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去往水泥工坊的路上被一個熟悉的身影擋住了,那高頭大馬上的矍鑠老者滿臉愁苦之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碧玉車上吳廣狠命的勒住繮繩,堪堪沒把老者踹飛,但也嚇得他白鬍子胡亂飛舞起來。李璲推開車窗沒好氣的喊:“這不是好久不見的韋見素大人嗎?怎麼跑到淮南來了?”
韋見素從馬上翻下來,心道你當我願意來嗎?但嘴上不服軟,即便李璲都沒有下車來見禮的意思,還是主動上前陰沉的說:“皇上點了老夫接任江淮轉運使,原本老夫也想頤養天年不想奔波辛苦的,但漕運又不通了,沒辦法,爲國分憂責無旁貸吧!”
“哦哦,轉運使韋大人,您是說本想善終但計劃落空,跑來淮南有慷慨赴死之意吧?啊,哈哈……”李璲扒着碧玉車的窗棱,吊兒郎當的樣子看着韋見素老臉漲紅。
面對李璲已經公然撕破臉,再不是當初那個假裝貪財貪玩的儀王了,韋見素只有內心感慨世事多變的同時達到暴怒的邊緣,但這個歲數的老油條還是能控制自己的,畢竟有求於人就得有個求人的態度,先把事兒辦成了要緊。
韋見素斥退比自己還激動的隨從,又踏前一步來到李璲車前,使用平和的語氣說:“儀王殿下,老夫個人榮辱不算什麼,朝廷的公幹要緊,百姓的福祉要緊,運河的疏通迫在眉睫,刻不容緩啊……”
“停!打住!”李璲打斷韋見素的慷慨陳詞,很有耐心的跟他閒聊着:“我說韋大人,這都是你份內的事兒,既如此就趕緊忙嘛,又上趕着本王的車駕撞上來做什麼?”
韋見素已經沒空兒鬥嘴了,深吸口氣迫不得已拱拱手算是給足禮,知道李璲不耐煩看見自己,自己何嘗願意面對他?趕緊說出來意:“可朝廷的撥款還在路上,何況要分批,老夫希望殿下能拆借一部分,以解燃眉之急也是功德啊!老夫保證疏浚之日上奏朝廷,表明這都是殿下的功勞……”
“你繞得我有點兒暈,等等啊,讓本王梳理一下思路……”李璲的手指敲在太陽穴上,假裝思考狀,非常的假!這就更增加着肆無忌憚的嘲諷,好半天看韋見素快尷尬的崩潰了,李璲纔不屑道:“拆借是吧?那就是要還的呀!”說出這句話就斜眼瞄到韋見素變顏變色的老臉,冷笑道:“若是有借有還,本王怎麼好意思默認有功呢?可若是不還,韋大人又那麼斬釘截鐵的說拆借,這……唉,畢竟是朝廷的工程又不是韋大人自己用對吧?”
心裡但凡有一點兒轍今天也不想跟李璲張嘴的!可在這淮南地界,實在沒辦法啊……韋見素快要七竅生煙了,本來還指望李璲客氣一下,那自己就借坡下驢白要些不用還了,沒想到李璲比自己還臉厚,直接拿話堵死了,現在想改口也不容易,咬着後槽牙認了,幫着李璲確認:“沒錯,是朝廷的事兒,是拆借!”
“既然是拆借,那好,本王就不費心思了,”李璲露出勝利的微笑,揮揮手告別:“韋大人請直接跟我的總管茗煙談吧,利息怎麼算都是他決定……吳廣,起行!”
合着全他媽的廢話了!還要利息?我找你幹嘛……韋見素現在才明白自己被耍着玩兒呢,眼瞅着吳廣的金槍上揚,儀王車駕就要動了,韋見素氣得大喊:“慢着!”愣是拽住碧玉車的車門把手。吳廣勒住駿馬,韋見素瞬間已經出了一身汗,老胳膊老腿都酸了,氣喘吁吁的說:“殿下莫要玩笑,算利息的話沒法兒向戶部度支報賬啊!”
李璲再次從車窗探出頭來,看着這老頭眼巴巴的可憐,李璲嘆口氣道:“哦,這樣啊,韋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說這好歹是我李家的天下……”李璲眉毛上挑,眯着眼緊盯韋見素的回答,韋見素很容易聽懂這個啞謎,雙肩抖動着狠狠的點了點頭!
李璲這才放輕鬆,哈哈大笑道:“我覺得也是,哈哈,那就不談利息了,明天韋大人寫個借款的字據交給茗煙,五萬貫夠你應急了吧?三個月限期還款四萬貫即可,算是本王買韋大人一道請功奏摺的錢,韋大人以爲如何?”
話說的真坦白啊!李璲滴水不漏,連韋見素剛剛那句承諾都不放過,生要!
韋見素點點頭,放開車門退後幾步,吳廣大吼一聲,車隊緩緩加速揚着塵土而去。碧玉車內李璲歪着嘴角冷哼一聲,打開手掌赫然有個紙條,密密麻麻的字都在掌心汗水浸潤中看不清了,但依稀可辨‘韋’、‘冤’、‘周’、‘貸’等字。
李璲揉碎了這張紙條,任憑碎屑飄出車窗飛舞在天空,先顧眼前的事兒——江寧城所有街道、房舍、地下管都是水泥了,工坊若不停工而繼續生產、工人若不辭退而繼續勞作,那就只剩下修路這一個辦法可想了。這個辦法可以支撐水泥工坊至少十年忙不過來!
李璲心裡勾畫的第一批路網在地圖上將是反k形,以江寧爲中心,往北經泗州、徐州、兗州、冀州直到河北道的幽州,往南經宣州、饒州、吉州、廣州直到嶺南道的欽州,往西北順壽州、陳州、洛州、慶州直通隴右道的涼州,往西南順鄂州、嶽州、辰州直通劍南道的曲州。這要多少公里?要多少水泥?要多少錢?李璲算不清也不敢想。
除非……把水泥的配方公佈?讓各州蓬勃發展水泥路?絕對不行!不是爲了儀王府的金錢利益,而是爲了大唐將來可能的戰爭利益!那麼,只有一個辦法了……後世的高速路都設收費站的!
只要韋見素踏踏實實疏通漕運去,悶頭兒把路網建成,那個轉運使的職位就可以裁撤了!只要老東西一年半載反應不過來,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去……這也就是李璲願意借錢給他的原因,實際就是花錢買時間!至於其他的事兒,我還可以再容忍一下……
李璲那裡盤算着,而韋見素吃了一肚子的奚落,還得趕回客棧壓着火兒給李璲寫借據。寫好後交給小廝明天送去節度使府,不擔心要不到錢,因爲李璲畢竟是親王,他可以轉着彎子不答應,但既然答應了信用還是沒問題的。
韋見素一刻都不想呆在這個突然出現的繁華江寧城了,哪怕再多的歎服、再多的好奇,也趁天黑前打馬離開,去往揚州城的江淮轉運使司,哪怕那裡已經被刮地三尺、已經連院子裡奇花異草都刨爛了!就衝着有那個人等在那裡,也得去。
風蕭蕭兮路索索,韋見素只有幾個小廝陪着,落寞的身影行進在官道上,越發顯得老態了,自己也不知還能爲韋家支撐幾年,可人怎麼和命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