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自打來了就一直陰陽怪氣的,李璲小心翼翼的觀察,揣摩着每句話每個字,知道父皇這是警告自己,一代天驕絕對不容任何人利用他!可說起來,自己這次利用皇帝來淮南巡遊確實幹了不少事,看來只有撓頭了,光是藉着爲父皇修路的理由,大肆徵地、建工坊,一切手續從簡就不知得罪了多少州府縣。
唯一的好處是,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認定在儀王貪財上,不失爲自污的妙招……貪財進行到底,李璲嘿嘿傻笑着朝李隆基拱手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父皇的書法聞名天下,兒臣若是自專那豈不是暴殄天物啊,父皇賜下的佳作兒臣定要巡展淮南道的各州府,讓百姓們都有機會觀瞻朝拜!”
李璲把話說得大氣磅礴,誰都聽懂了這是蹬鼻子上臉,辦展覽啊那就是收門票嘍……李隆基深吸一口氣剛想抽他個大耳刮子,幸好邊令誠見機快,附耳跟皇帝快速的說明了因果,唐玄宗這才恍然大悟,臉色和緩過來,但還是有點兒不甘心的耍起小孩子脾氣道:“這小子坐擁那麼多錢,根本不用攤派百姓!哼,他就是捨不得給他父皇花罷了……”
周圍聞者皆掩嘴偷笑,玉真公主不避諱,拂塵一抖站起身,越過食案笑道:“這個侄兒如此小氣真是一點兒都不像他父皇,咯咯,三哥捨不得教訓他,我這個當姑母的替你出氣吧,摩詰、太白二位先生……”這才發現王維和李白竟然一左一右一直陪坐在玉真長公主旁邊,此刻那二人互相瞪視一眼,冷哼着躥到玉真公主身後應諾一聲,聽玉真公主吩咐道:“待會兒酒宴之後帶貧道逛逛儀王宅的那些庫房啊、藏樓啊、密道什麼的,把貧道那輛車裝滿爲止,哈哈哈!”
王維和李白同時喊着遵命,由於太同時了,一個高昂着頭好似鬥雞,另一個斜撇着嘴如同獵犬,又免不了互相橫眉冷對。李璲心道一聲完了,手下都叛變了自己可咋辦?蔫頭耷拉腦的趕緊給姑母賠笑臉,只不過笑比哭還難看,捱了一拂塵被劃拉到一邊兒去。
李璲受窘,李隆基總算開心起來,可手掌已經高舉半空怎麼好落下?順勢喊一聲“拿筆墨來!”就開始挽袖子,等衆王公大臣圍上來時,邊令誠磨好了墨,高力士鋪好了紙,唐玄宗已經刷刷點點寫下了一首詩:
三陽麗景早芳辰,四序佳園物候新。梅花百樹障去路,垂柳千條暗回津。鳥飛直爲驚風葉,魚沒都由怯岸人。惟願聖主南山壽,何愁不賞萬年春。
李隆基揮毫行盡把筆一甩扔在一邊,放聲大笑着自顧回到御座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衆人爭相圍觀中都在默默誦讀,搭配着搖頭晃腦品味其中滋味。頭一個興奮起來的就是詩狂賀知章:“梅花百樹障去路,垂柳千條暗回津……哈哈,陛下好文采啊,如此工整的對仗老臣自嘆不如!”
