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看着岑師父低頭沉思良久之後,他才慢慢的擡起頭來,一雙原本矍鑠的雙眼竟然有些溼潤,捻着鬍鬚的手也微微顫抖,嘴脣動了動,似乎是想要說話。
可這次卻沒有如之前一樣先咳嗽幾聲,而是張口半天啞口無言,直到童子把茶盞碰過來,岑師父喝下一口茶才嘆一聲:“葉姑娘說的不錯,最終都是一捧黃土,又何必太過在意?人生本就浮華,可不管是風光無限,還是平淡一生,最終也總是隨風而逝,又何必太過糾結。”
說道這裡,岑師父又長嘆一口氣,站起身來對着恭親王赫連銘勳深施一禮說道:“老朽年事已高,卻總爲那世間浮誇紛擾憂心,今日聽聞這一曲《十面埋伏》之後才知道人生即是再轟轟烈烈,也猶如亂陣中困獸之鬥,最後終究無法逃脫。不如今日歸去,求王爺成全。日後田野鄉間,也自在逍遙。”
說完,岑師父竟然不等赫連銘勳允許,又是一拱到地,然後轉頭對兩個童子說道:“你們都已經隨爲師好多年了,現在爲師要走了,你們好自爲之吧。”說完竟然連桌上的瑤琴也不要了,那瑪瑙香爐裡的薰香還未燒完,岑師父卻已經走出了大廳。
看背影,岑師父高瘦的身子猶如飄搖在風中的細竹,卻異常的挺拔堅韌。
葉冉冉看着岑師父離去心中突然一悲。雖然才見到岑師父前後不過一個時辰,可現在見他這樣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獨自而去,心裡竟說不出是替他高興還是惋惜。也不知道自己這番話說的對還是不對。
“師父……”潘盈盈也是心中一苦,悠悠的叫了一聲卻不見岑師父回頭,一雙眼睛含着淚水又看向了葉冉冉,最後恨恨的一咬牙,對着赫連銘勳躬身一禮,說一聲:“王爺,盈盈認輸了,告辭。”說罷轉身就要走。
葉冉冉卻突然叫了一聲:“盈姑娘留步。”
盈姑娘被葉冉冉叫住先是一愣,繼而表情裡都透着憤怒。在她以爲,難道是葉冉冉要向自己顯示她勝利的結果嗎?
果然,葉冉冉抱起了那隻古色古香的琴盒,嫣然一笑向盈姑娘慢慢走來,距離她還有兩步的時候才站住腳步,轉身向赫連銘勳問道:“王爺,剛剛你所說的話還算不算數?這把琵琶已經是我的了吧?”
“正是。”赫連銘勳微笑點頭。深邃的眼眸裡看不出一點其他的情緒,不知道是開心或是別的什麼,聲音也極其的淡然。
“你……”盈姑娘的雙手都緊握成拳,恨不得一巴掌扇在葉冉冉的臉上。在她看來,自己已經認輸了,葉冉冉爲何還要如此這般當衆詢問?那分明就是苦苦相逼,不是在給自己難堪。
卻不料葉冉冉聽了赫連銘勳的話點點頭,然後雙手捧着琴盒,送到了盈姑娘的面前。
葉冉冉就在潘盈盈還是一臉的詫異,眼底隱隱的有一股怒氣並未消散的時候說道:“現在這把琵琶就是盈姑娘的了。”
“我的?”這次潘盈盈大吃一驚。就連其他風月樓的姑娘們一直抱着看熱鬧的心情,此時竟然也是一愣,不知道葉冉冉究竟唱的又是哪一齣了。
卻見葉冉冉又把裝琵琶的琴盒向前遞了幾分,幾乎是塞進了潘盈盈的懷裡,對她說道:“所謂寶劍配英雄,鮮花送美人。這琵琶的名字是西域憐香,我乍一聽覺得還有惜玉憐香的意思。仔細想想,也只有盈姑娘這樣的風清玉骨的美人才配得上這樣的惜玉憐香琵琶吧。而葉冉冉雖然不是莽夫,卻也算是悍女了,這樣雅緻的琵琶在我手裡算是糟蹋了。現在轉送給盈姑娘您,算是真正以琴會友,與盈姑娘攀一份交情吧。”
“這……”潘盈盈實在沒有想到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果。在她以爲,葉冉冉應該大肆的炫耀一番纔對的。
要知道,葉冉冉昨日雖然沒有和自己比試,但雖敗猶榮,深藏不露;今日技驚四座在恭親王面前贏得了這把琵琶,那該是多麼榮耀的一件事情。現在竟然將這把如此珍貴的琵琶送給了自己!天下竟然還有如此便宜的好事?
