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比完英語正賽回到市內剛好週一, 完美錯過了一場月假。盛明陽本來叮囑了小陳去車站接人,結果被附中搶了活。
專車還是那輛專車,司機也還是那個司機, 只是副駕駛座上的老師由楊菁換成了徐大嘴。
盛望原本有點慶幸, 覺得坐學校的車比坐小陳的車好一點, 免得一開車門就看見江鷗和盛明陽。
但開門看見徐大嘴也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沒有哪個沒畢業的學生喜歡跟政教處主任呆一塊兒, 更何況還是被收過手機的學生。
大嘴一露臉,盛望就把手機塞回了口袋裡。
“學校也沒見你這麼聽話,在外面我還能收你手機啊?”大嘴沒好氣地說:“給家裡報平安還是閒聊?報平安你就繼續, 閒聊玩遊戲就當我沒說。”
“我爸問我們學校的車到了沒。”盛望回答。
“那肯定要說一聲,免得家長擔心。我們學校這方面還是做得很好的, 只會早到不會晚到, 怎麼也不能讓學生在車站乾等着沒人接。”徐大嘴就附中對學生認真負責這個點展開了千餘字的論述, 盛望一邊“嗯”個不停,一邊飛快給盛明陽回微信。
養生百科:最近溫度又降了不少, 你江阿姨說宿舍那個被子估計有點薄。下午下課之後有空回宿舍麼?我們去學校一趟,給你跟小添加牀墊被。
店慶:不冷啊
店慶:我倆落了兩禮拜的課了,下午下課不一定有空
養生百科:你把鑰匙給我們,我跟你江阿姨去弄一下
店慶:宿舍又不是隻有我們兩個人,還有舍友呢, 你們突然過去嚇到人家
盛望正悶頭打字, 忽然聽見江添低聲說:“皺眉幹嘛?”
“我爸。”盛望說着就要把聊天內容給江添看, 但剛轉過去又覺得不太合適。
一來這段聊天裡面, 他不想讓盛明陽和江鷗來學校的意圖太明顯, 他怕江添看到了以爲他後悔。
二來他也不想讓江添看到盛明陽和江鷗的名字,他怕江添心裡有負擔後悔。
於是他手機在江添眼下一晃而過, 沒等對方看見什麼就收了回來,垂着眼抱怨道:“我爸非說降溫了,盤問我倆穿沒穿秋褲。”
說完他又怕江添不信,乾脆伸手摸了一把江添大腿,小聲說:“我看看你穿了沒。”
“……”
江添讓了一下,把他那爪子擋開。盛望不依不饒想要鑽空子,又被江添抓住了手腕。
前面滔滔不絕的徐大嘴終於住了口,轉頭看過來。
兩人立刻撒了手,盛望還往旁邊挪了一點,靠着車窗心虛地隔出了一條楚河漢界。
他下意識有點擔心——徐大嘴火眼金睛,看他發個短信都能懷疑他談戀愛,現在他跟江添並排坐在大嘴眼皮子底下,簡直是送上門來自首的。
誰知大嘴只是哼了一聲,搖頭對司機說:“哎,幸虧我家只有一個兒子,這要是兄弟倆,喏——”
他指着後座兩個說:“估計得從小鬧到大。”
司機一臉感同身受:“我家就是倆兒子,搶玩具、搶飯、搶牀、反正就是別人的東西更好。”
“是吧?頭疼呢。”
大嘴又跟他就兒子教育問題聊了起來,沒再管後座兩個人。
盛望愣了好一會兒,這才意識到在大嘴他們眼裡,他和江添是一家的,是兄弟,親一點鬧一點都很正常,怎麼也不會想到別的上面去,只要他們小心一點。
……
只要小心一點就好了。
盛望繃了一路的筋骨慢慢放鬆,心情又變得明亮起來,就連給盛明陽回信息語氣都不那麼僵硬了,好像隔着的那層手機屏就是保護膜,耐摔耐砸。
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頭倚着車窗,右腿靠着江添,跟盛明陽扯起皮來。
店慶:你跟江阿姨說宿舍有空調,晚上睡覺穿長袖我們都嫌熱,再墊一牀被就能自燃了。
盛明陽沒好氣地回他:胡說八道
店慶:真的
店慶:不信我晚上回去拍給你看,有個胖一點的舍友還穿背心呢
店慶:你想熱死你兒子麼
養生百科:後面氣溫肯定還要降,就算不鋪,放那裡備着也行
店慶:爸你仔細回憶回憶,就我們宿舍那些櫃子,塞得下備用被子?
養生百科終於開始遲疑起來。
盛望又補了一句:下次回家直接帶來不就行了
盛明陽估計跟江鷗商議去了,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回覆道:行,那等下次放假。
他垂放在座椅上的右手很輕地打了個響指,江添看過來問:“說完了?”
“嗯。”
盛望應完,轉頭戳進置頂的聊天框,打字說:困死我了
某某:……
江添朝他掃了一眼,表情很有些無語,大概覺得這樣有點傻。他臉上寫着“幼不幼稚”,手指卻老老實實配合地打着字。
某某:困就睡
某某:離學校還有半個多小時
店慶:我能擁有一個人形靠枕嗎
店慶:算了,我知道我擁有不了
江添薄薄的眼皮擡了一下,落在徐大嘴的後腦勺上,盯了差不多五秒才又垂下去,像是一種無聲的不爽。明明是個很簡單的動作,放在江添身上盛望就覺得很好笑。
徐大嘴有着政教處主任的職業病,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聽見了盛望很輕的噴笑,轉頭問道:“笑什麼呢?”
