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自選妃聖旨頒下,今日第一批秀女已經被送入宮中,速度快的就好似一早就備下了,方儂坐在馬車上,掀開車簾的一角,看着那些鮮麗的面容,或歡喜或憂愁或無奈,但無一例外都是美貌的。
可惜這宮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紅顏多薄命,花無百日紅,看着她們纖足輕移,腰肢婀娜的在宮道上漸行漸遠,於方儂眼中,就好似看着一具具愚昧的枯骨奮不顧身的跳入無盡的黑淵之中。
她身居後位,獨寵後宮,最終慕容旭還不是處處忌諱她,方儂看向前面停下等她的馬車,想到方鼎睿那從屏風後轉出了身影,只能無奈的苦笑一聲,“走吧。”
景國後宮相比他國要來的仁慈一些,妃位以上的嬪妃可以隨意進出不受宮規限制,只需向皇后稟明即可,只是妃位以上的又有幾人。
馬車是出宮外,方儂藉口在宮中悶久了,讓車伕在城中隨意走上幾圈,也算是體察民情了,而方鼎睿自然不會讓方儂獨行,一來怕她獨行做出什麼有傷風化的事情,二來畢竟她現在身爲皇后,作爲人臣需要確保她的安全。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在長街上緩緩的行駛着,京中一切如舊,繁華似錦,攤販商鋪鱗次櫛比,市井百姓哪裡需要管今朝誰是皇帝,只管着自己的柴米油鹽便是天。
“抓住他!”
一聲怒吼之後便是雞飛狗跳的追逐聲,估計又是什麼京中的權貴官親,紈絝子弟當街胡鬧,這些事情在京都的長街屢見不鮮,前世的方儂何曾不是吃了這虧,現在的她倒是無心管這些,只是讓車伕繼續向前。
方儂是不管,但是這被追的人可是直接往着馬車方向撲了過來,“嘭嘭”的兩聲重響,整個人倒在了車下,嚇得車伕連連拉住被驚了的馬匹,不由的破口大罵。
“呀!娘娘!死人了!”肖芸軒心急,馬車才一停住就整個人探出頭,見到有人倒在了車下,不驚花容失色的衝着車內喊。
“閉嘴,深怕衆人不知道娘娘的身份嗎?”香芹白了肖芸軒一眼,一把將她拉回,看了方儂一眼,得到首肯後,才定了定神,跳下了馬車,往着車下看去,果真有一人躺在車下,不遠處還摔着一個琴袋。
香芹和他對上眼,看那活靈活現的模樣應該沒有事情,只是香芹正準備開口詢問時,那人卻忽然的眼睛一閉,轟然倒地,死了一般的一動不動。
他怎麼了?香芹不明白這人的舉動,難不成想故意訛錢不成,也是沒有眼力勁,不看看這是誰的馬車,“喂!別裝死了,快出來!車下危險!”
“大人,找到了!他在車下!”
“混賬!看到了還不抓他出來!難不成要本官親自動手!”
看着面前一大羣官兵接近,香芹再回頭看車下的人,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但是她們是微服出宮,儘量躲開惹這些麻煩,正準備重新回車上,偏那羣不長眼的官兵竟然就直接就要衝上來,這才讓她不得不動手。
“站住!你們想幹什麼!”香芹身不由已的攔在了車前。
官兵都是在這城裡放縱慣了的,哪裡會將香芹這個小毛丫頭放在眼裡,“臭丫頭,趕緊滾開,府尹大人正在親自捉拿犯人,容不得你放肆!”
“人可以抓,但必須等我家小姐的車先離開。”香芹也絲毫沒有將面前的府尹放在眼裡,她隨只是個宮女,見過的官隨隨便便都比一個府尹要大。
“囉嗦什麼!帶走!本官抓人哪裡輪得到你個臭丫頭多嘴!”那府尹自後面追上前來,見只是個丫頭也敢和她作對,頓時火冒三丈。
“那我多嘴呢?府尹大人是否也要把老夫帶走!”方鼎睿不知何時趁亂下了車,自後方走上前來,瞄了一眼車下一動不動躺着的人,命人撿起地上的琴袋,怒視着所謂的府尹。跟着方儂滿街跑他已經夠心煩的了,偏偏這個狗奴才還不長眼的惹麻煩,現在四周都聚滿了圍觀的百姓,他是非要插手了。
官兵一看來了個丫頭又來了個老頭,免不得看人低,“妨礙府尹大人辦案,一律關入大牢!”
“關你個頭!還不快跪下!”府尹狠狠的踹了那官兵一腳,冷汗直冒,猛的跪在了地上,連連磕頭,“國……國丈,是下官有眼無珠,下官該死!下官該死!請國丈恕罪!”