“哈哈哈……”赫連銘勳大笑出聲,隨即站起身來。揮揮手,極其瀟灑的把坐久了微微發皺的袍子展平,一語不發直接邁步出了大廳。
而自始至終,他眼神都不再看那“西域憐香琵琶”一眼,顯然是默許了那把琵琶可以由葉冉冉隨意處置了。
“盈姑娘,你就收下吧。還是說,你不屑我與你攀上一丁點的關係,所以不肯接受?”葉冉冉語調和緩,竟然微微有些調侃的意思。
一時間倒是顯得氣氛緩和了不少。盈姑娘也不那麼氣憤、尷尬了。
又看了看送到自己面前的琴盒,再擡頭看看葉冉冉那一雙坦誠又平和的雙眼,盈姑娘微微咬脣沉思片刻,這才雙手將那把“西域憐香琵琶”接了過來,說了一聲:“那就多謝了,日後若有需要,盈盈定然鼎力相助。”
說完,潘盈盈雙手抱着琴盒,嘆了口氣大步出了大廳。身形妙曼輕盈,但隱隱帶着一絲落寞神傷的味道。
葉冉冉直到目送着盈姑娘的背影消失不見,這才轉頭看一眼猶在站着瞪視自己的姑娘們,小手一揮:“都散了吧,熱鬧沒有啦。以後有我葉冉冉的地方,你們就別看熱鬧了,打不起來的。”
說完,葉冉冉徑直上樓去了,只留下那二十來個姑娘面面相覷,心裡對葉冉冉卻已經是又恨又怕。
實在不知道葉冉冉這丫頭究竟有多少的能耐,能讓蘭嬤嬤栽培,王爺袒護,現在就連岑師父都心灰意冷,盈姑娘也落寞神傷了。
“主子,那個葉冉冉倒真是會做人啊。”赫連銘勳回到書房,阿文走過來擺上一壺茶,看似隨意的說了這樣一句。
要知道,剛剛阿文隨着王爺雖然沒有進門,可在門外候着也把裡面發生的一切看得極其真切。
先是爲了那個葉冉冉一臉的傲然微微折服,繼而又因那一曲《十面埋伏》想到了戎馬生涯、戰場拼殺;最後見岑師父都落寞而走,本來以爲葉冉冉和盈姑娘的樑子也算是結下了。
卻沒有想到最後卻峰迴路轉,葉冉冉竟然以琵琶相贈,倒是讓盈姑娘有些難以自處,顯得衆人皆小氣,唯獨葉冉冉一人光明磊落了。
赫連銘勳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坐在椅子上身體前傾,單手手肘撐在桌面上,手指扶額,低頭沉思一會兒。直到阿文以爲主子不想說話,將要退下去的時候才說道:“悄悄派人跟着她。”
“啊?”阿文一時間竟然沒有明白過來,不知道主子這是什麼意思了。
卻聽到赫連銘勳補充道:“我原以爲她毫無心機,是個單純的女子。此次看來又完全不是。單單是她那一首《十面埋伏》就可謂大氣凜然,普通女子絕非有這樣的胸襟、氣魄。更何況,她最後將琵琶送與盈盈,說是以琴會友,實則卻是有收買人心之嫌吧。”
“啊!若是聽王爺如此說來,這個葉冉冉倒是頗有些不簡單呀。”阿文這才恍然大悟,仔細想想,真的感覺葉冉冉的一言一行看似都直白磊落,可越是這樣就越是難做。試想哪個風月樓的女子不是想着盡力討好,努力賣弄,只求能夠在王爺面前受到關注,又巴望着能得到王爺的賞賜。
即便是清高如盈姑娘,卻也對王爺賞賜的東西珍愛有加。可葉冉冉不但大氣的將琵琶相送,還是在那樣的一番情況之下。竟然也得到了盈姑娘的允諾,日後相助,這分明是別有用心吧。
“我這就去。”阿文立刻轉身出去,如何安排人暗中監視不說。赫連銘勳獨自坐在書桌後面卻更感頭痛。
自己這王府雖然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可爲何偏有些居心叵測的人要混進來?爲的又是何等目的?而那個葉冉冉,到底是歸何人指使?
反覆的想着,赫連銘勳覺得胸中鬱結難消,索性叫了一聲“狼牙,拿酒來吧。”
等到狼牙將一瓶上好的“竹葉青”送到赫連銘勳的桌上,他卻因爲那碧綠如玉的瓷瓶和裡面清新甘冽的酒香微微失神。
葉冉冉總算是得了個安穩時間,這一個下午過的清閒,竟然連蘭嬤嬤都不曾過來擾她。
葉冉冉問過喜梅,才知道蘭嬤嬤應一位將軍府的小妾之約,兩人去寺廟燒香了。而那個將軍府的小妾以前就是風月樓裡的姑娘,也是蘭嬤嬤一手調教出來的。現在雖然是一房妾室,可也算是榮華富貴,又得將軍寵幸已經身懷有孕,此時更是感激蘭嬤嬤的栽培,才邀她同去的。
“難怪這樣的大熱鬧都不見蘭嬤嬤了。”葉冉冉嘻嘻一笑,又恢復到原本的那一副隨性的模樣。等喜梅去做事了她也好好的睡了個午覺,下午起來在後院溜達着,有意無意的在找那隻和她一起穿越過來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