱還在繼續,黑暗中傳來的淡淡歌聲樂聲配合着燈光之下少女妙曼的舞姿,臺下一面靜默,觀衆全然忘我。
那一日純白的一支舞,深深映入了所有人心中,那一日黑暗中的一首歌,所有人中只有一人可見,那是,唱給他一個人聽的,心聲。
雨が過ぎて夏は【雨過天晴的夏日】
青を移した【轉瞬變成蒼藍色】
一つになって【融爲一體】
小さく揺れた私の前で【在微微搖曳的我面前】
何も言わずに【沉默不語】
枯れていく友に【對悄然枯萎的友人】
お前は何を思う【你有何感想】
言葉を持たぬその葉で【憑着不能言語的葉子】
なんと愛を伝える【竟能傳達出愛意】
當舞曲*來臨的那一刻,黑暗中的少女緩緩揚手,在舞臺中央揚起了一陣清風。金色的光暈自天際灑下,環繞在盈盈起舞的白衣少女周圍,浮動了她柔軟的黑髮,揚起了她周圍如夢般的輕紗,白衣少女在金色紗幔的環繞下輕盈旋轉,臺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美輪美奐的一幕上發出讚歎,暗處的觀衆席上,只有一個人的目光始終注視着那舞臺一側的黑暗,那裡,一身黑衣的少女正用着她舉世無雙的靈力輕柔的製造出精緻的舞臺效果,眉目溫柔。
夏の陽は陰って【夏日陽光中陰霾籠罩】
風が靡いた【陣陣微風輕輕盪漾】
二つ重なって【兩者重疊交錯】
生きた證を【那生存的證明】
私は唄おう【就任我盡情歌唱吧】
名もなき者のため【皆爲了,無名之氏】
當最後一節歌詞淡淡唱出,那日語音符一字一字,在寂靜的空間裡傳遞,無法懂得的意思,卻像是全然明瞭的心意,一點一點傳遞。
不能相見的人,不敢相見的人,她大膽的藉着這次機會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他一眼就認出了她,讓她有些微微歡喜;
以爲再也見不到的人,見到之後也不知會怎樣的人,他不期然間在這樣的場合認出她來,她會做出這樣的事,說實話他稍稍意外。
她想要確認那一日所看到的,她想要確認他的心意,她想要確認他是真的知道她的身份,知道了,還是想要她,留下來。
四目相對,清冷的墨瞳在黑暗中帶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暖意,最後一絲纏綿的音符消散在黑暗之中,舞臺再次迴歸一片沉靜,然後,她在那片黑暗之中淺淺彎了彎嘴角,第一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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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支舞,成爲了那一日校慶中最醒目的篇章,便是連最後的壓軸羣舞,都沒能及得上這一支伴着清幽樂曲的獨舞深入人心。
演出散場,所有人都興高采烈的慶功,辛朵好不容易從各種引薦中脫身在後臺穿梭,終於找到了和輕音社的同伴在收拾道具的楚天騏。
忙裡偷閒,當所有人都四散在各處,正是談話的好時機。初春的晚上還帶着冬末的冷意,辛朵還沒來得及換衣服,白色裙子外面只圍了一個披肩站在稍稍偏僻的一處走廊,身影稍顯單薄。楚天騏已經換下了演出服,背上揹着他那大大的吉他箱,從走廊的窗戶望出去,今夜學校里路燈全部開了,哪裡都是亮堂堂的,擠滿了人。
辛朵淡淡的聲線在春風裡輕散:“其實阿零並沒有主動排斥你,我們誰也沒有,但是我們和阿零之間的確存在着距離,這一點我們誰也不能否認。阿零和我們不是一個圈子裡的人,平時卻也沒有顯出和我們有太多的不同,那麼偶爾顯露的一些差異,我想我們也應該學會去接受。”
“那一年阿零遇到綁架,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誰也沒說。但是之後阿零就開始學泰拳,和男孩子的接觸也變得很勉強,很多事情我看在眼裡,猜出一些之後心裡就非常難受,所以對於阿零再一次遇到危險這樣的事非常在意,這一點,我希望你能理解。”
“那一天主題樂園那件事,我們大家的確都有些怪你,但是最主要不告訴你的原因還是因爲要抓出陳希希,所以需要暫時隱忍。在我們這些人裡,你是最熱心也最種情誼的一個,如果讓你知道陳希希是利用了你去傷害阿零你肯定不能接受說不定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爲了不打草驚蛇,同時也是爲了不讓你太難受,我們才選擇了暫時對你隱瞞,這個做法現在看來是欠缺考慮,在這裡我跟你道歉,也代替阿零跟你道歉,其實阿零一直很想讓你回來,道歉的話示好的話她也沒有少說,你一直不肯原諒,其實阿零心裡很難受。今天你肯站出來幫助我,我很感激,同時也更加覺得不想再維持之前的關係了,楚天騏,你能不能考慮一下,重新回到我們這個團體?”
