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欲動(上)
姚媽媽雖才進府不久,卻是知道沈少夫人的名頭的,眼下聽見她的貼身大丫頭問她,雖不是詰問的口氣,但卻給她安了個驚擾主子的罪名,自然比詰問更令她覺得不安,當下便吞吞吐吐地說道,“奴婢知錯了,下回再不敢這樣了。”
一個廚娘,自不勞蘇玉妍親自處置,不等姚媽媽說完,她擡腳便往前走。雙珠見了,就落後兩步,沉聲向姚媽媽道,“媽媽爲何如此慌張?”
“我……家裡出了事,因心裡着急,所以……”?沒了主子在跟前,姚媽媽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想到家裡剛纔差人送的信,眼圈兒就微微有些發紅。
雙珠見了,就隨口問道,“你家裡出了什麼事?要不要緊?”
“昨天夜裡,有一幫流民闖進家裡,不僅搶了家裡的錢財,還把我兒子給打傷了,方纔我那兒媳婦哭哭啼啼地跟我說,怕是要殘了。”姚媽媽嘆了口氣。“我想跟少夫人告個假回去看看……還請姑娘在少夫人面前跟我說說情……”
雙珠也曾聽到過關於流民進城的消息,便不再多說,只點頭道,“我即時便跟少夫人說去……你先收拾收拾。”
姚媽媽知這雙珠是少夫人跟前得意的人兒,當下便感激地道謝,一徑去了。
雙珠連忙緊趕幾步追上蘇玉妍,把姚媽媽的事情說了。
蘇玉妍從她接過夢姐兒,微微皺眉,“既是家裡出了事,就準她假吧,等把家裡處理妥當了再來。”?聽說流民們多是搶擄富家,怎麼連普通老百姓也不放過?難道真如自己所想,朝中出了變故?
雙珠見少夫人眼神略顯陰鬱。只道她是聽見了這不好的消息心情不好,也未多說,便讓一個小丫頭去廚房給姚媽媽送信。
進了思定堂,卻見林姨母與馮靜宜兩人早安坐在正廳,再往上看,宋德書倚在上首的軟榻上,臉上雖掛着笑容,卻顯得有些怏怏的。因着天氣仍然寒冷,屋角還燒着兩個銀炭盆,嗶啵嗶啵燃得正旺。進屋便覺暖意融融。
見蘇玉妍抱着粉雕玉琢的夢姐兒進來,林姨母與馮靜宜兩人幾乎同時站起身迎過來,林姨母更是笑道。“夢姐兒可大好了?”一邊說,一邊探過頭來細瞧,笑容可掬地伸出手要想到夢姐兒接到自己懷裡。
夢姐兒漸漸靈醒了,似乎開始認生,眼見一個陌生的女人笑微微地要抱自己。猶豫了一下,就猛地摟着孃親的脖子,不肯讓人抱去。
林姨母伸到半空的手就尷尬地停在那裡,進也不是縮也不是。
蘇玉妍就笑道,“夢姐兒現在有點認生了……就連她祖父祖母,也鮮少能抱到她。”
“孩子大了。都有這麼一段。”這麼一說,林姨母臉上微滯的笑容就自然了許多。人家至親的祖父祖母都不讓抱,自己便是抱不到。也沒什麼。
那邊馮靜宜也走了過來,笑嘻嘻地瞅着夢姐兒,越看越喜歡,忍不住伸出手逗她。夢姐兒見了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倒覺得比先前那個女人可愛許多。便衝着她呀呀幾聲,臉上也露出笑容。
林姨母便笑道。“看來夢姐兒與咱們家靜宜有閤眼緣……”
蘇玉妍未置可否地笑了笑,便請她安坐。又上前向宋德書問安。
一番寒喧過後,宋德書便提起了今早傳進定遠侯府的消息,“……聽說前夜昌寧城中混進許多喬裝改扮的流民,還鬧出了幾樁大事,你祖父與父親並珂兒一早就去了司衙議事……如今人心惶惶的,可如何是好?”說着發出輕嘆。
蘇玉妍臉色也顯沉悶,便把方纔姚媽媽告假的事說了。
聽說流民竟然闖入民宅,宋德書與林姨母並馮靜宜不免都有些吃驚。天下太平了這麼多年,陡然間發出這樣的動亂,不能不令她們感到害怕。當然,以往也曾有過流民入城,但多是搶劫財物,並未傷人,如今不僅連着傷了人,還死了兩個官家夫人,就算她們都是孤陋寡聞的內宅女人,出嗅到了一絲危險氣息,覺得這些流民似乎不是那麼簡單,只怕這背後還有居心叵測的推波助瀾之人。
林姨母就顯得有些焦慮,“……珂兒帶兵巡城,也不知有沒有危險?”就她所知,沈珂婚前不過是昌寧城中有名的紈絝子弟,如果真是徒有其表,那可就真的危險了。
可能因爲沈珂並不是自己親生,宋德書倒比林姨母鎮定許多,只隨聲附合道,“是啊,聽說這些流民都是從西北來的,個個野蠻有力……”她雖如此說,心裡卻不擔心,也許是因爲知道沈珂實際上並不是什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草色,況且定遠侯與世子能放心,就說明他們心中有數,自然,也無須家裡人操心。
蘇玉妍心裡其實也是有數的,心裡雖然有數,但臉上還是適當地露出些許擔憂之色,“……昨天他回來跟我說死了兩位貴夫人的事,唬得我連覺都睡不安穩,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還做了個噩夢……”
馮靜宜更是少不更事的小姑娘,自然也覺惶然,但見蘇玉妍擔憂,便低聲寬慰,“……吉人自有天相……表嫂也勿過於擔心。”
宋德書眼見這個話題沉悶,便到話鋒一轉,“……你家修哥兒的親事,進展得怎麼樣了?”蘇玉妍父女登門拜訪林學士的事,並沒有瞞她,所以她便有此一問。
這也是蘇玉妍不想提的話題,但宋德書既然問了,她也不好不答,只含含糊糊地說,“此前去見了林小姐,雖則病着,卻也沒有大礙……如果順利,想來不會誤了吉日吧!”
