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聲“嗖”響起的時候,畫面不但沒有因爲事件的緊迫而變得緩慢,反而故意加速了時間,電光火石間發生的衆生相既然描述趕不上事情的發展,不妨乾脆不去趕,讓我們把鏡頭慢慢的移動,徹底拍攝清楚。
面對着迅疾而來的那隻閃着寒光的短箭的,原本是太子李瑛的左胸。但因爲儀王李璲突然在蹦躂中踩了一顆小石子而發生了個踉蹌,沒能順利的抓到大哥慶王李琮的手,卻拽在了李瑛的衣襬上。“滋喇”聲是太子錦袍裂帛的聲音,但卻來不及太子斥責這個不懂事的弟弟,反正原本應該再上前一步、順理成章的主動碰上下一個空間剛好出現的短箭的太子,就是被拽了那一下而停頓了瞬間。
光王李琚聽到“嗖”時已經喊了“有刺客”!喜愛練武的李琚今天沒有佩劍,下意識的做拔劍擊刺的動作卻手裡空空,但沒關係,根據聽聲判斷那是一支將要從太子二哥胸前蹭過的短箭,只要太子二哥沒事別的都不重要!唯有那寬大的袖子帶着一股風噴涌,倒也在千鈞一髮中稍稍改變了短箭的軌道,離得李瑛更遠了些……但同時距離十二弟李璲近了些。
其中反應慢的人有大唐的皇帝李隆基和三位妃子,前面驚恐的掉落了拂塵的金仙公主和剛剛鬥嘴的武惠妃此刻眼中的一抹可惜,形成了鮮明對比。
短箭在李璲的眼中放大的時間也不長就消失了,因爲有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中間,那襲從不用金絲銀線而只以朱線勾勒花紋的白袍,應該是大哥李琮的最愛。如果有時間好好回憶的話,李璲可以肯定的說,大哥今天確實依舊穿的是這一身。
落在後面的三皇子李璵也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象棋研究中,即便是那幾聲驚叫和雜亂的“叮噹”、“乒乓”聲也把他拉不回現實世界,低頭沉默的樣子沒有任何改變。
幸好領着不到十歲的幾個小皇子的女官和內侍反應慢,直到那支短箭已經斜插在慶王肩頭之後也還在大腦空白,否則真要是一個哆嗦中把小皇子推下山路的話,那還不如讓那短箭插在自己肩頭的好。
李璲暈過去之前最後的印象,大概就是疼愛自己的大哥高大略有些胖的身體倒在眼前,順便把李璲壓在了身下。所以李璲暈過去不一定是驚嚇,也許還有呼吸不暢的原因。
總之,大哥的身體和自己的眼皮擋住了視線,李璲確實沒看到金仙公主的拂塵掉落後,父皇驟然爆發出的帝皇氣勢鼓脹了龍袍,崩碎的裂紋中清晰可見內中精甲泛出凜冽的光,李隆基躍起丈高急落在幾個兒子身前。此時摔在塵埃中的太子更願意認爲那個英武的男子僅僅就是個父親!
“倉啷啷”是拔劍的動靜!竹林中偶有晃出的寒光或許會帶着鮮血,太快了!誰也不敢肯定,除非看到那竹竿上已經斑駁點點。
“噗”……“嗚”是一劍穿喉後刺客難以瞑目,而喉嚨中發出的最後不甘的憤怒!漏風的喉嚨只能發出“嗚”的憤怒。那是怎樣的凌厲、準確和瀟灑啊?
“刺客授首,公主殿下安心!”這一聲恬淡的嗓音從竹林中傳來,金仙長公主長吁了一口氣,好似早就忘記了去撿地上的拂塵,聽到那個磁性的聲音時定然也將受傷的侄子忘了,金仙長公主眼裡只有那個從竹林中大跨步走出的男子。也許是李氏皇族血液中固有的彪悍,天生習慣腥風血雨的長公主殿下,對那男子手中拎着的血淋淋的人頭毫不關心,臉上恢復的笑意只寫着對男子青衣飄飄的滌塵之氣的欣賞。
“有太白先生在,本宮有什麼不安心的呢!”風韻不減的道姑終於沒有衝上去挽消瘦男子依舊輕拈長劍的手臂,乖巧的撤回熱烈的目光,這才轉向自己的皇兄,示意帝王收起霸氣,危險已經解除。在一顆人頭扔在塵埃的同時,長公主虛扶起彎腰行禮的俠客,另一隻手輕撫皇帝三哥的胸口,用輕柔的可以撫平波瀾的語氣主動介紹:“三哥,這位是青蓮劍客李白道友,最近在我觀中做客,他可是劍聖裴旻的弟子哦!”
