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偏殿。
內閣首輔溫體仁幾乎都是低着頭,偶爾會擡頭看看正在閱讀奏摺的皇上。
溫體仁的日子不好過,近些年來,皇上越來越信任太監,好多的太監都開始掌握軍隊甚至是直接控制軍隊,京營之中的三千營、五軍營、神樞營和神機營,全部由太監直接掌控,京城之中的巡捕房,同樣由太監掌控,這樣的情形,對於朝中文官來說,是很不利的,誰都清楚當年的魏忠賢,在掌控權力之後,對朝中的文武大臣大肆打壓的情形。
作爲內閣首輔,溫體仁務必要提醒皇上,要不然諸多的文武大臣會將怒氣直接對準他這個內閣首輔。
可這樣的話語和提醒,又豈是能夠隨便說出來的。
也有朝中大臣提出了彈劾奏摺,影射逐漸掌控權力的太監,皇上看見這些奏摺之後,幾乎都是勃然大怒,壓根就沒有理睬,如果不是溫體仁從中斡旋,那些上奏彈劾奏摺的大臣,肯定會遭遇到皇上的責罰。
偏偏這個時候,後金派遣了十萬大軍,大舉進攻遼東。
溫體仁早就感受到了,吳宗睿出任薊遼督師之後,皇上並未完全放心,還是很關心遼東的情形,特別是遼東巡撫方一藻的奏摺,皇上更是特別的注意。
有些事情,溫體仁不能夠分析,也不可能去分析。
正當溫體仁準備告退的時候,皇上的聲音傳來了。
“溫愛卿,後金十萬大軍圍困錦州城池,你說說該如何應對啊。”
溫體仁稍稍楞了一下,不自覺的看了看身邊的兵部尚書楊嗣昌。
自打楊嗣昌出任兵部尚書之後,有關軍事上面的事宜,皇上幾乎都是和楊嗣昌直接交流,很少提及內閣了,溫體仁也不會多問,軍事上面本就沒有什麼好事情,不關心也罷。
成爲內閣首輔已經有數年的時間,溫體仁早就清楚什麼事情該管,什麼事情不該管。
“這個,皇上,臣以爲,遼東的諸多事宜,可諮詢薊遼督師吳宗睿大人,看看吳大人是什麼建議,臣以爲,吳大人將駐守寧遠城池的一萬多軍士,悉數調到錦州城內,這是明智之舉,頗有先見之明,現如今錦州城內有四萬多軍士,足以抵禦後金韃子的進攻。。。”
朱由檢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轉而詢問楊嗣昌。
“楊愛卿,你有何建議。”
楊嗣昌咳嗽了兩聲,不緊不慢的開口了。
“皇上,臣以爲,遼東的安危,關乎到京師的安危,數年來,朝廷在遼東耗費了無數的錢糧,派遣了無數的軍士,就是爲了維護京師的安全,後金派遣十萬大軍進擊遼東,其意圖是明顯的,就是想着破壞我關寧錦防線,一旦錦州和寧遠城池有失,則關外將無法固守,關寧錦防線也將不復存在。”
“薊遼督師吳宗睿大人主政遼東的時間不長,不一定完全瞭解遼東之局勢,如此情況之下,朝廷還是要更多的關注遼東的局勢。”
“臣建議,可派遣監軍前往遼東,統領抵禦後金韃子的事宜。。。”
楊嗣昌的話語,讓溫體仁無比震驚,一直以來,遼東的事宜都是文官統領的,很少派遣中官,而且朝中的中官也不願意到遼東去,再說了,主政遼東的是吳宗睿,皇上已經賜予吳宗睿尚方寶劍,可以決定遼東的一切事宜,如果這個時候派遣太監到遼東去,決定所有抗擊後金韃子的事宜,這豈不是將吳宗睿晾在了一邊。
更加關鍵的是,大明驍勇的登萊新軍,目前的情況之下,只會聽從吳宗睿的號令,恐怕太監是無法指揮的。
十萬後金韃子進擊遼東,如此關鍵的時刻,楊嗣昌爲什麼會提出這等自毀基石的建議。
也就是一瞬間,溫體仁明白了,這不是楊嗣昌的建議,而是皇上的想法,通過兵部尚書楊嗣昌說出來,皇上接着批准,順理成章。
如果真的派遣中官到遼東去做監軍,決定遼東的一切事宜,溫體仁可以斷定,遼東一定大亂,不用後金韃子全力進攻,明軍內部就要亂成一鍋粥。
猶豫了好一會,溫體仁終於擡頭,這一次他是下定決心了。
“皇上,臣以爲楊大人的建議不妥。。。”
朱由檢的臉上,迅速佈滿了陰雲,看着溫體仁,不緊不慢開口。
“溫愛卿,爲何說楊愛卿的建議不妥啊。。。”
溫體仁對着皇上抱拳之後,眼神變得堅定。
“皇上敕封吳宗睿大人爲薊遼督師,且賜予了尚方寶劍,可以便宜行事,決定遼東的一切事宜,現如今十萬後金韃子進擊遼東,吳大人已經在傾盡全力抵禦後金韃子,吳大人調遣駐守寧遠城池的一萬多將士進入錦州城池,固守錦州城,這個決定臣以爲很不錯了,有效的護衛了錦州城池。”
