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或許是有點掉以輕心,後知後覺,又或者是一時沒有羅織到合適的罪名,就這麼任蘇家走脫泰半。
在僅剩最後三口人,蘇老爹意欲脫逃之際,貴人方纔動手,用前元餘孽意圖不軌的這樣一個有些可笑的罪名,將一家三口下了大獄。
這些事情,都是蘇幼蓉到了江北,在另一個忠僕順叔趕上來之後,從這兩個僕人的口中得知的。
之前蘇老爹怕她擔心,一直瞞着她。
順叔是蘇老爹安排在蘇家附近的眼線,若是貴人疏忽,就協助蘇老爹外逃,若是蘇家三口逃不出生天,就去江北找到忠叔,兩人一道扶助蘇幼蓉活下去,也算給蘇家留點血脈。
忠叔善文,經營生意也是一把好手,順叔尚武,身手不錯,蘇老爹覺得這一文一武,總能讓蘇幼蓉有所憑依,不致孤苦無靠。
不想三人甫一匯合,追兵就接踵而至,順叔爲了阻敵,不惜以身犯險,與來敵同歸於盡。
剩下蘇幼蓉和忠叔,倉惶逃出了南直隸。
那貴人想來鞭長莫及,抑或是順叔將來敵斬殺殆盡,讓其失了蘇幼蓉的下落,甚或是看不上蘇幼蓉區區一介女子,又或者按忠、順二僕的分析,蘇老爹的那幅字帖真跡和其他收藏,在落入那貴人之手後,可能也讓此人消了些怒火。
總之,蘇幼蓉和忠叔慼慼然到了魯東地界後,追兵就再也不曾出現了。
不過忠叔卻倒下了,他本來年紀就有些偏大,幾番奔波,連驚帶嚇的,加上水土不服,要不是強撐着,早不行了,到了魯東,才安生沒幾天,就一病不起。
蘇幼蓉給他延醫買藥,總是不見成效,不過月餘就一命嗚呼,甚至趕在蘇老爹之前去了極樂世界。
要知道,蘇老爹一家三口罪名雖大,也要朝廷複覈,秋後方能問斬。
忠叔一死,蘇幼蓉自此孤伶伶一人,開始獨自面對這人世的艱辛。
所幸從應天出來之時,銀錢帶的充足,即便給忠叔看了一個月的病,之後還找了塊地安葬,花費不少,但所剩銀錢,也足夠她一路走到京津一帶,然後買房賃鋪,重開生計。
到津門安家落戶謀生,是蘇幼蓉之前同忠、順二僕商議之後的決定,那裡龍蛇混雜,雖然有些混亂,卻也能掩蓋自身形跡。
加之是靖難之後新開的海埠,距今不過區區數十年,正是一派興盛的局面,在那裡安身立命,應當不難。
“小姐姐,你醒了?”
小濟不知何時醒來,從小榻上來到羅漢牀旁邊,見蘇幼蓉定定發怔,忍不住開口問道。
“是小弟啊,唉,姐姐實在是個大麻煩,對不?”
蘇幼蓉從回憶中醒過神來,看見小濟,忍不住柔聲道。
這小子不論身高還是年紀,都和她阿弟相差不大,不知不覺中,蘇幼蓉已經把小濟當成了自己的幼弟。
“嗨,小姐姐這麼說話就不對了,五海之內皆兄弟也,一方有難十方支援......”
“噗...”蘇幼蓉失聲嬌笑,“這些亂七八糟的詞兒,都是跟誰學的,你兄長嗎?”
小濟臉上有些掛不住,喃喃回道:
“都是評話裡聽來的,兄長也指摘過我,只是我老記岔了。”
“哦,這麼說來,你兄長也能識文斷字咯?”
“豈止識文斷字,我跟你說,小姐姐,我兄長本事可大了,文武三全...”
“好了好了。”
蘇幼蓉趕緊打斷小濟的話頭,笑話人不禮貌。
偏偏這熊孩子一張嘴自己就忍不住想發笑,感情他覺得數字越大越好是不是,還文武三全。
“從我昏厥到現在有多久了?”
“大半天罷,這會兒是午後,具體時辰我就不知道了。”
嗯,昏的不算太久,蘇幼蓉暗道,又問:
“你兄長呢,哪裡去了,怎麼把你一人留在這兒?”
“兄長應該是去伙房煨藥去了,他說我還小,可以跟小姐姐同處一室幫幫忙,他就不行了,還是得避避嫌。”
這傻大個兒還挺懂事兒嘛,蘇幼蓉對周秦川好感更增,又問:
“那你們給我看病,還有住店的銀錢怎麼來的,我記得你倆那時可是連一百多文的房錢都付不起了。”
“哦,兄長說他當了個傳家寶物。”
傳家寶物?蘇幼蓉心頭震動,這傻大個兒竟然如此仗義。
小濟這話她是信的,看着房間擺設,至少也是黃字號的標準,銀錢少了可住不起。
“賬付了嗎?”
“付了。”小濟老老實實回答,“掌櫃的見我和兄長衣衫不堪,不預支點銀錢,說什麼都不讓我們住進來。”
別說他和周秦川已經在野外呆了兩天兩夜,就是蘇幼蓉自己,因爲生病的緣故,也有些邋遢了。
“快,去把你兄長找來,我這就拿銀錢給他,速速去把你們的傳家寶物贖回來。”
蘇幼蓉急急吩咐道,萍水相逢之人,能爲她做這麼多,實在讓她感動莫名,人家的傳家寶,可不能因爲自己而失落啊。
話音剛落,不等小濟回話,房門“吱呀”一聲響,周秦川端着碗冒着熱氣的藥汁進來了。
一進門,看到斜倚在羅漢牀上的蘇幼蓉,不自覺地又呆了一呆,此時夕陽正好曬在她臉上,將失去血色的肌膚襯得光彩照人,栗色頭髮散披在腦後,散發萬道霞光,感覺比初次見面還要明豔動人。
周秦川穿越前雖然還算不上宅男,但在不良舍友的教導下,好歹有些見識,很快回過神來,見蘇幼蓉醒過來了,心中那點擔憂盡去。
午後醫館就讓他把人帶走了,儘管那時蘇幼蓉還沉沉地睡得正香,但負責的郎中信誓旦旦地保證,人下午就能醒過來。
還讓周秦川一落下腳,就馬上開始煨藥,藥一好,正好能趕上趟。
周秦川將信將疑,男女授受不親且不論,他和小濟也沒有醫館裡那幾個健婦的本事,能把藥汁灌進昏迷之人的口中。
奈何醫館急症之人不少,病牀不夠用,蘇幼蓉的病在人家眼裡就不算回事兒,周秦川又受不了那些得了急重病之人可憐巴巴的眼光,只能聽從醫館建議,結賬走人。
沒辦法,他自己以前就是病人,深知其中之苦,感同身受過,心腸軟一些也正常。
還有,怎麼給蘇幼蓉更衣也是個難題。
昨晚蘇幼蓉遇到他們哥倆的時候,衣物就有些塵灰了,一晚未眠,沾了不少黃泥,清晨趕路又發起燒來,出了不少汗。
要是不換洗一番的話,那味兒實在與蘇幼蓉的形象,還有這間客房的檔次不搭。
想必她若清醒,也會嫌棄自身的罷。
可他和小濟都不便動手,若是找個僕婦貼身服侍罷,又擔心她身上藏的銀錢,正兩難之際,總算蘇幼蓉及時醒了過來,就不用他再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