聽到這裡,林姨母的眼神就閃了閃,隨即笑道,“人說苦盡甘來,這門姻緣歷經許多波折,最終還是能成,也算是段好姻緣了,不僅修哥兒重情重義,那林小姐想必也是個好的,要不然……修哥兒也不會不肯棄她了。”
宋德書的眼波睃了睃林姨母,旋即笑道,“那林小姐在與修哥兒作親之前我也曾見過的,的確是個好的,不僅生得貌美,性情也極是溫良端方……也怪不得修哥兒不肯棄她。”
蘇玉妍便未置可否地笑了笑,並不答言。
林姨母卻若有所指地嘆道,“若是靜宜將來也能找到像修哥兒這樣的丈夫,我便心滿意足了。”
宋德書的眸光便又從馮靜宜身上睃過,見她粉面含羞,就微微一笑,“靜宜品性端莊,人又生得秀麗,一定會遇上好姻緣……”
蘇玉妍懷裡的夢姐兒自是聽不懂大人們說話,不時閃動着大眼睛東張西望,還不時騰起身子來跳躍,早已坐不住了,但見抱着自己的孃親沒有要走的意思,便把嘴一撇,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蘇玉妍這才站起身來,笑道,“……這孩子起來早,這會兒想是鬧瞌睡了……”
宋德書自不再留她,擺手讓她帶夢姐兒回去。
林姨母似乎還有話想跟她說,嘴脣動了動,終是沒有開口。
……
廚房裡的姚媽媽匆匆忙忙地告假出去後,內院裡頗是亂了一陣。雖說昨天就聽說昌寧城中出了事,但畢竟只是傳聞,人們都不以爲意,沒想到一眨眼工夫,姚媽媽的兒子就被流民打殘了。這內院的僕婦,雖說多數都家生子,但也有從外頭買進來的,更有那些體面些家生子還在外頭置了房產閤家居住在定遠侯府外面的,聽說流民竟闖入民宅打劫傷人,更是憂心忡忡,一時間人人自危,個個心情惶然。
天氣晴好,蘇玉妍把夢姐兒抱回蘭亭居安置她睡下,想着這些天因爲家事而把錦繡閣的花樣都給擱置下來,便回屋讓雙珠磨墨,自己展了宣紙鋪在書桌上,便坐在窗前發起呆了。
雙珠見她沉思,也不驚擾,磨好墨之後便帶上門出去。
因着桌邊放着一個炭盆,屋裡暖烘烘的,令蘇玉妍生出昏昏欲睡之感。眼看就要開春,錦繡閣還沒有新的春裝,時間緊迫,她也該琢磨着出些新款式了。
錦繡閣的生意一直十分興隆,但有眼光有膽識的商家也相繼在昌寧開了幾家繡品服飾店,那些如雨後春筍般涌現出來的新款服裝一時晃花了昌寧貴婦們的眼睛,令得錦繡閣原本佔據的百分之九十的優勢漸漸被這幾家新開的店面奪去了少生意。雖說蘇玉妍並不靠錦繡閣的生意吃飯,但她素來是個要強的人,眼見別人奪了生意,心裡自是不甘,早就琢磨着要出新款。之前因爲臨近過年要協助宋德書處理家中事務,過了年之後又要出去走親訪友應酬,再後來便林小姐又出事了……好不容易理清了頭緒,現在又冒出流民鬧事,唉,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
就在她托腮凝神之際,忽聽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她擡眸看時,硃紅的氈簾已經高高掀起,門口出現錦春那張宜喜宜嗔的臉孔,只不過,不同於往日裡的大大咧咧,此時的錦春,面色雖然平靜,眼裡卻有掩飾不住的恐慌。