“原來你還認得老夫這張老臉。”方鼎睿冷哼了一聲,也不知道他是攀了哪家權貴,買了這個府尹的位子,他根本沒力氣和這樣草包置氣,轉而再次看向車底躺着的人,“你爲何滿大街的抓他?”
府尹早嚇到臉色蒼白,方鼎睿一問,就迫不及待的將所有都說了出來,“這個彈琴的,每次趁本官不注意就去修那個水月軒,拆了又建,就下官上任這半年,都拆了不下幾十回了!誰都知道那水月軒……”
提到水月軒的名字,方鼎睿雖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但他畢竟不知道這水月軒之於方儂和慕容旭的意義,街坊流傳的所謂皇帝要誅殺靖安王慕容燁的餘黨一說,大家雖着力避諱,但也不可盡信。
“那水月軒怎麼了?!”方鼎睿的語氣變的莫名冰冷。
府尹忙捂住了嘴,不敢再說話,那車下裝死的人見有這所謂的國丈的站出來替水月軒說話,一骨碌就從車下鑽出來了,不知死活就接上了方鼎睿的話,“國丈說的有理,水月軒一案早就結案了,小人想要重建水月軒怎麼了?我朝哪一條曆法說水月軒不能重建,大家說是不是!”
“你是什麼人?”方鼎睿瞟了樂師一眼,充滿懷疑。
樂師似乎完全沒有被方鼎睿的身份嚇到,“小人是水月軒的樂師—離歌,半年前剛好回家祭拜父母逃過一劫,見水月軒已毀,陰魂不得安息,想要重建水月軒何錯之有,莫非這水月軒真如市井謠傳,因爲……”
“當真如此?”車內的方儂終於開口了,阻斷了樂師的後半句話,若是真讓他口無遮掩的說出口,今天怕是任何人都救不了他了,“可你是水月軒的樂師又如何,你既無地契也無房契,更沒有官府批建的文書,府尹大人不准你重建何錯之有?”
“這……”樂師離歌似乎沒有了反駁的話語,好一會才憋出一句話來,“水月軒上下百十條性命無辜喪生,官府無法緝拿真兇,以慰死者在天之靈,難道還不許我做一點事情嗎?”
方儂冷靜“權當你說的有理,可你又如何證明你是水月軒的樂師,而不是見財起意,想重新霸佔水月軒的無恥之徒?”
“你胡說什麼!我離歌受水月軒之恩,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你問問來過水月軒的人,誰不知道我離歌!”離歌真的生氣了,一個未露面的女人竟然將他逼到了這個地步!
“琴師最懂得修身養性,你這脾氣如此按捺不住,未見的是好琴師。”方儂依舊淺聲戲語,這京中現在哪裡還會有人敢來爲他作證,不就是向皇帝說明自己與慕容燁有染麼?
琴師怒氣勃發的朝着方儂所坐着的馬車走去,“你試試看着你所有的親人死在面前,你還如何修身養性!”
一時間,方儂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她親自主導了那一場屠殺,如何不知道那種血光起落的心碎,這個若真是水月軒的樂師,她便欠了他一生的仇。
“既是琴師就彈奏一首吧,若是能證明你是水月軒的樂師,我就請國丈準了你的請求,你可以安心重建你的水月軒,不必再擔心被拆,這筆交易如何?”方儂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究竟是對是錯,她又何曾不想看到當年的水月軒重建。
方儂的話讓離歌猶豫了,他不知道車內坐着的是誰,但他幾乎能夠猜得到,能讓國丈下車爲她說話的,這女人的身份怕是不容小覷。他不服氣的哼了一聲,奪回了自己的琴袋,席地而坐,可是經剛纔那重重的一摔,琴絃斷了兩根,如今只剩三根,周圍人看着也不由替他捏了把冷汗。
可碰觸到琴的離歌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神情從容,哪怕只有三根琴絃也絲毫沒有破壞他的心境,手起指落,劃過絃聲,似乎進入到了他一人的世界。
“夠了!”方儂卻只在這一聲後就叫停了,她不希望聽到琴聲中的任何東西,“鮮少見人用五絃琴了,還是斷了雙弦的五絃琴,絃斷請難說,我信你便是,向國丈謝恩吧,只是以後不要在躲在車下了,少了一個好琴師,會令人痛惜。”
“你怎麼知道?”離歌愣神的坐在地上聽着那一番話,他確信剛纔沒有人從馬車偷看,但是方儂是如何憑着這僅有的一聲判斷出斷絃的,怕她也是真正的知音人了。
方儂並沒有回答,只待香芹上車之後,便讓車伕緩緩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