辛朵的聲音淡淡的,說得很誠懇,她的確很自責,爲了之前處理陳希希事件的時候沒有太顧慮楚天騏的感受,也爲了之後她一直覺得楚天騏只是鬧小孩子脾氣沒有在第一時間去勸他,導致瞭如今這樣越走越遠的局面。青梅竹馬,兒時的情誼,很多感情一直在身邊的時候你不會察覺,卻是一旦失去了心裡總有個梗,纔會開始後悔。今天楚天騏的挺身而出便是讓辛朵更加直觀的明確了自己的心意,她想這是一個很好的臺階,希望能至此勸回楚天騏,平息所有。
夜色下,路燈昏黃的燈光映上了少男少女還帶着些些青澀的眉眼,下一刻,窗外的清風微微拂過少年的眉眼,他在風中眯了下眼,淡淡開了口:“其實那天我說的話都是沒有沒腦的氣話,真正的想法並不是那樣。之後氣過了,我也想了很多,陳希希的那件事你們做的沒什麼大錯,我也沒有再生氣了,只是之後我還是一直選擇遠離阿零,其實是因爲其他的原因…”
說着,一聲輕嘆,楚天騏轉過頭來面對辛朵,臉上第一次帶上了微微傷感有些長大了一般的成熟。
楚天騏其實長得並不差,眉目俊朗性格也和煦,年級裡其實有不少女生對他都有好感。只是,他這麼一個在普通人裡出類拔萃的小帥哥卻是不巧非要往國民男神跟前湊,比上嚴景,比上阿零身邊許許多多的其他人,他便好像什麼都不是了,光芒完全被掩蓋了下去,再也沒有特色可言…
那一刻,看着這樣一張臉,看着這樣一個表情,辛朵突然好像有些明白了,楚天騏此刻的心情,和他選擇遠離的理由。
他喜歡的那個女孩兒,是一個有着主角光環的姑娘,她永遠站在一個光芒四射的地方,身邊環繞着太多優秀的男孩兒。所以,不夠奪目的楚天騏,他要麼選擇遠遠避開,要麼選擇永遠黯淡,他離開會難過,他留下,卻永遠得不到她,這樣的處境比起難過,愈發折磨。
那一刻,辛朵突然無言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樣一個局面。很早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楚天騏對阿零不一樣的感情,那是他們還年幼,她並沒有很當真,只是如今,看着楚天騏這麼認真的表情,聽着他有些微微苦澀的聲音,她才發現,關於阿零的事情其實他一直都在非常認真的考慮,這份感情很青澀卻也很真摯,他是完完全全,認真的。
下一刻,就在辛朵沉默的那一刻,楚天騏卻是忽然彎了彎嘴角,笑了起來:“但是我今天晚上突然做了一個決定,我想我還是應該回去,回到阿零身邊去,就算她沒有那麼需要我,我卻好像沒有我想得那麼不需要她,這段時間我冷靜過了,也努力過了,爲了放棄該做的事情我都做過了,卻是沒能放下,於是我想,是不是該是到了朝着相反的方向開始努力的時候了?”
這樣一番話落,辛朵再次愣住了,視線呆呆的落在前方男孩兒微微舒展的眉眼上,辛朵發覺楚天騏似乎長高了一些,整個人的氣質看着也更加可靠了一些,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心裡的想法微微張了張嘴,下一刻楚天騏笑着,開口打斷。
“你不要勸我放棄,像剛纔你差點就上不了臺的時候,我也沒有勸你放棄一樣。我知道這條路很難走,我也知道你做的很多事情都是爲我好,其實我並沒有想過一定要得到什麼,或者說我沒敢想,只是這一次我決定了回去,就做好了永遠得不到的準備——不過辛朵啊,這個世上,沒有任何是百分之一百的確定的,所以,阿零將來並不一定會百分之一百的屬於那個人,我將來也並不一定會百分之一百的繼續喜歡阿零,所有的一切都存在着未知數,哪怕只是零點零一,它也是未知的可能,既然都是微乎其微,阿零試了,爲什麼我不能試試看?”
再是一陣微風過,輕輕拂過了少年帶着淡淡笑意的眉梢,辛朵伸手攏了攏耳旁的頭髮神色複雜,許久之後才淡淡開口,聲輕如絮:“那個人…你也看出來了?”
