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署,溫體仁拿起一封奏摺,看了看又放下,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神情。
身爲內閣首輔,溫體仁並非那麼自在,外人僅僅看見了他表面的風光,卻不知道他內心的焦慮和恐懼,朝廷的爭鬥,內閣的爭鬥,他了然於胸,哪些爭鬥對他是有利的,哪些爭鬥對他是不利的,必須要做出準確的判斷,以維護自身的地位。
桌案上的這份奏摺,是戶部尚書侯旬呈奏的。
早朝結束之後,皇上將這份奏摺轉給了內閣,未做任何的批示,也沒有任何的態度。
也就是說,這份奏摺需要內閣處理,拿出來處理意見,呈奏給皇上御批。
朝中的東林黨人,與中官有了一些接觸,而且相互之間的關係還不錯,這是溫體仁萬萬沒有想到的,而東林黨人選擇的人選,居然是曹化淳。
曹化淳是老資格的中官了,高起潛和王承恩等人,在曹化淳的面前,都屬於小弟。
東林黨人選擇與曹化淳處理好關係,明顯是深思熟慮的。
想想天啓年間的時候,東林黨人與魏忠賢之間你死我活的爭鬥,那個時候,東林黨人恨不得殺光天下的宦官,現如今,居然與曹化淳處理好了關係。
權力能夠讓人發生根本性的改變,東林黨人也不例外。
溫體仁對東林黨人沒有興趣,甚至是厭惡,應該說皇上也改變了對東林黨人的態度。
皇上剛剛登基的時候,對於東林黨人是絕對信任的,凡是魏忠賢推行的政策,一律廢止,凡是東林黨人提出的建議,一縷採納,可惜的是,接近九年的時間過去了,大明天下沒有任何的起色,外有後金韃子、蒙古韃子虎視眈眈,內有流寇的攪局,還有連連出現的天災。
可以說,大明的江山,已經是千瘡百孔。
皇上也許是感覺到了問題,對於東林黨人沒有那麼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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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體仁得到了皇上絕對的信任,可惜的是,他無法力挽狂瀾。
儘管自己沒有這樣的本事,可溫體仁還是能夠看認識人的。
連續兩年左右的時間,溫體仁密切的關注吳宗睿。
吳宗睿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做出的事情,卻讓人不敢相信。
赤地千里的登萊之地,短短三年時間,得到了完全的恢復,成爲大明最爲富庶的地方,雖然免去了三年的賦稅,但每年都給戶部上繳白銀,連續三年的時間,合計達到了五十萬兩白銀,且戶部沒有給登州和萊州撥付任何的銀兩,也就是說,登州在上繳銀兩的同時,保證了地方上所有開銷,沒有向朝廷伸手。
吳宗睿麾下的登萊新軍,在最短的時間內崛起,打敗了後金韃子、蒙古韃子,生擒了流寇首領高迎祥,以及馬守應等人,剿滅流寇三萬餘人。
這些,都是衆人皆知的戰績,溫體仁關注的更多。
吳宗睿還是青州知府的時候,出奇謀,領兵一舉攻陷了登州府城,佔據了登萊叛軍的老巢,讓登萊叛軍徹底崩潰,孔友德與耿仲明等造反的主將被迫自殺,叛亂被徹底平息。
再往前看,吳宗睿擔任淮安府知府的時候,整頓漕運,讓漕運得以暢通。
這一切,出現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上,怎麼都不敢讓人相信。
可事實就擺在面前,讓人無法質疑。
溫體仁不得不承認,吳宗睿是大明王朝前年難遇的人才,可以力挽狂瀾的人才。
可惜吳宗睿過於的年輕,金榜題名之後,一直都是外放爲官,缺乏資歷,不可能馬上進入內閣做事情,朝廷的水太深了,吳宗睿這樣的年輕人,根本無法立足。
就算是吳宗睿在外爲官,不沾惹朝中的爭鬥,可還是有人將矛頭對準了他。
侯旬的這份奏摺,就是最好的說明。
溫體仁很猶豫,皇上將奏摺轉給了內閣,明顯是想着處理此事的,但溫體仁不想讓東林黨人的計謀得逞。
站起身來,慢慢的踱步,溫體仁的腦子在高速的運轉。
皇上沒有直接在侯旬的奏摺上面做出御批,明顯是有擔憂,可能也覺得奏摺有不合適的地方,內閣替皇上承擔責任,也是分內之事,按照道理來說,溫體仁應該是摸準皇上的心思,提出兩全其美的處理建議,讓皇上高興,也讓朝中的東林黨人高興。
可不高興的是吳宗睿,還有吳宗睿身後的登萊之地的官吏和登萊新軍。