只掃了一眼那顆人頭,就可以從髮髻上確定不是道觀中人,李隆基點點頭,不愧是經歷過大風浪的帝王,也不再多問。亂作一團甚至受傷暈厥的兒子自有那些趕過來的護衛和內侍照料,何況當着他們母妃的面兒,李隆基讓開道路讓女官攙扶慶王、儀王等趕奔金仙觀中養傷安頓,自己跨上幾步,在青年俠客的面前放聲大笑道:“高人之後果然年輕有爲!比我幾個不成器的兒子不知強了多少倍!好,呵呵,一劍制敵確實了不起。”
李太白絕對不會知道自己的命運在這一刻已經改寫,再不會有等待二十年後以詩文邀寵而進入翰林的機會,如果知道,也必然興高采烈的選擇現在這個命運發展。
此刻只有瀟灑的挽個劍花,收起長劍,口稱草民見過皇帝陛下謙虛的說:“長公主謬讚李白有愧,懶惰成性之人只學了師尊之萬一就在陛下面前賣弄,李白有罪!”
“在朕面前不用拘謹,哈哈,來吶,快把新制的美酒擡進觀中,朕要與高人子弟暢飲幾杯!”李隆基一旦收起皇者帝氣,着實是極平易近人的兄長做派。在歷代皇帝中是絕無僅有的另類,詩文、書法、音樂上的才氣和他的成就令人高山仰止,也就是這樣一個充滿才華的人,才能這樣不拘禮。
一路往山上行來,鼓樂聲中好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似的,作爲劍俠的李白被皇帝拉着走,幾步後也終於適應了,大着膽子露出一點點本性來,小聲笑道:“草民的劍術雖不堪,但酒品還是自負足夠讓陛下誇讚的。”
“哈哈!金仙,你這道友着實有趣,竟然主動要朕的誇讚!”李隆基一掃胸中的陰霾,走得更快了些,好似着急嚐嚐自己帶來的酒似的。金仙公主斜眼瞟了青年李白一眼,嬌斥道:“跟我皇兄你也這麼沒大沒小不成?小心一輩子沒官做!”
這話聽在李白耳中立時泛起青年人的羞澀,但聽在心思如發的一干政治大腕耳中卻不同了。首先是長公主沒叫陛下“三哥”而是“皇兄”,其次讓李白在皇兄面前莫要沒大沒小,那麼,是不是不當着皇帝時在與她獨處時可以沒大沒小?甚或本來獨處時就習慣了沒大沒小?再加一句“小心沒官做”是提示自己的“皇帝兄長”什麼?
剛纔武惠妃最爲冷靜,現在趁着另外三妃的注意力都緊張到自己的皇子的安危中,更是要把握住一切籠絡人的機會,所以武惠妃快速的遺忘剛剛沒能看到的大熱鬧,貼到李隆基身邊調笑道:“哎呦呦,你的皇帝三哥可還沒糊塗到有功不賞的地步呢!多情的妹子瞧把你急的呀,是不是?三郎。”
最後是對着李隆基問的,其實武惠妃卻是在幫小姑子達成目的。皇帝中最聰慧的李三郎看看急切的妹妹,又看看羞赧得恨不得逃離此地的青年劍客,大笑道:“不忙啊不忙!小道長若是果真酒品不俗,待會兒一併賞!哈哈。”
等到了觀中衆人坐定,李白拘謹的坐在下面,清楚暫時沒有自己表現的機會,只能先聽皇帝一家閒聊。趁着接風酒宴還沒搬上來的空檔,高力士忍不住在皇帝旁邊進言道:“皇上,要不要還是先去後面看看?畢竟慶王殿下受了傷,儀王殿下到現在還沒醒呢!”
“誒,力士啊,那點兒小傷還傷不到朕的兒子,何況有華妃照顧,這點兒小事莫要掃了今日的興致。”李隆基大手一擺毫不在意。
高力士連忙賠罪:“要不還得說是陛下英勇呢!老奴越老越是婆婆媽媽了,只是怕華妃娘娘母子連心而難受,難得出來一趟倒叫她一個人不開心。”小心的說着,高力士倒也不太在乎旁邊武惠妃投來的不屑目光,畢竟自己和皇上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
不多時酒宴擺上,皇帝親自邀敬李白一杯,李白受寵若驚,滿飲之後面不改色,又招來衆人一頓稱讚。不知從誰開始引了句詩,殿中眼看着就要颳起詩和的風潮。
酒過三巡,李白又和幾位皇子連乾數杯,正在思考如何找個機會顯露自己的才華,貨賣帝王家,只來得及稱讚好酒,卻有女官從後面匆匆轉來,簡單的行禮後稟報:“陛下,華妃娘娘差奴婢啓稟陛下,慶王殿下只是皮外傷,有一位老道長出手已經把血止住了,慶王虛弱些,要將養幾日。只是……”
宮女先是打斷了奏樂,前面讓人安心的話倒也得體,可後面猶猶疑疑的神情卻讓衆人有不好的預感,李隆基手握酒杯沉聲道:“只是什麼?照直奏來!”
