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帳篷,在暴風雪下已經被掀開。
裡面的枯草已經全部被吹走,撿來的鍋碗瓢盆也是砸碎的砸碎,掀翻的掀翻。
小乞丐看着眼前的這個家,沒有絲毫的懊悔心情。因爲這很正常,失去了鎮壓帳篷的木塊,就是這麼簡單。
風夾着冰塊,從橋洞底下捲過。小乞丐裹了裹身上的毛毯,將小女嬰抱進最溫暖的懷中。他彎下腰,翻着枯草,從中找出那塊已經被凍得如同石頭般堅硬的半截面包之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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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家,不過就是睡覺的地方。這已經不是小乞丐第一次更換“家”這種東西。剩餘的鍋碗瓢盆明天再來取,今晚還是先找一個不會被凍死的地方過一夜。
稍避風寒的骯髒小巷內始終都是完美的避風港。小乞丐縮進一家飯館後面,透過飯館的後門望進去,裡面的人正在洗碗,做關門的準備。小乞丐瞄準機會摸進去,用極快的速度偷出裡面的一個杯子,裝滿熱水後再快速的跑出來。他抱着這一小杯熱水藏進避風港內,蹲在兩個垃圾箱的中間,將毛毯反轉,蓋在自己的身上。
“小子,你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意志已經完全打動了我。所以我決定就是你了。今晚我們就先在這裡過一夜,等到明天,你聽從我的指令,我會幫助你得到你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小乞丐縮着,這個小小的角落裡面吹不進風,狹小的過道內也落不進雪,是少有的溫暖場所。他只是瞄了一眼手臂上的暗滅,就將腰上的布袋取下,拿出裡面的藥片。
小女嬰睡着。被重重保護的她應該不會覺得太冷。小乞丐將藥片丟進水裡,搖晃着化開。之後,才用手指粘着液體,湊到小女嬰的嘴邊。
溫熱的液體再次讓女嬰張開嘴。可以治癒她身體的粉末混合着溫暖的液體進入她的體內。小乞丐舒了口氣,趁着水還熱着的時候多餵給了小女嬰一些。等到水冷掉,他才吞了口唾沫,將那口和雪沒有什麼區別的液體放進嘴裡,吞下肚。
胃部的冰冷,讓他有了一陣抽搐。對此,暗滅看在眼裡,血瞳中似乎露出一些不悅。
“小子,把這該死卻沒有死的丫頭扔了。你沒有義務照顧她,更沒有義務爲了她花去你接近一半的財產。”
小乞丐靠着牆,默默不語。他盯着小女嬰那張沉睡的小臉,心裡也有着一些不悅。
他的確沒有義務照顧她,也沒有責任去照顧她。生死由自己,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法則。現在,這個小丫頭的利用價值已經結束了,自己何必在爲她操心呢?
“……………………”
“聽我說,人類小子。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現在被我選中到底有着多麼重大的意義。你也不知道將來擺在你面前的將是一條多麼壯麗的黑暗大道。所有人都將服從你,沒有人會膽敢反抗你。你就是權威,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你會有數不盡的金銀財富,也會有享受不盡的女人。現在,你可以立即得到這一切。你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把這個累贅扔掉,然後就此離開!”
瘋狂的聲音在小乞丐的腦海內盤旋,那雙被冰凍住的眼睛慢慢的開始破碎,混亂起來。
暗滅說的沒錯,這個小女嬰是別人糊里糊塗塞給他的。爲此,他失去了原本可以用來填飽肚子的麪包,避風雨的帳篷,以及二十三個蘇拉。這些,僅僅只是一天之內所花費的財產。
死生由自己。這句話始終都是小乞丐的生命信條。每個人都有爲自己的生命負責的義務,而其他人則沒有。自己的每一天都徘徊在瀕臨餓死,打死,凍死的邊緣,又怎麼會有時間來照顧這個小女嬰?
憑什麼?
爲什麼,自己會去做這種毫無報酬,並且蠢到極點的事情呢?
在暗滅的鼓動中,小乞丐眼中的混亂再次開始凍結。冰封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一般,看着懷中的小女嬰。他彎下腰,抱着她的手漸漸不再那麼的緊。小女嬰的襁褓慢慢脫離了小乞丐的懷抱,脫離了毛毯,脫離了那雙手臂所能帶給她的最後一絲溫暖……
……
…………
………………
冰雪中,白色而虛弱的氣體,脆弱的飄着。
小女嬰的襁褓已經完全離開了小乞丐的懷抱,正面接受着外面那寒風的侵襲。小小的身子在寒冷中縮了起來,小小的臉蛋漸漸變得蒼白。呼出的氣體化爲白霧,被風一吹,就散開了。
她會死。
在這樣的冰雪中,只要放着不管一兩個小時,她就會被凍死。
小乞丐的雙手還捧着襁褓,腦海中,暗滅的聲音則在興奮的推波助瀾。這一刻,小乞丐的動作卻是凝固了。他就像是冰雕一般,在垃圾桶的中間,陷入沉默。
“人類小子,你……該放手了。”
冰凍的雙眸中閃過一抹閃爍。他繼續望着小女嬰那脆弱的臉龐,潔白的呼吸,小小的身子。終於……
他的手,慢慢的縮了回來。
“人類——!”