侯旬將矛頭對準了登萊巡撫衙門的市舶司。
現任登萊巡撫是盧發軒,已經不是吳宗睿,侯旬在奏摺中提出,由戶部接管位於登州的登萊巡撫衙門的市舶司,市舶司收取的所有商貿賦稅都歸於朝廷,爾後戶部根據登州、萊州各級衙門所需要的開銷,包括登萊新軍所需要的開銷,撥付銀兩。
這樣做,對於皇上和朝廷來說是有利的,但是吳宗睿絕對不會同意。
如果皇上和朝廷批准了這個奏摺,真的插手登萊巡撫市舶司的事宜,溫體仁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當年的孔友德等人,也是被逼造反的。
侯旬清楚一切的事宜,也清楚登萊之地發生的變化,更加清楚登萊新軍正在全力剿滅流寇,如此關鍵的情況之下,卻提出如此的奏摺,究竟是何居心。
吳宗睿與朝中的東林黨人沒有任何的接觸,與復社也有些過節。
侯旬此等的做法,一箭雙鵰,捏住了吳宗睿的咽喉,而出面做出決定的是皇上與內閣。
如果登萊之地再次的發生震動,與侯旬等人沒有絲毫的關係,他們高枕無憂,反而可以站出來大聲的斥責和疾呼。
溫體仁不敢繼續想下去了,他的眼神變得堅毅,拿起了桌上的奏摺,朝着偏殿而去。
有些事情,需要做出決斷,因爲溫體仁是內閣首輔,職責所在。
。。。
“溫愛卿,你爲何認爲侯愛卿的奏摺不妥啊。”
“皇上,臣以爲,三年之前,登萊之地尚是千里赤地,如今已經彰顯出來繁華,朝廷應當予以呵護,三年前,登萊之地人口不足五十萬,現如今人口接近三百萬,且地方穩定,百姓安居樂業,如此情況之下,朝廷還是不要過於的關注登萊之地。”
朱由檢的臉上,出現一絲的陰霾。
溫體仁當然注意到了,但是他不會退縮,他很清楚,一旦戶部掌控登萊巡撫衙門所屬的市舶司,會發生什麼樣的情況。
需要堅持的地方,必須堅持。
“皇上,臣深思熟慮才如此說的,皇上問及原因,臣斗膽了,天啓年間,南方的商貿賦稅收取頗多,現如今南方的商貿賦稅,寥寥無幾,內閣每每商議收取商貿賦稅,總有人提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予以反駁,皇上體恤南方商賈百姓,不願意收取商貿賦稅。”
“登萊之地收取商貿賦稅,與大明各地都不一樣,登萊巡撫衙門的奏報之中言明,市舶司收取的商貿賦稅爲十抽一,這等的賦稅已經很高,若不是登萊巡撫衙門強力推行,怕是難以維持,臣以爲,登萊巡撫能夠推行十抽一的商貿賦稅,有其特定的辦法,集中在登州的商賈,絕大部分都是南方的商賈,他們在南方基本沒有上繳商貿賦稅,可是到登州從事商貿事宜,規規矩矩的繳納賦稅。”
“三年時間以來,戶部沒有給登萊之地撥付一錢銀子,反而從登州市舶司獲取到五十萬兩白銀的賦稅,登州、萊州各級官吏,包括登萊新軍的開銷,都是登萊巡撫衙門一力解決的,我大明各地,還沒有誰能夠做到這一步。”
“這等的情況,侯旬大人是很清楚的,可其奏摺之中偏偏沒有說及,卻獨獨說到了登州市舶司,臣實在是不明白。”
“臣還可以斷言,戶部派遣的官吏,根本就管不好登州的市舶司,若是讓戶部接管了登州市舶司,臣擔心登萊之地再次出現變故。。。”
朱由檢的臉色有些發白,概因溫體仁這些話過於大膽了。
天啓年間在南方大規模的徵收商貿賦稅,乃是魏忠賢提出來的建議,魏忠賢被剿滅之後,朝廷幾乎停止了從南方徵收商貿賦稅,就連原來較爲豐裕的鹽課,也出現了大面積的虧損,這就導致朝廷入不敷出,不得已增加田賦。
偏偏廢止徵收南方商貿賦稅的決定,是朱由檢自己做出來的。
不過這些建議,是朝中官員提出的,而且以東林黨人爲主。
溫體仁的這些話,有爲魏忠賢叫屈的意思了。
身爲內閣首輔,在皇上的面前敢於說出這等的話語,膽子也太大了。
不過現如今的朱由檢,早就不是剛剛登基時候的雛鳥了。
溫體仁說完之後,朱由檢思索了足足半刻鐘的時間。
朱由檢開口的時候,溫體仁的身體已經微微顫抖了。
“溫愛卿,你所言有理,登萊之地如今繁華富庶,已經很不簡單,吳愛卿的確有本事,朕看,侯愛卿這份奏摺,壓下來吧,放到朕這裡,留中不發。。。”
溫體仁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臉色恢復了正常。
也就是這一刻,溫體仁記住了侯旬,接下來,他會將矛頭對準侯旬,動用一切手段,讓侯旬承擔應該承擔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