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進獻父皇的呀!”李璲的解釋已經不重要,李隆基看到那從未見過的團簇形制的五爪金龍圖案眼眸中都在放光,高力士很有眼色的伸手幫着劉華妃把錦袍給皇帝穿上,李隆基自覺的伸胳膊又看托盤裡露出特製的玉帶,不客氣的親手去抓了繫腰上,哈哈大笑道:“好,好,不同凡響啊!朕很久沒感覺到這種雄霸的氣息嘍……”
“比冕旒大禮服精幹英武呢,陛下風姿不減當年!”
“好美啊,看那星辰紋一閃一閃的,陛下真是紫微星下凡啊!”
“把金龍繡成圓團紋樣少了鋒銳多了莊嚴,別出心裁哦,看這十二團還各不一樣呢!儀王殿下怎麼想到的?”
“娘娘們覺得好那就是真的好,”李璲陪着笑臉說,此刻不慫恿什麼時候慫恿?先搞個法不責衆、既成事實再說……指指樓下的僕從託着的檀木托盤道:“爲娘娘們訂製的金銀鳳凰紋樣錦袍那不就在樓下嘛!現在就可以換上呀!”
這些女人們頓時歡呼起來失去了平日裝成的威儀,驚喜到紛亂的互相踩踏裙子的地步,看李隆基正在自得其樂沒空兒制止自己,全都咯咯笑着往樓下跑!只有武惠妃和劉華妃強壓着欲還端着架子。
趁着李隆基來回轉圈笑着展示自己的丰姿,李璲非常謙虛的藉機在旁邊透露:“璲兒不敢居功,這是裴家繡坊設計的全套新式官服,全都採用純正的高貴紫色,取紫氣東來之吉祥如意……父皇請看!”李璲說着扶唐明皇往樓下看,拍掌三下,那第一排的僕從就把托盤中鳥獸紋補服一齊抻開。
高力士在背後輕聲嘀咕:“整齊規矩,雍容華美,滿朝臣子穿上後站在各國使節面前更顯我大唐氣象啊!”高力士這麼給力的推波助瀾,李璲偷偷的衝他伸個大拇指。
另一旁年輕的邊令誠在皇帝身後,更是露着奢望的眼神,心道既然說是全套,那肯定也少不了自己這個內侍的花樣嘛,咯咯笑着藉機往李璲身邊蹭了蹭,看到高力士和李璲的配合不甘落後,趁着皇帝的注意力都在樓下,偷偷搖晃起李璲的胳膊、輕柔的撫弄着李璲柔滑的衣袖、大聲說話再加一把火給皇帝聽:“有了高貴的紫色給朝臣,百姓們就可以享用紅色、綠色、藍色等等五彩繽紛了吧,呵呵皇上呀,百姓們渴望已久呢,那樣纔是古今未有的盛世景象呢!”
“是啊,阿誠說得沒錯,歷朝歷代加起來也比不了咱們大唐!”李隆基雄姿勃發的扶着欄杆仰天長嘯,彷彿已經看到全天下的百姓都穿上綾羅欣喜若狂的樣子,頓生豪氣干雲。
卻有不和諧的聲音總會到來:“陛下不可啊……”
幾人一齊低頭,卻見行色匆匆有人來,正是韋見素約了尚書右僕射韓休、門下侍中宋璟兩位宰相助陣。韋見素知道中書令蕭嵩、尚書左僕射裴光庭是不用指望的,所以連拄着柺杖顫巍巍的宋璟都搬動了。
高呼的正是以剛直著稱的宋璟老大人,此刻已經跪倒塵埃開始進諫:“陛下啊,大唐律秉承聖教古禮、規範天下四民不得僭越、是朝廷穩固的根基啊!豈可亂了尊卑?請陛下三思其中厲害,莫要受小人矇蔽!”
“宋老大人請慎言,你說誰是小人!”高力士察言觀色看到李隆基的表情,從宋璟一張嘴就毀了好心情,知道皇帝已經默許了這次奢華的改良,稍一動腦筋就知道皇帝並非由儉入奢老糊塗了,而是前個月打了一棒子現在補償一顆棗!儀王大婚,官員們都見風使舵的不去恭賀,這可不行啊,那就不平衡了!所以今天願意扶儀王一系一把……
韓休和韋見素跪在後面,看到后妃們都熱烈的開始換鑲金帶銀的新式華服,知道來晚了就不打算說話了,宋璟可是混不吝的,梗着脖子向樓上大喊:“誰亂了綱常誰就是小人!”
李隆基終於煩躁了,冷冷的說道:“怎麼,宋卿一向爲民請命的直臣,如今你眼裡也把四民分出貴賤來了?朕告訴你,大唐的百姓都是朕的子民,都是高貴的唐人!都可以享受華美的服飾,就和愛卿你一樣!”說到最後近乎不耐的怒吼。
宋璟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暈了過去……李璲偷偷打量着樓下的動靜,看到韋見素和韓休大呼小叫的去扶宋璟,心下哀嘆也不得不狠下心腸……從歷史書中李璲是很尊敬這個老人的,但如今‘道不同’只有舍小就大了。
花萼相輝樓下重新躍然歡快的氣氛,妃嬪宮女紛紛換上各種花草紋的炫紫色紗裙之時,李璲也如願的拿到了朝廷的訂單!那是十幾萬官吏的禮服、朝服和公服啊,要是每年換新的,夠裴家世代經營到天荒地老了!
