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軏何人?”周秦川問道。
“本來不過是個老紈絝,奈何他爹是靖難名將榮國公張玉,他兄長是命殞土木堡的英國公張輔,來頭甚大。”
盧忠深吸口氣,平抑怒氣,接着介紹道:
“兩年前犯下人命官司,也不過才坐了幾個月的大牢,如今更萌蔭到錦衣衛任職。
他這指揮,可不像我只是個有名無實的閒職,而是實打實的有職權有屬下,不賣我面子,實在一點不稀奇。”
原來是個有點年紀的官二代,又是替南宮守備王驥出的頭,難怪不賣盧忠這個小小鎮撫使的面子,倒也說得過去。
只是如此張狂,連官場上的一些默契都不顧忌,真的好麼?
“對方既然無意同咱們交好,那就算了。”
秦博皺眉說道,他是瓦剌大王子,也是要面子的,特別在京師,就更不宜低三下四。
“王兄趙兄,你二人今後就在會同館安頓下來,與我同進同出,若去吏部,我也會派人陪同,我就不信,這個張軏敢公然襲擊於我。”
王越和趙子桐相向而視,無奈應下。
張軏公權私用,出動錦衣衛拿他二人,雖然沒有駕帖,可這事兒沒有道理可講,若進了詔獄,不但受罪,指不定還會被這些人弄出什麼幺蛾子來。
“下官無能啊,大王子。”盧忠朝秦博抱拳半揖。
“說得哪裡話。”秦博站起身,扶住盧忠,“需怪不得你,咱們再想辦法就是。”
說話間,掛在腰上的那把小彎刀,因爲他猛地起身而前後晃動,看得半低着頭的盧忠眼神微微一凝,若有所思。
經此一事,周秦川他們的隊伍又多了趙子桐和王越兩人同進同出。
大部分時候仍像以往那般,白天在通州那家酒樓蹲守,入夜前則回京師會同館休息。
隔上一兩日,衆人就陪同王越去吏部跑上一趟,打探訊息。
只是王越的起復之路似乎遙遙無期,據他和趙子桐所言,倆人入京小半個月,好話說了一籮筐,禮也不是沒有送過,就是不見任何起色。
這日,仍舊是一無所獲地從吏部出來,天色尚早,衆人就趕到通州繼續蹲守。
周秦川百思不得其解,出了京師,見左右無人,終於忍不住把心中疑惑問了出來:
“王大哥,你到底得罪什麼人了?”
王越老臉一紅,或許是覺得叨擾數日,給周秦川他們添了不少麻煩,終於說了實話:
“想來想去,多半是那個徐珵,此人心性卑劣,當初被我以下犯上,痛罵過一場後,就一直懷恨在心,如今他雖不在京師,但以他但左僉都御史身份,要整治我這小人物,還是不難的。”
徐珵?左僉都御史?
周秦川總覺得有些耳熟,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好在王越繼續往下分說,終於讓他得以解惑。
“此人因爲土木之變倡議南遷,被今上棄用,不過他心思活泛,改名徐有貞後,居然就此瞞天過海,重新敘用,我氣不過,在都察院衙門狠狠掃過他的面子。
估計從那時就被記恨上了,一年前徐有貞遷左僉都御史,到魯東張秋治河,迄今未回,於少保去魯東,就是要看他的成效。
本以爲此人既然不在京師,起復一事,當無大礙,沒想到……呵呵,這廝做事當真滴水不漏,人雖不在,卻也能讓我進退失據。”
原來是他,周秦川心下恍然。
徐有貞,奪門之變的三大功臣之一,而且是核心和智囊。
不但奪門的主意是他出的,且當石亨、曹吉祥心生怯意,意欲半途而廢之際,也是他以一己之力,讓二人重拾信心。
看來此王越就是那個因軍功而封爵的文臣王越了,周秦川記得,他是在徐有貞倒臺後的天順末年,方纔有了運道,一路升遷,之前可都沒什麼名氣。
周秦川與徐有貞雖不相識,不過觀其生平,可知其人是個睚眥必報之人,王越既然惹到他頭上,可想而知,前途堪憂。
你看他人在張秋,居然也能把王越擺佈得沒有脾氣。
提起張秋,周秦川不由想到,自己去歲不是一門心思地要去那裡討一口飯吃麼?
若真去的話,如今豈不是就在此人手下幹活。
對了,那個自狼吻下救了自己,又讓自己去張秋的老者,會不會就是於少保?
周秦川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忍不住有些遺憾,當時怎麼沒多嘴問上一句人家的名姓呢。
想必此時,他們蹲守的目標——于謙正在那裡同日後殺他之人把手言歡。
于謙此人,本事極大,且一心爲國,就是沒有識人之明,被徐有貞恨之入骨,偏偏一無所知。
關於徐有貞的底細,哪怕他改了名,恐怕也瞞不過於謙,然而還是讓他遷官治河,積功升遷,最後有機會勾連石亨和曹吉祥,發動政變。
于謙此舉,與農夫和蛇的寓言實在相像。
奪門之變後,如何處置於謙,朱祁鎮一開始並沒有拿定主意,是徐有貞再三挑撥,以‘意欲’謀立外蕃的罪名,將於謙下獄處死。
想到此處,周秦川不禁有些唏噓。
“王兄,既然有奸人阻撓,何不去找吏部尚書說項?”趙子桐明白前因後果之後,忍不住問道。
王越翻了個白眼,“呵呵,你當王直尚書這般好找?他是吏部天官,事務繁忙,且需經常進宮面聖,衙門之中,哪會有他影子。
再者說,官場之中最忌越級越衙門告狀,我若如此行事,今後必將舉步維艱,滿朝皆是仇敵。”
趙子桐怏怏住口,本來他還想建議,若找不到吏部尚書,就乾脆與周秦川他們一道,找於少保好了。
按王越所言,此亦破壞規矩之舉,也是萬萬不可的。
不惟是他,在場諸人,除了盧忠,都不知其中鉚竅,聽了王越一席話,算是勝讀了十年書。
“也就是秦兄身份特殊,才能來通州如此行事。”王越彷彿知道趙子桐心中念頭,不但打破了他的幻想,還進一步給周秦川和秦博潑了盆冷水:
“若是尋常朝臣,沒幾人敢這般在路上攔截於少保,遭人怨憤不說,就是於大人也不喜這等行爲。
倒不是他像其他人那般講究規矩,而是於大人向來公事公辦,有什麼事都是在朝堂上和衙門裡當着衆多人的面說清辦好,私底下找他,會被其視爲拉幫結派,存有私心。
你若在路上將他堵住,或是去其府邸拜訪,可得不到什麼好臉色,不但事情辦不成,多半還會被斥責一通。”
好嘛,于謙竟然如此公私分明,周秦川暗自苦笑,這種耿直個性,難怪遭人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