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睿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從嶺南積軍功爬上來,在京城四六不靠兒!能當到中郎將恐怕是到頭兒了,幸好因緣巧合攀上了儀王,整天就想着能幫李璲乾點兒什麼呢。這次不過是給一個叫孫芳的傳幾句話,覃睿都覺得不夠報答抄宇文府所得好處的萬一!所以絕對不能辦砸了。
這孫芳祖籍也是嶺南人,幾句家鄉話表露後立刻就有了他鄉遇故知的激動,兄弟相稱後藉着酒勁也就掏心掏肺了。孫芳之所以實話實說,心中的算計就是覃睿好歹也是個京官,在京城想必有些門路,看在自己也算是鄂王的大舅子的份兒上,總該主動幫自己一把。
他哪裡知道,覃睿就是特意爲了幫他這一把而來的……只聽覃睿哈哈大笑道:“兄臺真是糊塗啊!”孫芳一愣,忙問話中深意,覃睿也不矯情,壓下嗓子直言相告道:“就因爲兄臺和鄂王沾親,鄂王纔要避嫌嘛,否則朝中那麼多御史靠什麼吃飯?何況此刻正是忠王攪鬧着,大家都看着呢,兄臺怎麼能把鄂王推上風口浪尖啊!”
覃睿的指關節敲擊着木桌,如同敲在孫芳的頭上,鐺鐺作響,讓孫芳感受到無限的發自真誠的責備和點醒。孫芳恍然大悟般驚叫:“幸虧賢弟說開了,愚兄真是老糊塗!那還請賢弟給指條明路?”
“兄臺真是當局者迷啊!”覃睿不無深意的看着他道:“這事兒你該去求光王纔對嘛!”
“光王李琚?他憑什麼幫我啊!”孫芳反應不過來,覃睿只好說得更透一些:“光王和鄂王兄弟情深豈有不幫之理?再說,兄臺不知道有錢好辦事的道理嗎?光王的產業不多,又比較缺少銀錢呢!小弟聽說興州產良馬,剛好光王最喜畋獵,明白了?”
孫芳趕緊起身作揖,激動的說:“賢弟真是上天降下來的使者啊,愚兄決不讓賢弟白出這個主意!賢弟既然在行伍,興州的良馬有光王一份,就有賢弟一份!”說着一杯酒敬上,感激的神色溢於言表。
覃睿稍稍客氣一下,便答應了收一匹良馬,總算戲要做足……不再說這個話題,兩人杯盞交錯喝了個酩酊,這才分別。等孫芳離了酒肆,覃睿眩暈的雙眼頓時明亮起來,從榻上起身往窗邊瞭望,只見孫芳晃晃悠悠出了酒肆,搬鞍認鐙上了馬就同樣消失了醉態,揚鞭就往城外絕塵而去。
“各懷鬼胎啊!哈哈。”覃睿心中收起得意,總算完美的完成了儀王殿下的佈置,自己還真是那孫芳的天降使者呢……但願這隻蝴蝶能掀動起一場颶風吧,也不枉這頓宴席。
不出半個月,就在忠王李璵好不容易騰出興州刺史的職位,一邊吃着敗火藥和另外幾個刺史周旋,一邊琢磨安排誰來出任這個肥缺的時候,有吏部的公文恰到好處的送來,升任縣令孫芳暫代興州別駕!
李璵當時一口逆血就噴了出來!永遠和煦寬仁的面容第一次露出了猙獰,倒在書案上大吼:“本王這是爲誰做了嫁衣裳?來人……給我查,查這孫芳走了什麼門路!”
這還不好查嗎?當地百姓無人不知孫芳是鄂王小妾的堂兄!李璵不知道拍碎了幾張茶几,氣急敗壞的立刻投入到下一輪的審查孫芳的反腐行動中,什麼都顧不得了……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剛拔掉武惠妃一系的一根釘子,太子一系就見縫插針,自己忙活什麼呢?
很快,販馬胡人的口供就被李璵轉交了刑部。
當三匹千里駒從光王府裡牽到李隆基面前的時候,李隆基一鞭子抽在一匹馬的頭顱上,就像抽在李琚的頭顱上,那千里駒哀鳴一聲倒地不起,李隆基又踏上兩隻腳,恨不得讓這畜生永世不得翻身,這才轉頭怒吼道:“供詞上不是說五匹嗎?”