宮女不敢擡頭,聲音越來越小:“只是,儀王殿下昏厥不醒,那位老道長藥石鍼灸都不見效,連連搖頭中說是奇怪,什麼深深的魘住了,然後就嘆氣,娘娘讓奴婢回稟陛下,此時儀王殿下氣息已經有些微弱了,嗚嗚。”
小宮女說到最後竟然泣不成聲,殿中衆人都是不可思議,怎麼十幾歲的人了受個驚嚇就真能嚇死不成?
“太子,你帶你衆兄弟過去看看!”李隆基緊鎖眉頭,再裝不出雲淡風輕的樣子來,剛剛起頭的詩賦卡在半句上早忘了個乾淨,座下的李白也只能慨嘆自己不合時宜。
幾位皇子紛紛離座而去,殿中頓時清靜下來。與此相反,側院中卻是慌亂起來,劉華妃的嘮叨聲遠遠傳出,衆內侍沒一個敢大聲出氣的!一個個汗流浹背,不是爲了天熱,而是生生嚇的!也許唯一能鬧中取靜的人,就是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已經魂遊宇外的儀王李璲了。
“這是哪裡?頭好痛啊……咦,我的聲音怎麼變嫩了?”李璲莫名的在幾名醫官束手無策,恨不得求那個老道長速速施法招魂的時候,沒有任何徵兆的醒來了。
剛剛醒來,耳中傳來的各種雜亂聲響就弄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微微睜眼,映入眼簾的一箇中年婦人竟然穿着古裝在抽泣,看了又看可以肯定她發自真心不像演戲。幾個留着鬍子的老頭晃動着紗帽搖頭嘆息,天啊,竟然當今還有人喜歡留鬍子?那個道士裝扮的又是誰?今天學校裡舉行cosapiay嗎!
不對!這不是學校!起碼不是我熟悉的西安師大三附中……剛剛畢業三年任教高中化學老師的李璲已經看清了周遭,那錦緞垂下的簾幕外是黑紅色爲主的木樑,青灰色窗棱上糊着粗糙的紙,遠處肅立的一個個大人都穿着古代的裝扮,貌似漢唐的風格,這是咋回事?爲何自己暈倒課堂後醒來一切就變了……等一下!我爲什麼很自然的管他們叫“大人”?
李璲的目光顫顫巍巍的遊弋到近處,心中剛剛一道靈光劃過已經想到卻不想承認的事兒,真的出現了!自己柔嫩的肌膚和青蔥般的手指……怎麼會是自己的……剛剛自己的聲音好像十幾歲變聲期的孩子?
“醒了?哎呀,璲兒醒了!”那風韻猶存的婦人一個熊抱就將李璲的頭埋入了胸前的柔軟中,但依舊有窒息的感覺傳來,李璲腦中徹底短路!好像自己女朋友也沒這麼大膽主動過啊,我怎麼就和一個陌生中年女人這樣親熱上了?
可是,不得不說,蠻舒服的……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靠!這個念頭好邪惡。
“儀王殿下醒了!快去通知陛下!”周圍沉悶的氣氛又雜亂的活躍起來,踩掉鞋的腳步聲踢踏着欣喜,好幾聲“神奇啊”的感慨和驚叫此起彼伏,李璲好不容易從婦女的懷裡逃出腦袋,也顧不得旁邊一個老道長驚恐的瞪視自己的面頰,就在老道長顫抖的用手點指自己發出碩大的疑惑聲中,李璲問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這位大姐,能不能先告訴我這是哪裡,你們是幹啥的,然後再抱我啊!”
“啊!”女人發出驚恐的叫聲,雙手捏住李璲的臉頰,擰得李璲剛要喊“住手”前改擰爲拍,噼裡啪啦七八下,女人順着熱淚吐出言語:“我的璲兒你怎麼了?竟不認母妃了嗎!怎麼竟說胡話啊……道長,你快來施法!”
李璲這才轉頭看向旁邊那個老道,怯怯的說:“大爺,那個……那個這到底咋回事?起碼,我昏迷多久了?今天什麼日子了?”
嘶……老道人終於緩上一口氣,收起快要捅穿李璲腦門的手指,平復下情緒,極有深意的答了一句不標準的答案:“儀王殿下,今年是大唐開元十六年了。”
大唐?開元?我它碼得穿越了!
穿越二字如同一把鑰匙,瞬間開啓了腦海中一道閘門,唐玄宗十二皇子儀王李璲的記憶噴涌而出,鋪天蓋地的烙印在中學教師李璲的記憶上!混亂程度直逼“奔騰III”強行運行“征途II”頓時死機。
“喔”……李璲眼一閉,讓自己逃回了昏厥中。
“儀王殿下又暈回去了,快去重新通知陛下!”內侍官更加雜亂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這一次吵不到李璲的神經了。兩種記憶交相輝映在狹小的空間中,需要不少的時間融會貫通才能不那麼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