“我……會跟你走。”
拉開毛毯,小乞丐將女嬰重新抱入懷中,蓋好毛毯。
“我會找戶願意收養的人家。即使運氣再差,她也能成爲婢女。……活下來。”
暗滅的瞳孔睜大,纏繞住小乞丐手臂的鎖鏈似乎再次準備挪動起來。可小乞丐緊緊盯着那隻血瞳,眼神和以前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化。對此,血瞳卻是慢慢的冷靜了下來,預備開始鋸的鎖鏈也停止了顫抖。
“哼,最後的仁慈嗎?就和《聖約典章》中的八萬惡魔之首勞諾德一樣。”
“…………不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教會的聖經恐怕你連聽都沒有聽說過。我告訴你,勞諾德在接受魔族的洗禮成爲惡魔之王前曾許願,爲了成爲最完整的惡魔,所以祈求將自己內心的善良全部凝聚起來,做一件人生中的最後一件善事。爲此,他以一隻眼睛的代價替人類殺掉了一頭摧毀了九十九座城市的惡龍。之後,他的善良被使用的乾乾淨淨,一點不剩,十分順利的成爲了惡魔之王。”
“……意思就是,越邪惡的人,表面越是善良,稱頌之人可能也越多。”
“呵,小子,有趣。你不愧是我選中的人,對這個故事的理解很對我胃口。雖然在教會的譯本中,把這則故事解釋爲惡魔的誘惑十分強大,能夠誘騙最正直的人拋棄所有的善良,即使將身體殘廢也會無怨無悔的墮落……算了,解釋這個沒有意義。”
小女嬰重新感受到溫暖,混混沉睡的她漸漸舒展開身子。毛毯之下,小小的嘴巴砸吧砸吧,吐着舌頭,一副無比安心的樣子。
小乞丐咬了幾口麪包,將最後的一小段麪包藏進懷中,蓋好毛毯,閉上眼睛。在兩個垃圾箱的夾縫之中,小乞丐和小女嬰全都開始陷入沉睡。
紅色的瞳孔閃動,看了看自己選中的人,再看看他懷中睡的正香的小乞丐。終於,暗滅冷哼了一聲。
“有趣。最後的善良嗎?……罷了,難得找到一個這麼好的宿主,與其讓他把那些殘存的善良用在無法推斷的未來的某件事上,還不如就讓他用在這個小丫頭身上吧。小子,你就好好的完成你的心意吧。等到你的善良隨着這丫頭的送人結束之後,你的冷酷和殘忍就將完全的屬於我。到時候……嘿嘿嘿,一個十分有趣的世界,將會開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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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暴風雪依舊。
彷彿沒有止息的雪花顫抖着從天空砸下,將白色的棺材蓋一層又一層的覆蓋上賽納格這座棺材之城。接連兩天的暴風雪到底凍死了多少人?又會有多少人苟延殘喘的用他們那被折磨殆盡的生命迎來又一個殘酷的黎明呢?
雪,在看着。
看着這個世界的寧靜。然後,好像事不關己似的,歡快的在空中飄舞,蓋在一具凍死屍體的身上。
一具凍僵的人體,靜靜坐在小巷的角落裡。它的表情十分的寧靜,似乎永遠脫離了痛苦與折磨。在那個世界裡,再也不會爲了食物與溫暖而煩惱。那是一個美麗的世界,沒有死亡與痛苦的世界。
嚓、嚓、嚓。
腳步,從凍僵的屍體旁走過。對於那根冰棍,腳步的主人沒有看上第二眼。對於那根冰棍臉上的寧靜,小小的身影卻沒有任何的嚮往。
死,絕對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他活着,或許並沒有什麼十分重大的意義。但他就是不想死。
只爲了活着而活着,下水道老鼠的生存觀念永遠就是這麼簡單。
不想死,活着。
這麼簡單的道理,讓他撐過了又一個冰冷的夜晚。
小乞丐在小巷內緩緩地走着。巷子的角落裡偶爾還能發現一兩具屍體。在這樣寒冷的冬天,警備隊是不會派人來清理的。只有到了春天,等到這些屍體發臭,蟑螂和蒼蠅開始圍繞那些肉塊轉,老鼠和烏鴉吊着它們的內臟在街上到處跑的時候,纔會有人來清理這些垃圾。
這一切就這麼簡單。簡單到讓小乞丐沒有絲毫的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