“嗯,我想我們幾個,也許除了阿零自己還沒太搞清楚狀況之外,大概,誰都看出來了吧…”輕輕的一聲嘆息,楚天騏再次轉身望向了窗外,眉宇間淡淡的一抹惆悵,隨着聲音一起,輕輕散在了風中。
彼時,人羣熙攘的夜燈之下,那談話的當事人正毫無知覺的和好友李怡然手勾着手出了校門往寢室區的方向走,一路上拿着李怡然的手機播放着辛朵那支舞的視頻,李怡然一路都在誇獎阿零唱歌唱得好。
“嘿嘿,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怎麼能唱得那麼好的~不過這首歌我本來就很喜歡,又標了音標其實唱出來也不難。”阿零害羞的摸了摸鼻子,淡淡謙虛道。
“嗯,不過就是可惜了,只有最開始那一段段有你的畫面,之後你就完全被黑屏了,只能聽見聲音,唉…”李怡然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
“那是必須的啊我本來就是背景啊,”阿零開口解釋,“本來這個就是朵朵的舞蹈就是要着重表現她呀,而且我覺得這個一亮一暗的安排好棒啊,朵朵出場的時候氣勢完全烘托出來了有木有!~”
“是啊能不好麼,那可是我家嚴美人想出來的安排好麼,當時我在下面也看得狼血沸騰哇!嗯嗯,這個視頻要珍藏,這是我的珍藏版你們誰都不要跟我搶啊!”李怡然晃了晃腦袋迅速將手機收到了兜兜裡,阿零隻能在旁邊啞然失笑了。
“到時候匯演的節目有光盤的呀你珍藏這個幹什麼畫面也不是太清晰~”阿零再是嘟囔了一句,兩人已經到了宿舍區外,李怡然偏頭看了一眼晝家停在路邊的車,揚手催促阿零離開:“行了你爹等你在了你快回去吧,我也上去了。”
“哦好,那週一見啦,你表再忘記寫作業啦!”阿零回頭衝李怡然揮揮手。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李怡然站在原地揮手,阿零便轉身上了車。
校門口的街道上人多車也很多,黑色的轎車開出了很久之後停在一個路口,阿零說着話猛一回頭,突然看見有一個很像李怡然的人還站在方纔站的位置遠遠朝着她的方向看過來,阿零有些疑惑一下打開了車窗探出頭去,下一刻一羣人過了馬路,人都走過了之後,那裡已經沒了人影。
綠燈亮起,車子起步轉彎開離了視線,街角站着的姑娘最後朝着那空空的街道口望了一眼摸了摸眼角,回頭朝着身後一身黑衣的男子揚了揚眉:“我都說了校慶完了我就回來絕對不逃跑,你們怎麼就這麼不信任人民羣衆呢?唉…”
只是此刻,那微微揚眉間略帶着苦澀的笑臉,那說着調侃的話卻掩不住哭意的語調,還有那些總是無厘頭的笑話,那些從來沒有一點女孩子樣的發言,還有那仗義的熱情的會照顧人的喜愛阿零的李怡然,阿零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會是她最後一次,和她告別。
直到很久之後,阿零回到嵐山大宅打開書包開始收拾東西,才無意間發現了那封李怡然偷偷塞進她書包的信…
致我最最親愛的好朋友,阿零:
阿零,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離開了a市,介於你家太遠,而那些老傢伙們辦事又太利索,我不覺得你有再把我翻出來重新送我一次的可能,所以我纔敢放心大膽的寫了這麼一封信,盡我所能,儘量煽情。
阿零,據你所指,本人李怡然殿下,是目前國內年紀最小的一批黑客之一,本人年少無知的時候做了一些轟轟烈烈的錯事,導致之後一直被有關部門監管,這一次能被放風出來上學,本就是意外。
當初老傢伙們放我出來上學的時候告訴我,他們之所以會同意我出來體驗民情,是因爲我從六歲開始就沒有過過普通人的生活,天天看着網絡上的腦殘狗血劇長成了一朵三觀不正的奇葩;結果我來了,認識了你,認識了大家,我才發覺原來生活根本就是比狗血劇狗血一萬倍的一鍋亂燉毛血旺,結果經過老傢伙們評測,我現在已經墮落成了一朵木有三觀的霸王花,於是他們跳出來回收我了呵呵呵…
好吧,本來是要煽情的,結果卻寫成了搞笑也是沒辦法,阿零你就將就着看完吧。說到這裡,也許你已經要開始懷疑我的離開是不是和你要我去查的事情有關了,所以我在這裡要澄清,我原本放風的時間就不長,就算沒有發生那些事情我一直做個乖寶寶,估計也很快會被請回去喝茶,所以你不要自責。我的離開都是因爲老傢伙們太冷血跟你沒有一點關係,而且因爲他們正監視着我寫信所以我也不能太明目張膽的罵他們,只能點到爲止解釋成這樣,希望你看了這一段之後能明白我的苦心,不要哭。
好吧,其實你應該根本也就沒哭呵呵呵,因爲這並不是什麼值得傷心的事情,我只是離開了,去做我該做的事了,阿零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以後我們就算在各自的角落裡忙着各自的事情,我也還會是好朋友的,對不對?