“後金韃子正在圍攻錦州城池,臣相信,吳大人一定會有所安排的,若是突然的調整遼東的部署,臣以爲,對於抗擊後金韃子是不利的。”
“由此,臣以爲楊大人的建議不妥。”
溫體仁回答的很乾脆,絲毫不拖泥帶水。
一邊的楊嗣昌低下頭,怕是沒有思索好反駁的話語。
溫體仁說完,朱由檢也有些發愣,看了看溫體仁和楊嗣昌,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沉默的時間不長,朱由檢站起身來。
“朕知道了,此事下次再議,你們退下吧。”
。。。
走出偏殿,溫體仁擦去了額頭上的汗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爲什麼會幫着吳宗睿說話,按說兩人之間的交情還沒有到這一步。
遼東的局勢,一直都是朝中禁忌的話語,誰也不願意提及,崇禎元年以來,朝廷在遼東節節敗退,現如今僅僅控制了關外的錦州和寧遠等城池,其餘地方完全丟失,基本被後金韃子佔據或者是控制,如果不是依靠山海關,大明的京城早就處於巨大的危險之中。
這一次,朝廷派遣吳宗睿前往遼東,其實是想着徹底扭轉朝廷在遼東之被動局面的。
溫體仁也是這個想法,而且他覺得,吳宗睿到了遼東,一定能夠做出一番事業來。
萬萬想不到的是,吳宗睿壓根沒有來得及施展,皇上就改變主意了。
在關乎朝廷安危的事情上面,身爲內閣首輔的溫體仁,還是不能縮頭,否則形成了災難性的後果,他這個內閣首輔難辭其咎。
回到官署,溫體仁看着桌上的奏摺,沒有了翻閱的心情。
朝中的事情太多了,不僅僅十萬後金韃子進擊遼東,還有陝西一帶的流寇,也是躍躍欲試,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登萊新軍調遣到遼東之後,流寇的力量彷彿一夜之間壯大起來,五省總督洪承疇好幾次寫來奏摺叫苦了,要求朝廷保證他的糧草和軍餉,否則無法徹底的剿滅流寇,要知道當初吳宗睿率領登萊新軍剿滅流寇的時候,壓根沒有提過這方面的問題。
吳宗睿年紀輕輕,就被敕封爲從一品的太子少保,朝中肯定是有人嫉妒的,而且吳宗睿壓根不摻和到黨爭之中,在朝中沒有什麼支持,也註定會成爲某些人關注和彈劾的對象。
溫體仁看不慣這一切,他覺得朝中有些風氣很不好,在外面拼命做事情的人,總是被關注被彈劾,相反那些無所事事的人,倒是什麼事情都沒有。
當然,出現這樣的局面,作爲內閣首輔的溫體仁,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麼多年,爲了穩固自身的地位,溫體仁也做了很多拿不上臺面的事情,但有一點,牽涉到朝廷穩固的大事情方面,溫體仁還是堅持原則的,譬如說這一次牽涉到遼東的事宜,溫體仁就仗義執言。
。。。
王承恩進入了偏殿。
朱由檢指着桌上的一疊奏摺,對着王承恩開口了。
“承恩,這都是彈劾溫愛卿的奏摺,朕都看過了,朕是真的不敢相信,溫愛卿居然也在朝中結黨了,這些年以來,朕很信任溫愛卿,言聽計從,想不到溫愛卿揹着朕結黨營私。。。”
王承恩對着朱由檢鞠躬行禮之後,跟着開口了。
“皇上,溫大人身爲內閣首輔,辜負了皇上的信任,臣以爲皇上應當懲戒,也讓朝中其他的大人看看,無論是誰,只要牽涉結黨營私的事宜,都是要被嚴懲的。。。”
朱由檢點點頭,沒有馬上開口。
朱由檢的確很信任溫體仁,溫體仁進入內閣已經有八年時間,做了六年的內閣首輔,做了不少的事情,幾乎所有的決定都得到了朱由檢的支持,按照道理來說,朱由檢應該是繼續信任溫體仁的。
這麼多年過去,朝中的文武大臣陷入到黨爭之中,爭權奪利,不在乎朝廷的利益,在乎個人和集團的利益,讓朱由檢心寒,對朝中的文武大臣逐漸不是很信任,開始重用身邊的太監,這個轉變現在已經非常明顯。
讓朱由檢惱火的是,身爲內閣首輔的溫體仁,不僅不予支持,還時不時的表示反對。
朱由檢當然不高興,也要多疑,當看到溫體仁也摻和到黨爭事宜之中的時候,朱由檢的看法就完全改變了。
儘管朝廷面臨兩面夾擊,北面是十萬後金韃子進擊遼東,南面是流寇作亂,需要穩定,可朱由檢最爲看重的,還是權力的掌控,所以說,他準備要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