碧玉車緩緩駛離興慶宮,茗煙撥着一顆顆的馬奶葡萄塞進儀王的嘴裡,自從殿下說過多吃葡萄能免除年老後易患的頭風、尿痛、還有美容養顏的功效,茗煙就走到哪裡都預備着葡萄!隨着車廂輕微的搖擺,李璲徹底鬆了一口氣,懶懶的斜倚在茗煙腿上,慢慢進入夢鄉……好久沒睡個放鬆的覺了。直到碧玉車踏進儀王府,李璲才伸個懶腰起來,對恭候的高適說道:“本王睡足了!剛纔興慶宮中看韋家人的表情,恐怕不會善罷甘休,就是不知下一支暗箭從哪裡來啊?”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屬下陪殿下手談一局,靜候就是了……”高適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李璲安心了不少。
但韋見素等人可急了……天剛黑,黑盔罩頭的南霽雲掩飾不住興奮的進來稟報:裴家的某處繡坊燃起大火了!李璲短暫的憤怒之後,高適就大笑道:“摟草打兔子的機會來了!”
那是宣義坊中一處緊挨着賀蘭家族的產業,從金吾衛昭武校尉中新提拔進羽林軍做壯武將軍的賀蘭想的府邸,就一牆之隔!而能夠縱火的人必然是韋家繡坊中故意滲透來的那幾個,李璲想到此處,對高適投去佩服和感激的目光,拱手道:“先生料事如神!”
“韋裴武楊杜房柳這關內七姓畢竟比不得河東的王蕭鄭盧崔五望,他們那點兒底蘊還禁不住太大的波瀾,哼,既然不要臉了那就徹底些!”李璲鬆開攥緊的拳頭,全然不顧指甲掐出血來的手掌,淡然的重新坐定,耷拉着眼皮唸了句無量天尊就自顧自的喝起茶來。高適轉身對陰影中無聲無息的黑甲人說道:“禍水東引之後,封鎖周圍,一個都不能跑掉!”
南霽雲輕輕點頭示意表示明白,依舊無聲無息的閃身離去。
宣義坊中不知從哪裡刮來一股不大不小的風,恰好把騰騰的火苗驅趕上賀蘭府的方向,尤其是幾處院門,就像潑了火油似的燃燒的最旺!亭臺樓閣在快速的焦黑中轟隆隆的倒塌,不但掩蓋了嘈雜的大人叫和孩子哭,同時也掩蓋了偶爾的爆竹炸響……
既然皇帝需要各方勢力在削弱中保持平衡,那麼豈能讓武惠妃一系獨善其身呢?李璲內心也有些不忍,所以還是通知新上任的蕭子夜,隨後大張旗鼓的點齊二百龍武軍奔赴宣義坊救火……或者說是擦乾淨屁股。
賀蘭家一夜之間煙消雲散,斷瓦殘桓中人爲焦炭!宣義坊內燒出的這一大片空地即便下了一場雨,依舊是濃煙嗆鼻、腥腐堆積。一個逃出來的人都沒有,哪怕帶着一身燒傷疾奔到街上再死掉的人都沒有,這一點對於稍稍有腦子的人看來都知道是謀殺!
包括拍手稱快的在內,長安城一片寂寥,好似這嗆鼻的濃煙薰壞了所有人的嗓子,全都乖乖在家喝清肺的湯不出來。但任何時候總有個別另樣的人要顯示自己的存在,酒樓茶館不是義正詞嚴的地方,那裡如今連大嘴巴的都開口前先噓聲了。所謂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尚書省的兩個平時互相不順眼的青年這一次聯起手來,不想在壓抑中滅亡,決定在沉默中爆發!他們堅定的認爲有天理存在下,小人物也可以幹大事情!
承天門內的官署中都一片沉默,沒人去談論這數百人的生死,鬱悶的尚書右丞王維、尚書左丞杜甫一大早穿戴好新式官服,互相給對方扶正了烏紗帽,晃悠着腦後兩翅攜手大步走向諫議大夫韋見素的府邸,身後小廝昂首闊步擡着兩口雜木的棺材!
路旁有好事者頗通文史,在酒肆的樓臺上舉杯遙祝,對身邊不明就裡的人指點道:“終於有人要搏命以搏名了,這是仿古呢!貞觀朝的鄭國公魏徵記得不?他就經常擡着棺材去高官顯貴家門口罵街,那些貪腐的僞君子羞也要羞死了!”
旁邊有好心人擔憂的湊過來說道:“看這方向這兩個青年官吏是向韋家去了啊?當年的魏徵有沒有過這樣蚍蜉撼樹的?”
“好像沒有……”年老的文士沙啞着嗓子蹙眉哀嘆:“大家一起去爲這二人搖旗吶喊以壯聲威如何?也免得那兩口薄皮棺材真被用上!”
“理當如此!”旁邊閒聊的人都放下杯盞跟隨而來,還等什麼啊?快跟上要緊!一個個心中的激動無以言表……看熱鬧起鬨誰會嫌事兒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