盛望瞬間恢復正經,說:“沒笑什麼,朋友圈刷到個笑話。”
大嘴一臉感興趣地問:“哦?什麼笑話?”
盛望:“……”
這回江添偏開了頭。
笑個屁。
盛望挪了一下腳,不動聲色踩在了江添鞋子上。
好在徐大嘴並不執着於聽笑話,很快就被司機師傅的話題引走了。盛望重新癱靠回去。
店慶:想念小陳叔叔
店慶:在小陳叔叔車後座躺着都可以
店慶:他也不會問我刷了什麼笑話
某某:先把腳拿開
店慶:有大嘴坐在前面,我從頭到腿都得老老實實的,只有腳能靠你一會兒
店慶:這樣也不行嗎
某某:……
盛望逗着江添,一邊悶笑一邊覺得這車裡真是憋屈得慌,只想趕緊到學校。
等下了車就好了,等到了學校就沒這麼憋屈了,畢竟附中那麼大。他想。
然而真正下了車,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想多了。附中那麼大,卻真的沒有比車裡好多少。
他們回來的時候正值中午,去宿舍放行李碰到了史雨和邱文斌,去梧桐外吃飯又有丁老頭和啞巴。
盛望以前覺得那些巷子空蕩蕩的沒多少人,現在卻覺得有點太過熱鬧了。一會兒有老人拎着菜跟他們打招呼,一會兒有小孩追打着跑過去,還有很多人家敞着一樓的窗戶,澆花的、做飯散油煙的、看電視閒聊的。
學校的三號路也不像以前那樣安靜了,總有學生拿着飲料或新買的文具走在林蔭道上,不算多,卻給人一種絡繹不絕的錯覺。
市井街巷,熙熙攘攘。
直到這一刻,盛望才真正意識到“假期”結束了,在之後更長的時間裡,他們不得不把自己藏起來,親暱和歡喜都得掩在更爲私人幽密的地方。
在隱秘之處,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
*
兩人在上樓的時候碰到了一大波從食堂過來的老師,A班、B班還有9班的幾個老師都在。
楊菁直接叫住了他們:“我今早有課調不開,就沒去車站接你們。行李送回宿舍了?”
“嗯。”盛望說,“剛吃完午飯過來。”
“聽說你倆病了?”何進依然第一個操心身體。
“啊?”盛望和江添對視一眼又匆忙移開。
“感冒了一陣。”盛望指着江添說,“他還發燒了。”
“聽說了,說是住的地方停水,病了好幾個人是吧?”
江添不是第一次外出比賽,對這種事並不意外,倒是盛望一臉驚訝。何進解釋說:“省內搞競賽的老師就那麼多,大家相互之間都認識,學校怕你們在那邊照顧不好自己,所以總要多問一問。”
“哦怪不得。”
“而且你們集訓期間的表現和成績單是統一寄到學校的,算是集訓反饋。”楊菁說,“昨天我們就收到了。”
盛望:“???”
“怎麼一臉嚇到的樣子?”楊菁沒好氣地說,“逃課了還是幹壞事違規啦?”
“沒有。”江添說,“就請了一天病假。”
“看到了,反饋上說了,你倆表現一直挺出色的,除了一天病假之外一節課沒落。”楊菁說,“評語上你倆還算優秀學員呢,就是pk分數上佔了點劣勢。”
9班那個英語老師說:“哦?我昨天沒看到,落後多少?”
楊菁說:“四五分吧。”
“領先的是誰啊?”
“還有誰,一中的唄。”
“那基本沒……比較麻煩了。”
那個老師可能想說“基本沒戲”,因爲集訓成績還會影響到學生正賽的心態,領先的可能更放鬆一些,落後的壓力比較大,調節不好的話,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但照顧到學生情緒,他還是換了個比較委婉的說法。
B班的英語老師拍了拍盛望和江添的肩說:“沒事,能進決賽就已經是突破了,不管怎麼樣都是一次大賽經歷,挺好的。”
楊菁也說:“是,已經給我長了臉了。對了,徐今天去接你們說什麼了沒?他昨天捏着成績單在我那叭叭扯了半天,問我這狀況拿國家級的三等有戲麼?”
盛望照實回答:“一開始沒說,都是閒聊。後來下車提了一句。說這個比賽獲獎人數挺少的,如果能拿個三等學校就非常滿意了,讓我們不要有負擔,後面好好準備別的比賽。”
楊菁點了點頭:“行,總算說了點不那麼浮誇的。”
“老徐就是喜歡誇大,還是謙虛點好。”何進笑着說完又問兩個學生:“那你們怎麼回他的?”
盛望猶豫了一下,說:“也不至於落到三等。”
何進:“……”
得,還不如老徐。
楊菁沒好氣地看着這倆狂人,也不知是高興還是愁地憋了一句:“行,下個月出成績,我等着看你倆怎麼個不至於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