所以當我在寫下這些話的時候,我也沒有哭,心裡反而很慶幸,慶幸着當初入學典禮的那一天,我的猥瑣讓我遇見了你,我最好的朋友,和嚴美人,我最喜歡的男孩。
之後的這半年,有你們陪在我身邊,我一直過得很幸福。我曾經不知道在那個狗血劇裡看到過一句話,一個人最大的幸福,莫過於在有生之年,擁有一個她可以全心喜歡的閨蜜,擁有一個她可以全心付出的愛人,所以我是幸運的,因爲只是半年,我就已經實現了別人畢生的追求。
那一天,你和嚴美人一起來了我的寢室,那是第一次我們三人單獨行動,我有些過於激動所以拍下了照片爲證。這一張照片上,有你,有美人,還有我,是我最寶貴的珍藏,我洗了一張給你做紀念,還打算打印出一張大大的海報以後貼在實驗室炫耀,讓所有的人都羨慕,我有一個好閨蜜,還有一個,好美人。
所以我走了之後,我家嚴美人就交給你好好照顧,之後的日子裡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回來看你們,所以如果有一天你走在路上,發覺一個攝像頭突然抽風了一樣跟着你轉,那麼請不要懷疑,那一定是鄙人我,到時候請你一定對着它做出大大的笑臉,大聲告訴我,你也很想我!
那麼,最後,阿零,請你一定要幸福。
你最最不願意離開卻不得不離開的好朋友李怡然
薄薄一頁信紙,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一滴溫熱的淚水滴在落款的地方,模糊了水筆的印跡,待到信封裡附送的照片被抽出來的那一刻,早已淚如泉涌的阿零終是忍受不住,哭得泣不成聲。
是那張照片,那張那天嚴景剛剛從窗外翻進來,李怡然衝過對着他拍下的那張照片…她原以爲那張照片只是拍了嚴景,卻是沒有想到那張照片上還有她,沒有想到過,當李怡然拍下那張照片的時候,她已經想到了,這樣的結局…
她還說不是因爲他,明明就是因爲她顧慮不周讓她去查小舅舅的案子,她黑進了警察局纔會被發現的不是麼?都是因爲她,怡然才做了不能做的事,纔會被帶走,她卻是傻傻的不自知,在最後的一刻,都沒能好好的跟她道個別。
而這張,她說有她,有自己,也有嚴景的照片上,嚴景微微蹙着眉,她茫然的沒有看鏡頭,而怡然她自己,卻只是一個影子,一個映在陽臺落地窗上藍幽幽的影子,根本算不上是三人的合影…
淚水不自控的流下,阿零死死盯着那照片上模糊的影子,傷心欲絕。
爲什麼,爲什麼她什麼都不說呢?不能調查的事情,要離開的事情,想合影的事情,她一樣,都沒有說…然後她就這麼走了,留下的全部是遺憾,留下的全部是傷心,她最終留給她的,只有,一個影子…
永遠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李怡然,直到這一刻,阿零才發覺了她的纖細敏感,發覺了她的自卑倔強,卻是一切都來不及了,什麼,都來不及了…
痛苦的嗚咽聲從緊閉的房門裡傳出來,下一刻房門輕輕打開了又關上,有人在牀邊坐下,微微俯身,將哭到失聲的小姑娘緩緩摟進了懷裡。
這一年,阿零十歲,經歷了許多她意想不到的事,有了一些她覺得難以承受的傷痛。
這一年,她的生命中來了一些人,走了一些人,還有一些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的等待,等到出現的那一天,給她,和她身邊的所有人,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
這一年的楚天騏有些長大了;
這一年的辛朵開始接觸到了生活中許多的陰暗面。
這一年的嚴景只覺得前路依舊漫漫卻不再像原先那樣感覺彷徨;
這一年的阿零有了很多的變化,只是好在她家殿下,卻是一如既往的愛她。
爾後,光陰荏苒,春去秋來,待到夏風輕舞的這日清晨,白色的校服上衣,天藍色的百褶裙襬,纖細身影在晨光滿溢的走廊上側身而過,一頭短髮輕盈,一雙墨瞳澄淨,盈盈一握的腰身之下雪白筆直的長腿輕輕跨過最後一階階梯,一個轉身,金色的陽光下少女神色淡淡眉目如畫,微擡眼間,清婉中自帶着一分沉靜。
這一年,阿零,十三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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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小荷初露完結,明天進入第三卷——亭亭而立,希望大家能喜歡,也非常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