身後有監察御史邁步向前,正是大名鼎鼎的李林甫,此刻還是個謙恭又正氣凜然的小小御史,面無表情的說道:“啓奏吾皇,另外兩匹分別在東宮和鄂王府裡,但微臣堅信,太子殿下和鄂王定不知情!”
這話既實事求是的參了太子一本,也等於給皇帝半個臺階下,畢竟天底下有哪個父親願意聽別人說自己的兒子集體混賬的?李林甫已經逐漸顯現出他拿捏分寸的本事,和察言觀色的天賦來了,或許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所以李隆基果然只是說“嗯,很好,不知情就好”轉身就走了,沒再提什麼嚴查、徹查的話……但那吐血抽搐的寶馬就在眼前地面躺着,也生生嚇得太子李瑛內衣都汗透了!
李隆基一邊走一邊滋長着白髮,心中哀嘆不已:這就是我的一羣兒子啊!互相拆臺你來我往,表面仁厚暗下狠手。這個清吏治是爲了爭權,那個行監督還是爲了爭權!爲百姓做事要麼一塌糊塗要麼虎頭蛇尾,好事都變成壞事……只有一個十二郎不懼非議敢想敢做,可畢竟沒成年啊!
剛剛回轉宮中,高力士就來稟報,門下侍中裴光庭有本啓奏。李隆基不經意的讓他呈上來,等打開本章一看,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剛剛查處了興州別駕孫芳異常升官的問題,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裴光庭就擬就了這樣一份“選官資格法”,巧不巧?
所謂“選官資格法”,就是官員升遷都要因循資格履歷!包括他的出身家庭的背景、科考功名的等級、每個品階上任職年限、對某一方面事務的熟悉程度和曾經的政績等等……貌似既嚴格又公正,既完善又清明,其實這不就是變相恢復魏晉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嗎?這奏摺要是李璲看到了,定然立刻明白這個事件的重大歷史意義……因爲從此後一直到二十一世紀,這個制度都從未動搖過。就憑創建這個制度,裴光庭絕對夠載入史冊了。
李隆基捧着這份奏摺不說話,下面以裴光庭爲首的一竿朝臣都緊張的等待着,高力士站在御座旁斜眼掃了掃,就明白怎麼回事了,站在御座旁幾十年可不是白站的,這些人有姓裴的、姓王的、姓韋的、姓盧的、姓鄭的……再沒有姓別的姓的了,看來忠王一黨不知不覺間已經控制了大部分關中貴族和山東豪強了!
這是個可怕的信號!高力士額頭都冒出了汗來,偷眼觀瞧李隆基,皇帝陰着臉也在猶豫着。現今隴右皇族有支持太子的、有倒向儀王的,分化就意味着變弱,江南文士集團除了爲首的蕭家站到儀王那邊,大多數中等士人都向着忠王,前朝遺臣和一部分武將聽命於壽王一系……可怕的問題就是,突然之間發現忠王怎麼就一家獨大了?
李隆基和高力士交換了一個眼色,暗中點點頭,開口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裴卿的建議老成持重,深得朕心,但還需和蕭中書、宋僕射詳勘細節,再奏上來吧!”
這是原則上準了!裴光庭心中竊喜,皇帝說了深得朕心的評語,宋璟和蕭嵩還能怎樣?裴光庭連稱“萬歲聖明”,身後一干人都跟着叩拜。
可還不等他們頌揚的程序走完,李隆基突然對另一邊沉默是金的中書令蕭嵩笑道:“說點兒高興的事兒吧,璲兒到了大婚的年齡了,前幾日華妃跟朕提起,徐國公你的小孫女可是有名的才女啊!就是不知蕭愛卿舍不捨得呀?”
裴光庭沒想到皇帝突然轉移話題,自己跪着還沒容起身呢,此刻頌聖的話剛說了一半兒愣被打斷了,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尷尬無比!身後衆人都像是被卡住了喉嚨,不明所以……而另一邊的尚書右僕射宋璟七十歲了什麼看不透?立刻笑對六十多歲的蕭嵩言道:“恭喜徐國公賀喜徐國公!老臣願意做個媒人,討個彩頭!”
蕭嵩反應過來立刻大禮跪拜道:“老臣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