“果然,尤其那‘障路’對‘暗回’真是活靈活現別有韻味,這是多久沒見過這麼好的詩了?”這個說話的竟然是許久未見的王昌齡,看來這兩年他的爲官之道修行的更精深了,難怪皇帝這次來淮南帶的都是這些文賦之士。
有寧王李憲伸手撫摸着紙上還未乾涸的墨跡,好似摸出了凹凸感,嘴裡嘖嘖稱奇道:“結構精謹,筆法縱橫!璲兒你過來,看看你父皇嘴上對你沒好話,可這手底下的真章是把他最精妙的筆法寫給你嘍!”李璲確實也看出來了,平日只見過李隆基寫八分書,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章草,沒想到竟然是一直留着一手兒呢。
“皇伯父言之有理,父皇的字虯勁峻爽,神氣崢嶸,每一筆都好似華山巔峰,絕險中顯威壓,難得的好字,侄兒不知還要練多少年啊!”榮王李琬如此說,頓時獲得不少應和聲,以李琬的文采都歎服,可見李隆基不愧是千古才華第一的君王。而李琬此刻偷偷攥了攥李璲的手,眼神示意他要更加小心些。
李璲自然領情,向着一旁爲人怯懦的大哥慶王李琮道:“璲敢請大哥執筆提款!”這是特意藉機在衆目睽睽之下拔高李琮的地位,哪怕只是拔高那麼一丁點兒。李琮感激的點點頭,先是衝着御座上行禮,看到父皇微微點頭默許了,這纔拿起筆工工整整的用隸書提了臺款。
衆人落座,茗煙扭着小蠻腰上前,和邊令誠一起把皇帝的御書取走裝裱去,酒席重新開宴,卻有那個老瘋子賀知章不合時宜的冒出來叫喊:“儀王殿下向來文才不俗,今天又是地主,何不隨陛下之後也作詩一首?纔好相映成趣嘛!”
周圍的酒杯相撞聲頓時止住,紛紛轉頭看向詩狂,看到那張通紅的臉就知道他老人家又喝美了、喝高了。什麼叫和皇帝‘相映成趣’?您不知道‘皇帝’二字任何時候都是唯一的嗎?李璲恨不得澆他一桶冰水清醒清醒,但轉念間看到賀知章嘴角的抽動就明白他是借酒裝瘋,故意給自己出難題!
李璲如果吟首詩,比皇帝的好那是僭越、打父皇的臉,和皇帝差不多那也有搶班奪權的寓意、最起碼屬於不孝,比皇帝的差同樣不行、就會傳出江郎才盡的話、將來在儀王學院內還有什麼威嚴?
好你個賀知章,早就知道你是太子的鐵粉兒了!李璲眼珠稍微一轉,就知道只要動筆就一定錯,乾脆無賴道:“賀老大人擡舉了,本王從沒寫過詩,倒是有幾首歪詞可也難登大雅之堂,這兩年專心在術數機巧之中更加把文章荒廢的差不多了,賀老大人讓我寫詩呵呵,那不是讓本王出醜麼?”
我承認自己不行……李璲乾乾脆脆從根兒上拒絕,不給對方糾纏的餘地,賀知章悻悻的歪倒在食案後,又自顧喝起來,好似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
倒是王昌齡看不過,出來解圍道:“陛下駕臨淮南,百姓無不歡欣鼓舞,當此盛世,我等正該人人奮進!下官提議,趁着幾位高才都在,不妨每人賦詩一首如何?以爲陛下賀……咦?怎麼少了兩位高才?”
王昌齡提議不錯,可後面的驚疑讓衆人都隨着他的目光投向了長公主坐席,這才發現,當世的兩位大詩人突然不見了,連玉真公主貼身坐着都剛剛發現,左瞧瞧空蕩蕩,右看看還是空蕩蕩,只能偷偷向御座上李隆基輕輕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情。
“下官去尋找。”打破尷尬的是年輕的杜甫,躬身一禮就大步跨了出去……得,又走了一位,王昌齡的提議徹底可以作罷了。
酒宴在詭異的氣氛中結束,可討論點兒什麼話題的提議並沒有結束。剛安排好唐玄宗的安寢,不等李璲告退,威武的虢國公就攔住了:“十二郎,陛下有別的事兒還沒來得及問你呢?”李璲一驚,難道水泥作坊的污染只是開胃菜?接下來纔是正題?
李隆基半躺在龍牀上,揮揮手,楊思勖把一份報紙遞給李璲手中,隔着簾櫳,李隆基的聲音傳來:“你定是整天光忙活發財了吧、多久沒關心過你自己名下的報紙內容了?還要朕先看到再來給你看,哼哼,你回去好好看看吧!”
“遵父皇旨。”李璲躬身退出,只一眼就瞟到報紙翻開的那頁正是時事討論版,露出最明顯一行字就是:‘去你媽的守孝三年——論假大空’……李璲寒毛倒豎,疾步往書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