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5相惜(上)(21 17)
沈珂劍眉一揚,便冷笑道,“你說得不錯,這本該肅穆莊嚴的靈堂,卻來了一隻滿口胡言的烏鴉,蘇夫人泉下有知,怕是要惱了。”他話音剛落,屋外就應景似地傳來“呱呱”之聲,衆人聞聲擡頭,不由得都抿嘴而笑——有隻禿頭烏鴉恰巧落在院中那合抱粗的大槐樹上,衝着屋門口叫了兩聲。
左顯站在門口,自然也看見了那隻討厭的烏鴉,不禁心頭火起,狠狠地朝那烏鴉瞪了一眼。不料他這一瞪,那烏鴉竟似領會到他的憎恨似的,留下長長的一聲“呱”音,就拍動翅膀飛走了。
衆人見了,忍不住又發出“吃吃”的笑聲。
左顯更是羞惱,正要說話,卻聽屋裡傳出一個清越動聽的女聲,聲音不大,卻能令人聽得清清楚楚,“先母不幸病故,我蘇家上下無不悲痛至極,諸君既是前來祭奠亡母,不知能否暫時將紛爭擱置?蘇氏女在此懇請各位了。”這話說得不急不徐,並沒有因爲左顯那番話而將矛頭對準他,只婉轉地表達了主人不想別人在靈前喧鬧的意願。
衆人紛紛轉過頭來,迅速朝那白縵裡望了一眼,旋即又紛紛朝左顯投去不滿的眼神。
左顯眯着那雙三角眼看了看白縵裡隱約可見的那張俏美的臉龐,只覺身子都酥了半邊——怪不得沈珂要揀這蘇小姐沖喜,原來竟生得如此嬌容!他兩眼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就順坡下驢,“還請蘇小姐放心,有左某在此,決不容許有人在令堂靈前撒野!”
見蘇玉妍息事寧人,沈珂也就不想再與左顯發生爭執,當下不再說話,側身從左顯身邊走過,直往正堂而去。
蘇成立即陪笑道,“請衆位貴賓入席吧!”
衆人也就應聲而出,跟在沈珂身後去了正堂。
左顯雖不欲離去,奈何靈堂裡再無他人,只得輕輕咳嗽一聲,放柔聲音說道,“人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還請蘇小姐節哀。”等了良久,也不見裡頭應聲,也不知是沒有聽見還是害羞不答。
蘇玉修就着靈前的白燭燒着紙錢,正眼也不瞧左顯一眼,只佯作沒有聽見。
左顯無趣,只得怏怏去了。
……
次日,穎王趙宥也替母妃沈瑋前來弔唁宋氏,他雖貴爲皇子,也還是以子侄之禮給宋氏磕了三個響頭以示尊重。隔着簾櫳,他深深地往裡看了一眼,裡面那張隱約可見的人兒半垂着粉頸看不到臉上的表情,那全身的素白卻襯得她越發膚寒初雪發如鴉青,令他的心沒來由地怦怦直跳——要是父皇早一步到武賢伯府提親,她就是他的妃了!現在宋氏一死,她重孝在身,少則一年,多則三年才能議親,這次十二月六日的大選她自然是不會參與了,她註定與他無緣!這樣嫺靜的美人,也不知將來會**!
扮成隨從的侍衛見趙宥盯着裡頭髮呆,不由得輕輕咳嗽一聲。
趙宥頓時回過神來,沉聲向蘇玉修道,“請節哀。”
蘇玉修點點頭,鄭重回禮。
……
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的,悲傷的日子卻是漫長的。
宋氏發殯的日子選在五七之後,剛好是十二月十日,距宮中大選已經過了四天。
葬禮辦得十分簡單而肅穆,除了武賢伯父子,定遠侯世子夫婦並沈珂沈頊沈琳,還有蘇慎在京的幾個故交。宋氏被安葬在距蘇家祖墳堆裡,那裡雜草叢生,稀稀落落的幾塊墓碑彷彿在昭示着蘇家的沒落。
蘇玉妍恢復得很好,已經能下地走動了。這些天,蘇玉妍時不時就想起與宋氏相處的短暫的快樂的時光,經常會情不自禁地流淚。到了墳地,停了靈,在等棺木安放的時候,她就安靜地跪在棺木前頭,她的目光茫然地隨着喪夫們揮動的鐵鏟移動,當新鮮的泥土漸漸將宋氏光鮮的棺木淹沒,她只覺悲從中來,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這一別,就是永別,從此陰陽相隔,永無相見之日了!
她哭得驚天動地,淚水如決堤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蘇慎原本還強自忍着,此時經她這一哭,也不由得涕淚橫流。
江媽媽春榮等人自不必說,早已哭成一片。
一時哭聲四起,哀哀之聲不絕於耳。
恍惚中,有人扶起她的胳膊,柔聲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還請表妹保重身體。”
她擡起朦朧淚眼。
淚光中,面前的年輕男子目光柔和,眼裡透着無限憐惜。
“是我不好,是我任性,是我害了她。”她忍不住喃喃低語,淚水撲簌簌直往下落。
“如果讓姨母再活一次,她也一定會義無反顧地選擇病故。”沈珂低聲說道。“就算是爲了姨母,表妹也要活得好好的,不能辜負了姨母的期望。”
“如果?”蘇玉妍的眸光停留已經填成圓形墳地上,慘然一笑,“如果有如果,那該有多好!”如果可以再活一次,她寧願選擇就在前世猝然死去!這樣的重生,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別人,她覺得累!
沈珂的眸光落在她如玉如瓷般光潔的臉頰上,心裡暗歎一聲,“既知沒有如果,就當珍惜眼前……”
珍惜眼前?蘇玉妍回眸,失神的眸子掃過沈珂表情柔和的面孔。眼前的男子看起來溫潤如玉,難道就是她要珍惜的人?可是,要不是他與她不謀而合地想出沖喜之計,孃親也許還好好地活在人間。讓她入宮固然有違她的意願,可在與孃親之間選擇,她還是會義無反顧地選擇入宮——那樣,孃親就不會死去。
沈珂瞧着她茫然失措的眼神,只覺心裡一軟,恨不得上前將她攬進懷裡,衆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把這個想法強壓下去,上前一步,將聲音壓得更低,“如果你願意,等你的孝期一滿,我就到府上求親。”
他想娶她?是可憐她,還是同情她?還是另有所圖?蘇玉妍擡頭,朦朧的視線裡,依舊是那看起來溼潤如玉的年輕男子,他站在初冬的晨光裡,如玉樹芝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